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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御剑飞行 ...

  •   一条丝毫也不起眼的小河旁,一匹通体血红的马儿轻甩马尾,低头默默饮水。

      马儿旁边蹲着一个人,一个乍看毫不起眼的人。

      这个人长着一双糙厚结实的手掌,这双糙厚结实的手掌伸进水里,从河里捞起一把水来洗脸。

      他的脸比他的手掌更加粗糙,呈现出饱经日晒的紫红色。照理说,这样的脸不值得费什么功夫,但他洗得很慢,很仔细,细细地从额头擦起,把鼻子、嘴巴、耳朵都擦了个遍。

      洗完脸,他开始洗手,细细地将每一个指甲缝都清理干净。

      这个人蹲在河边洗脸的时候,有五六十人站在背后等他。

      一个小城要聚起五六十人去做某件事是很不容易的,尤其这五六十人都是恶人,要做的事是一件坏事。这些人紧按着腰间的武器,个个风声鹤唳、如芒在背,他们之所以安安分分地等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看一个长相平平的大男人洗脸很无聊,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恐惧。

      这个人正是祝九。

      手刀祝九。

      祝九洗罢了手,微微转动脖子,他身后的人们摒住呼吸。

      祝九问:“你们还不回去?”

      没有人敢回答。过了一会儿,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干净白嫩,像是读过些书,身上穿的衣服也显然好过其他人,慢慢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祝九道:“只要您肯割爱,我们立刻就能回去。”

      祝九说:“骞州城主不是疯子,就是个傻子,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为他卖命。”

      年轻人似乎在思考他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祝九说:“送死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可是他让你们来送死。”

      年轻人说:“我们没法选,不是狱里的死囚,就是欠了还不上的债。他叫我们来,我们就得来。”

      祝九摇头:“你们有得选。”

      年轻人听见这句话,好像忽然有了希望,痴痴地问:“怎么选?”

      祝九说:“你们至少可以选择怎么死。”

      祝九蹲在河边,捞起一把水来洗脸。

      洗完脸,他开始洗手,细细地将每一个指甲缝都清理干净。

      他很注意保护水源,没有让人死在河边,所以河水还是很干净,不会污染他的手。

      洗完手,他站起来,牵着马儿离开了铁沟。

      八月的阳光磨人,津江南岸,正是酷暑时节。

      一条带刺的藤鞭重重抽打在山路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噼啪”,在触地的那一刻,带起一片迸飞的碎石。

      既长又粗重的铁链,拴着十一个牲口似的女人,均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刀子一样的碎石子遍布整条山路,经太阳晒过,如同烙铁一般滚烫。

      女人的脚破了,脚底的脓血令它更加不堪,一阵阵散发出恶臭的气味。这双脚必须踩在刀子一样的碎石上,麻木地行走,行走。除了麻木,女人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祝八随心所欲地挥舞着鞭子,不断驱赶着这些女人,嘴里絮絮叨叨地啐骂道:“少他娘磨磨蹭蹭,赶紧走,别耽误大爷赶路!一群赔钱货。”

      时间接近中午。阳光毒辣,祝八流了许多汗。他抹了一把脸,而后更加暴躁地挥鞭,仿佛一切令他不爽快的事情的根源——包括头顶毒辣的阳光,都是这些女人导致的。

      但是这些恼人的东西不会折磨他太久。穿过这座山谷,就是他和兄弟祝九约定碰头的地方。

      祝九牵着马,蹲在河边饮水。

      天气虽然燥热,山谷里的河水却永远冰凉。

      所以他喜欢山路,比喜欢平坦的官道要多得多。

      祝八牵着这十一个女人来到他身后。

      祝八问:“东西呢?”

      祝九转过半个身子,从怀里摸了两把,掏出一块石头似的东西,头也不抬地丢给他。

      祝八小心地接住:“我的小祖宗,你就这么扔来扔去,亏得你哥没有失手。”

      祝八第一次摸到这块玉,忍不住把玩起来,将它对着头顶的太阳,仔细地瞧了又瞧。

      它清澈得像一汪见底的潭水,太阳的光从它的体魄之中透出来,晃了祝八的眼睛。它浑身翠绿无比,又在至浓至艳的地方,透出一丝鲜红的血色。

      这实在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五六十条人命和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祝九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

      祝九说:“这些女人看起来快死了。”

      祝八说:“怎么?你想趁热乎?”

      祝九很冷淡:“我担心她们撑不住。”

      祝八说:“大不了换一批,难不成还要供起来?”

