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训女 ...

  •   柳绵绵踏进东院正堂时,当先看到的是柳昭纯几乎要跟眉毛挤到一处的眼睛,依靠他灼灼目光的提示,柳绵绵顺利发现了柳尚面前横着的那根宽而长的戒尺,于是她当机立断,立时跪倒在地,极其乖顺地说道:“儿知错了,请爷娘责罚!”

      柳尚猛地一拍身前长案,震得那杯未曾动过的桑叶饮应声而倒,汁水淋漓的洒了一地,婢女都已被勒令不得入内,于是便只有柳昭纯忙手忙脚地用一块白麻巾子胡乱擦拭着。

      柳尚抓过戒尺,站起身怒冲冲喝问道:“说,你错在何处!”

      “儿一不该自作主张向圣人进谏,二不该被章大郎撞见去东市。”柳绵绵轻车熟路地认着错,偷眼去看谢蕴时,却见她双眉紧锁心事重重,并不像从前那样去劝柳尚,柳绵绵不由得叫起苦来,阿娘居然不劝,难道真会挨打吗?

      柳尚闻言更怒,一只手颤颤地指着她,恨恨向谢蕴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她说不该被章大郎撞见!她只是懊恼不该被撞见!”

      在柳绵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手背上已挨了戒尺重重一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跟着又是第二下,虽然力度比第一下小了不少,但因刚好打在同一处,仍是疼痛难忍。

      柳绵绵忙把那只挨打的手往外送,好让阿爷阿娘看得更清楚些,跟着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柳尚,道:“疼。”

      柳尚的戒尺顿在半空再也打不下来了。女儿细嫩纤柔的左手背上已肿起一片,红彤彤的看不出是血是伤。他心中一阵懊悔,险些就要叫人去取伤药,然而一转眼看见谢蕴仍不言语,这才想到兹事体大,焉能因为这点伤便算了?只得硬起心肠,粗声粗气道:“吃了疼方能记住!”

      柳绵绵见第三尺始终不曾打下,已知他心软,忙膝行两步,抱住他的腿道:“阿爷,儿知错了,饶了我吧!”想是因为手疼的缘故,以往求饶时总难装出凄惨的模样,此时却珠泪滚滚,好不可怜。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看柳尚,见他举着戒尺犹豫不决,忙又给柳昭纯打眼色,柳昭纯会意,赶紧也扑上来抱住柳尚的腿,叫道:“阿爷,二姐已经知道错了,就饶她这次吧!”因为哭不出来,只得把头低着,做出一副悲苦的样子。

      柳尚攥着戒尺的手颓然垂了下来,喃喃说道:“孽障,孽障啊,你们早晚把我气死!”

      类似的话柳绵绵听过无数次,每每柳尚一说出这话就意味着风暴的结束,她心中暗喜,却在此时听到谢蕴说:“坐直了,伸手。”

      柳绵绵下意识地伸出挨打的左手,又听谢蕴道:“手心朝上。”

      柳绵绵果然把手心露出,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却见谢蕴慢慢地走近了,从柳尚手中拿过戒尺高高举起,慢慢说道:“你今日第一错,错在不告父母,擅自行事。”

      戒尺的黑影一晃,重重击在她左手手心,柳绵绵怔怔的,连哭都忘了,这才想起,活到如今,这是母亲第一次打她。

      非但她吃惊,柳尚和柳昭纯也愣住了,眼睁睁看着谢蕴手中的戒尺再次抬起落下,击打在柳绵绵手心,又听她道:“第二错,错在自恃聪明,算计圣心,全不知守拙自保。”

      手心的钝疼把柳绵绵从怔忪中唤醒,她仰面看着母亲隐含忧虑担心的面容,细细咀嚼着母亲话中的深意,心内懵懂又惊讶,连撒娇求饶也忘了。

      谢蕴手中的戒尺第三次举起,却被柳尚握住了,他惶急地叫着妻子的小字道:“咏华,二娘知道错了,就不打了吧?”

      谢蕴将戒尺从他手中抽出,平静说道:“伯玉,这是我头一回教训她,你让我把话说完。”

      柳尚知道妻子虽然温柔,但认准了的事情却是百折不回,纵然再心疼女儿,也只好忍耐不语。

      第三尺终于落下,柳绵绵疼得从牙缝里嘶了一声,跟着听见母亲说:“第三错,错在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越俎代庖,实乃为人为事之大忌。”

      戒尺再次扬起,柳绵绵下意识地缩了下肩,突然听婢女怯怯地在外面回禀道:“阿郎,夫人,贵妃遣人来见。”

      柳尚夫妇对望一眼,心中都猜是为了柳绵绵,不多时婢女引着一人进来,正是柳贵妃宫中的掌事女官群玉,她原是柳家送进宫陪侍的,当下见过旧主,笑道:“贵妃说今日的事圣人已跟她讲了,圣人很是夸赞二娘聪慧伶俐,贵妃想替二娘求个情,请侍郎和夫人不要责罚她。”

      柳尚夫妇忙应下了,柳绵绵乖觉的紧,早已向群玉行礼,笑道:“谢贵妃怜爱,有劳群玉姐姐走一趟。”

