《暮云清冷莫言殇》徐离桓瑾

1、楔子

　　于是人间万年匆匆而过，整整两千年无妄的时光，他站在彼岸边不肯入轮回。彼岸是幽冥司的地界，终年看不见阳光，他伸出手，那双千年未动杀气的手骨节节发白，其实莫说是手了，就连他的身子都无半点暖气，显得阴冷落寞。
　　眼前是那滚滚如潮的忘川水。
　　千年来，他站在岸边，看着太多的情人走过忘川，喝下忘川水，前世今生全部都抛弃了，忘了情，绝了爱，扔掉那装着无色无味的孟婆汤的杯子，忘了彼此，只剩眼底的淡漠。
　　可他是不愿的。他想，忘了，便只剩寂寞。他仰头又一次叹息。其实记忆里想留住的东西本就不多，为魔数千年，他很早就练成了让人歆羡的天魔境界，他一直都是个要强的魔啊。父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怨气之祸殒命，娘亲也跟着去了，他不懂，到底要什么样的责任，能让父亲丢了性命，到底要什么样的爱，能让娘亲毫不畏惧死亡抛下年幼的孩子饮剑相随。数不清的年岁让他对亲人的记忆早已淡薄，为魔君的日子，除了练功历练，管理那些自己并不想理会的琐碎小事，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忘了也罢，可是…即使再没有光彩，即使如无光的彼岸一般黑暗的一生，也曾照过阳光啊。
　　他想起那个荡着秋千巧笑倩兮的女子。
　　他不想喝忘情水，他不想忘了她，尽管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不想忘了那个在枯叶桃花林和他约定要一起游历凡尘的女子…
　　三生石静静伫立在那里，千年过去也没有褪去光泽，反而不知多了多少人的情怨纠绊。
　　一千年前，他见了正准备下凡的司命。
　　司命似乎都是同情他的，摸着胡须看了他一眼，竟然有些语重心长道：“这一世为她，你够苦的了，毁去魔身，受永世轮回之苦，如今天劫已过，既然换得重生，还愿？”
　　他望了望空荡荡的食指，那里曾经戴着一枚盈盈发光的枯叶桃花戒指，那戒指不知道被他攥在手心多少年，可是依旧光亮呢，就像当初那颗为爱跳动的心，不曾因为岁月流逝，肉身流放而抹灭，他把满载自己的爱的戒指送给了轻墨，如今这个戒指代替他陪伴着她。他仿佛听到她在无边荒野里吹着那支紫玉箫，她说“噬云，我只有你了。”
　　她说“噬云，我们一起去忘川边喝桃花酒吧。”
　　他忽而就笑了，轻墨啊，笨蛋，你答应我的呀，一起来忘川边喝酒，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是你在哪里呢，不是说要一起喝酒吗，那我就先走吧，我先去人间等你，为你种一片不败的桃林…
　　他眼神坚定，说：“倾我所有，只愿她永世安好。”
　　司命说：“魔君的痴情让在下感动，在下愿意为你改这一命，三千年后，你且去凡世走一遭吧，至于你们的结局，我不写，由天定吧。”
　　说罢，司命翩然离去，他想起跪在神后灵前的天神慕殇，他们都是一样痴情的神魔，都可惜了啊。
　　噬云还是那样负手而立，他那身在黑暗中看不出样式的黑色衣衫袍袖翻飞，上面的金线五爪龙随风发亮，好像金龙睁开了眼睛，就要在云中随风腾飞一眼，望着此情此景，他忽然就笑了。
　　又是一千年，来来往往无数的仙妖，常听见他们的议论，幽冥司主告诉他，这世若再不入轮回，真身便永远消灭于世间。
　　又是一千年，彼岸花开，彼岸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与叶生生交错，永不相见。
　　他问花妖：“你守在这里，千年花开，千年花落，千年换来的只是寂寞，值得么？”
　　花妖说，花本无心，却尝尽人世离欢，彼岸花在人走过忘川之时拿走他们最重要的回忆，却被一段段无法割舍的感情所困于黄泉两岸，不是不能爱，而是看破太多，早已不想爱。
　　他喃喃道，是么，当真看得太多，便不想再爱了么…
　　“我若过河，汝不取吾俗缘旧忆可好？”
　　花妖答：“魔君勿需担忧，小妖闻天神慕殇在千年前的灭世浩劫后执创世神剑疯魔，前些日子更是私用禁术复生剑中散灵，伤了万年修为，更是犯了天规，却无意中解了魔君当年在伏魔阵中所中的缚魔锁，如此，小妖自是取不了魔君记忆。”
　　噬云怔了怔，难怪，不久前那被锁住的筋骨突然完全复苏，没有被压制的感觉，本以为是大限将至，未想是慕殇用了禁术，那样一个自负骄傲的战神，能为轻墨做到这一步，也许，她爱他也是值得的吧。