      祝九不搭理他,弯下腰灌了一壶水,递给其中一个女人。

      他自认为自己的心肠比祝八稍微好上那么一点,如果是他,也许不会让她们走那么远,隔几个城换一批,换下来的卖到妓院,或者卖给普通人家做媳妇儿,那么她们至少可以多活几年,否则,凭她们这样的身体状况,大半都要死在路上。

      但祝八说:“无论怎么死,她们一定得死,东西就是东西,用完就该丢掉,要是放她们到人堆里去,走漏了风声,你我都活不成。”

      祝八说得对,他们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祝九也没有说别的话。

      祝八撩开一个女人的裙子,在她的跟前蹲下,两只手伸进去摆弄。

      玉还是一块粗坯,尚未经过精细的雕琢打磨,形状并不规则,祝八弄了一阵,实在放不进去。

      祝八急躁地骂了一声,用匕首撩开女人的裙子,在里面割了一刀。

      女人发出一声惨叫,忽然用极大的力量挣脱,拖着两条腿踉跄奔跑,没跑出两步,就倒在了地上,拼命地扭曲身体。

      祝八方才被她掀翻在地上,这时候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用刀在女人的胸口猛扎。

      一刀,一刀,又一刀。

      其他的女人麻木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直到祝八重新站起来。

      他的手里攥着一块石头似的东西,滴滴嗒嗒地流血。

      “刚才是杀鸡儆猴,谁要是敢跑,下场就和她一样!”

      说着,他抓着第二个女人,撩开她的裙子。

      又一声惨叫。

      是男人的惨叫。

      一只断手滚落。祝八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被斩去半截的残臂,挣扎着向后退缩。

      没有人看清那个人是怎么出手的,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打哪儿来的。这些女人没有,祝八和祝九也没有。

      一个人对于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的事情,恐惧之下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惊叫。

      祝八一边退缩,一边大声叫道:“鬼——!有鬼!!!”

      只有祝九明白,这个人显然不是鬼,而是绝顶的高手。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正午。

      祝九提起一把生锈的刀。

      这把刀爬满了难看的锈迹,当他扬起刀的时候,刺鼻的金属气味令人目眩。

      他已经十五年没有用刀,因为他的手就是他的刀,比刀更锋利,比刀更狠毒。

      祝九的手在发抖,他尽可能地放慢呼吸,将目光集中在五丈开外的那个小子的脖子上,以便自己能够稳稳地握住刀。

      “你就是手刀祝九?”那小子偏向一旁,又问,“你是铁索祝八?”

      祝九的嗓子很干,声音也很干:“正是,敢问英雄姓名?”

      “我?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祝九问:“为什么?”

      那小子说:“因为死人什么也不用知道。”

      祝九睁大了眼睛。

      他的确什么也不用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死得很快,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那小子提着剑走上前。

      祝九的人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到了祝八面前。

      祝八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比碎石更灰,比泥土更黄。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变得沙哑:“我也要死?”

      那小子轻轻地点头:“你也要死。”

      他转过身,仗剑轻轻一挑,锁着女人们的铁链顷刻断裂,纷纷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噪音。

      祝八顾不得淌血的残臂,跌跌撞撞爬上马,仅剩的一只手攥紧缰绳。

      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没有忘记捡起他的玉。

      剑离合对他微微地笑。

      “你应该省省力气,留着拼死一搏,而不是逃跑。”他说,“不过,你一定要逃跑的话,我可以让你两炷香。”

      一匹马在烈阳下狂奔!

      这是附近几座城中能找到的最好的马,通体血红,健步如飞,连奔跑时的嘶吼都分外嘹亮。

      但它能够成为最好的马,并不是因为这些理由。

      最好的马,当然跑得最快。

      从它学会奔跑,从来没有别的马可以及上它的速度。

      一个人凭空挡在他的面前。

      马儿因为受惊,猛地向后一仰,祝八没有抓稳,直挺挺甩出三四丈。

      剑离合等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两炷香已经过了。”

      祝八的袴裆里很热。

      不但很热,而且异常地黏糊。

      他的心中浮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名字,这个名字第一次令他觉得惊恐万分。他在地上挣扎着后退:“千里追风!你是千里追风!”

      剑离合摇头:“我不是。”

      祝八叫道:“不可能,不可能!除了千里追风,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

      “那只是小说家的杜撰,”剑离合平静地说,“我从不追风,因为,我比风更快。”

      祝八完全地死心了,他颤巍巍地掏出那块宝玉。

      祝八说:“这颗石头,我愿意拱手相让,请大爷饶我,日后必定图报!”

      剑离合说:“这颗石头很好,可是我用不上。”

      祝八说:“这匹马也可以给你……”

      剑离合说:“这匹马也很好,可是我用不上。”

      祝八连忙说:“你可以拿去换钱……对对,钱,还有钱,我的钱都可以给你!”

      剑离合说:“钱也很好,可是我也用不上。”

      祝八绝望地问:“你到底要什么?”

      剑离合说:“你知道我要什么,你要是不知道,你不会跑。”

      这果然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

      剑离合从祝八的手边将它拾起,喃喃道:“十万两黄金、官位和封地,原来就是这样一块东西。”

      邛楼进献给虚弥的贡品,自泽洲北部辗转流落至泽中。

      没有人知道它浸染过多少鲜血,第一个劫走它的人,早已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如果它是干净的、没有被流寇的手污染过,虚弥王也许打算用它雕一块玉玺,可是现在不同了。

      它失去了贞操,只是一块又贵重又下贱的石头,它是虚弥的耻辱。

      耻辱让它更加贵重。它太贵重了,以至于剑离合不太拿得稳。

      “啪嗒”一声。这块价值连城的玉掉在了地上,碎成无数石片。

      这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的功夫不错,做我的保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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