      群玉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笑着寒暄了两句,很快告辞回宫。

      因贵妃求了情,谢蕴便不再打,只让女儿回房抄《女训》百遍思过,不抄完不许出来。看看已到晚膳时分,又安排厨房把柳绵绵的饭食送到她院里。

      饭桌上不见女儿,柳尚一颗心空落落的。他想,三个孩子明明是一母所出,连长相都有七八分相似,为何性情差了这许多呢?大女儿贵妃柳映月天真烂漫,儿子昭纯坦率直爽,两人都很少惹他生气,唯有柳绵绵自小花样百出,无一日不闹出点新文来,时时恨得他牙痒痒,偏她又极会撒娇,一见他生气就扑上来连哄带赖,以至于她长成一十六载,做下无数小娘子们不该做的事,今日却是头一遭真正吃打。可是,这个无赖的女儿偏偏又那么可爱,让他一时一刻也放不下。

      想到女儿红肿的左手,柳尚再也坐不住了,放下牙箸道:“你们吃吧,我去去就来。”

      他出了门,快步走去女儿院里,板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扔在桌上,道:“活血化瘀的,自己涂!”

      柳绵绵立刻笑起来,拽着他的手道:“我就知道阿爷心疼我。”

      柳尚强撑着严父的威严想甩开她,却听她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不小心碰到了左手的伤处,柳尚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打开药盒挑出药膏给她涂抹,一边轻轻吹着气,一边问她:“还疼不疼?”

      柳绵绵道:“疼,怕是抄不了书了。”

      柳尚这才发现她目中一抹狡黠之色,顿时又气又笑,又觉头疼:“你还有心情闹?看看你今日闯下的祸事!那帮人如今还在商议怎么对付你,等明天章家退亲的消息再传开来,可怎么好!”

      柳绵绵笑道:“随他们怎么说,反正我得在家抄书,也听不见。”

      柳尚一阵焦躁,啪一下把药盒拍在桌上,道:“等抄完了呢?你能一辈子不出门不听他们嚼舌根么?女儿家的声誉最是要紧,经过今天这一闹,你的名声全完了,你好糊涂!”

      柳绵绵嘟着嘴道:“我已经知错了嘛,还说我。”

      柳尚长叹一声,道:“国子学的事你不要再出头了,朝中那帮人正在闹,明日肯定还要进谏,此事未必能成。至于章家,明日我去找章少卿,赔上我这张老脸,好歹让他不要退婚。”

      柳绵绵大急,忙道:“章大郎心意已决,阿爷何苦再找他们?况且你一直说心意相通才能做一对好夫妻,我跟章大郎志趣不投,从来都无话可说,阿爷,我不嫁他!”

      柳尚岂能不知两人合不来?然而章衍之沉稳可靠,是个可托付的人,再说因为不守规矩被男方退婚极损名声,他耐心劝道:“若是这样被章家退了,坏了名声,将来你怎么嫁?”

      “不嫁更好,我一辈子陪着你们!”柳绵绵道。

      “都是孩子话,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柳尚长叹一声,“阿爷再想想,一定能想出妥当的法子。”

      柳尚刚走,谢蕴便拿着一叠剪好的细白棉布进来给女儿包扎,柳绵绵把手递给她,乖巧地任她把柔软的布巾裹在手上,心中一阵安稳,却突然听见她道:“你是故意让章大郎看见你去酒楼的吧?”

      柳绵绵一惊,低着头不敢作声。

      谢蕴见她如此,已知自己猜对了,又道:“你一心想退婚,你阿爷不肯,你就想让章家自己提。之前几次你闯祸我就有些疑心,明明都是私下的事,为何没几日章家就知道了,如今看来,都是你有意透露的吧?昭纯说你今日走错路去过永嘉坊,昭纯不知道,阿娘却是知道的,章家在永嘉坊东门有一处藏书宅,如今春日,想来章大郎要去晒书,你算准了这个机会,让他亲眼看见你逛酒楼,再加上闯宫一事,章大郎生性谨慎,为了章家的名声,为了自保,自然不得不退婚。阿娘说的可有错?”

      柳绵绵头垂得更低,咬着嘴唇不说话,心中忐忑不安。

      谢蕴叹道:“绵绵啊,莫要自恃聪明,去算计人心。今日之事阿娘不怪你,这门亲事原也该退,但是绵绵,阿娘更希望你守拙随分,平安喜乐过此一生。”

      柳绵绵茫然地问道:“聪明便不能平安喜乐吗?”

      谢蕴叹道:“能,但是少,自来聪明人最容易自误。”

      柳绵绵只觉今天的母亲全不同于以往,每句话都饱含玄机,让人似懂非懂。

      谢蕴轻轻抚着她柔软乌发,低声道:“我会劝着你阿爷早日把退婚的事办完,你放心吧。”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若真想入国子学的话就尽快温书备考吧,圣人一向雷厉风行,说不定这几日就要入学试。”

      柳绵绵喜出望外,万没想到两件事情母亲竟然都同意了,顿时觉得手也不疼了,扑在谢蕴怀里连声道谢。

      谢蕴走后,柳绵绵又抄了一会儿《女训》,放下笔望着窗外出神。阿爷说朝中那些人正在商议着对付她,不知道卫韶他,在不在这些人中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训女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