　　噬云向彼岸花点点头，便脚步不停要走向黄泉，花妖忽道：“魔君，爱得太深，留下这份回忆当真值得么，午夜梦回，会痛么？
　　他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往前走。
　　有关她的一切，一颦一笑，一字一言，即便是苦，也是甜的。
　　他步上奈何桥，微微张开宽袖。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了，我会在屋前，种满不败的枯叶桃花。
　　是年人间四月，桃花盛开，伴着阵阵枯叶蝶飞舞。
　　慕殇开启了冷泠留下的金印宝册，用自己的神血妄图逆转时空恢复剑灵肉身，被天罚。
　　燕乐赶回来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
　　慕枫恭敬在地上给她磕头：“娘亲，孩儿辜负你的信任了，我还是放不下她。”他抱紧怀里的剑，眼神固执，一如当年。
　　燕乐叹了口气：“罢了，去吧，不管甜苦，都是你自己的修行，神界，有娘亲就是了。”
　　天罚慕殇入轮回，他坦然走向忘川水，在三生石边遇到了司命。。
　　司命幽幽叹息：“殿下，想清楚了，私用禁术，要上天雷柱上受天雷一百道，然后你将被贬入凡世…”
　　“这已经是天罚对我格外开恩了吧。”他没有转过身，但是语调依旧是当年一般温润淡泊。
　　“是，毕竟殿下抵抗灭世浩劫有功，但是殿下，你…不该…”司命纠结很久，还是开口。
　　“甘愿。”两个字，掷地有声。
　　“我这一生，也许就这件事，是跟着自己的心，不管结局如何，无怨不悔。”这是冷泠给他宝册时候没有说出来的话，但是他自己悟出来了。
　　“殿下，你和她，未必相逢。”司命考虑再三，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想法，“神后化为剑灵，虽然被你引出来并且配了肉身，可是还是逆天而为了，如今不算神界中人，你们受了天罚，命格就不由我定了，你们的未来，由天定。”
　　“司命，可否助我一力？”
　　他始终都是那个独挡灭世浩劫的天神，即使将被流放，即使未来交由天定，却始终保有那份操控天地的从容。
　　司命动容：“小神便逆天一次，可是殿下，得到就要失去，代价相等，这是幽冥司的规矩。”
　　“那你衡量，我该付出多少。”
　　“七世早亡，每一世都终于二十四之华年，以此换得和公主的一世情缘，可愿？”
　　他垂下眼睫：“心甘情愿。”
　　再没有多余的话，司命收起笔墨，离开。
　　在那不知染过几代仙人的血的大祭台上，慕殇一袭素衣，长发在空中飞舞，端的恣意飘扬。因是天神，神界无人可执法处决他，便由他执剑自裁。天雷被自己的宝剑引下，他跪地疼的抽搐，却始终一声不吭，脸上的疼痛表情明灭之间，是冲不散的血腥味。他张了张嘴，凝结出轻墨两个字，那是他为神千年唯一的遗憾。
　　一百下天雷轰隆轰隆闪过，人间只道是有大雨要降下，只有那南都山上的一户农家里，冷泠抱着泣不成声的慕枫伤神，慕枫抽噎道：“他为什么......”
　　“宝册是我给他的，与其如同行尸走肉走完以后，不如自己争取一把，是劫是缘，不赌一把永远不知道。”
　　是时，彼岸神哭鬼嚎，他说：“阿墨，等我。”
　　九转惊雷终于一次尽数打下，一句遗言成了七世不变的誓言。
　　天神星象陨落，创世剑断为两半，片片飞花化为一个娇柔的女子形态，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就像花仙，即使万花丛中也无一枝能与之争艳。
　　司命守在黄泉边：“公主，殿下已先行一步下凡。”
　　轻墨不带任何停顿，走上忘川，一跃而下。司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和天神慕殇的眼神，是那么像，一样疯狂的飞蛾扑火，却执着不悔。
　　从此，天上地下，你在哪，我都相随。
　　古剑一声长鸣，宝石发出刺眼蓝光，护世宝剑拔地而起，归剑入鞘，坠入人世，原来剑也有情，也会不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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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倒叙，可以看成是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