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虫】Forget–me–not》沈若至玖

7、机械勿忘我

　　Tony这夜无法入睡。他满脑子里都是Peter那一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男孩仿佛是在用平时惯常的语气在陈述着“Sir，我猜你是真的吃够这些鱼块了”一类的事实。但他心里非常清楚，Peter颤颤巍巍的喉音几乎已经把他所有的不安、疲惫和绝望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当时对此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快睡吧孩子，今天已经太晚了。”他说。

　　山洞里的光线非常微弱，闪烁的火光被Peter用石头堵住了一部分，橙红的暖色只能从缝隙中挤出来，暧昧又微弱。

　　Tony能明晰地感受到眼皮上浮着淡淡的一抹亮，这使得他完全无法入睡——又或者他本来就因为那句话而睡不着。失眠对于当年的天才Stark来说是一件平凡事，但是对于降落在这颗星星上的流浪者Stark来说却真的是一件怪事。

　　因为自从栖身于这方小山洞后，Tony再也没有失眠过。每天当他睁开眼睛时候，朝阳已经把自己的小手指伸进了山洞的小门戳着自己的眼皮子。甚至有几个早上，Peter已经在打着哈欠准备早餐和收拾家务了。

　　然而今晚的Tony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跳动的火光发出的轻微噼啪燃烧声，耳边Peter均匀的呼吸，雨点打在外面石壁上的脆响……他甚至能感受到灰尘在空气中翻滚交织的声音。当然，最后一个应当是无边的寂静而带来的错觉。

　　Peter到底瞒着自己什么？

　　为什么说没时间了？

　　他隐隐约约有点预感但是又丝毫不能确定。那些难以置信的想法随着男孩表情羞怯却苍白的面庞在静谧的黑夜里越发得不真实。

　　时间流淌得很慢，起码在看不到时钟的时候时间真的像拖着粘液的蜗牛在往葡萄架上爬。Tony猜不出现在到底是几点，四周的天然白噪音完全不能给予他任何安抚。于是男人干脆转过头来眯缝着眼睛看自己的男孩，小东西正在熟睡，五官都摆出一个祥和静美的样子。

　　Tony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几乎都要放弃心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睡过去了。但突然，他发现旁边一直保持着侧卧的男孩突然翻了个身而后背对着自己坐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令人猝不及防，而Peter最多只用了三秒钟。

　　他像一只矫健的花豹，敏捷的一跃而下后又轻手轻脚套上了衣服。

　　Tony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半空。或许是多年以来按兵不动的习惯和一些探究秘密的想法使得他默不作声继续装睡，男人依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男孩像小鹿一样窜出了山洞。

　　“3，2，1。”他看着小家伙儿的背影在心里完成了一个默数，紧接着便用相同的速度拾起衣服跟在了Peter身后。

　　外面的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然而这时候他实在想不了太多，能披上一件外套已经是全部了。

　　夜晚的小星温度很低，雨滴冰凉，敲在身上有点疼。

　　Peter跑得飞快，没几步就已经七拐八拐绕进了距离这里并不远的一处山崖。Tony想起来前段日子他们曾经路过这里，然而山崖旁边的树木很好的遮蔽这一切，使得他没有想到去探究紫色蔓络下究竟掩藏着什么。

　　他看到Peter钻进了山崖，之后便悄悄的跟着对方攀上了石壁。

　　有淡蓝色的光从缝隙当中露出来。

　　Tony在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自己看到的东西。

　　因为那淡蓝色的光芒正是从Peter敞开的胸腔当中发出的。

　　没错，是从那敞开的胸腔当中。男孩的皮肉从中间打开一个十字，几根导管从胸腔内部连接在地上的某个小型集成装置上，天蓝色和粉红色的“血液”从管子当中流过，在集成电路板上发生了某种反应后流回他的身体。

　　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诡异，然而男孩苍白的肌肤和胸腔内部隐隐约约能被瞧见跳动的天蓝色机械心脏却透露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男人终于明白了。他的kid从来都不是人类——或者说他是一个不完全的人类，他拥有一颗“辅助者”才有的钢铁之心。并且他已经掌握了如何从这里大把的淡蓝色植物当中提取能量并为自己供能。

　　为什么男孩总是苍白着脸，为什么力量大到离谱。连带着那本日记里头的一句“如果我不是”……对啊，如果男孩不是人类就好了。

　　如果不是就好了。

　　他早就该想到的，早该想到Peter……他早该想到的。但是爱恋使他理不出头绪，并且纵横情场多年的Tony Stark找不出理由去说服自己——对方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面写着的濡慕和爱意是骗人的。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稀薄。Tony几乎不能呼吸，他从来不把人性看得太好也想来不对“辅助者”的类人性抱有太多期待……但他实在无法把什么别的想法移植到男孩身上。如果把前提条件设置为男孩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那么唯一的解释是——他的机械之心大概已经磨损严重，他自己也撑不了太久了……

　　这种可怕的推论令他的血液仿佛凝结。Tony将齿关死死抵住才能防止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被男孩捕捉到。

　　“辅助者”只有在给心脏充能的时候才会有短暂的失敏和放空，他必须趁着这个时候赶紧离开这里。至于接下来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整理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过好在能够确定是男孩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自己。

　　实际上，Tony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伤害自己不会得来任何好处。

　　但是如果是因为爱那更令人舒心不是吗。

　　Tony尽量避免触碰茂密的枝叶顶端而弄出很大的声响，然而疼痛的胳膊给他带来的不便实在无法忽略。虽然雨滴敲击树叶的声音已经足够大，然而怀着一颗窥视的心去做什么事情都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是人之常情。

　　当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时候总会发生点什么，墨菲定律在何时都准确到可怕。

　　男人不小心踩到了一根长得还不很结实的树枝。

　　“咔吧”一声，他的右脚随着树枝踩空往下飞滑，心脏被猛得揪住。Tony只能凭借着本能扯住了一根树枝——用那支伤臂。

　　然而这时候他一丁点都没有在意疼痛或者其他什么，他满心满眼都是山洞里的男孩。

　　这太不寻常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牵挂一个人，甚至为他的隐瞒而圆谎。

　　承认吧，Tony Stark，你还是爱他。

　　雨势仿佛在减小，然而冰凉的雨水扑打在脸颊伤依然又冷又疼。他的脑子不住的回忆这每一个相处的细节——而后平日里一大段一大段的对话与每一个夜晚都被清晰的翻出来，最终在他脑子里呈现出来的是的是一句他曾经说的：

　　“如果要是有一个‘辅助者’在这里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每一个辅助者都相当于一台微型计算机，只要通讯设备正常，格式化辅助者后就能将两个机械融为一体完全启动后求救信号能够完完全全穿越二千五百万光年。

　　Peter在担心的或许是自己会把他格式化吧。

　　可是他的“辅助者”宝宝有没有想过——Tony Stark不需要这些，没有辅助者的他当年也曾经穿梭在宇宙当中。而现在——他会因为自己能够活下去把他的胸腔剖开取出那一台计算机吗？！

　　当到达他们一起生活的山洞的时候，这种无奈到达了顶点。

　　不信任不一定意味着背叛，但是不信任一定意味着伤害。

　　Tony 坐在灶台跟前，跳动的火苗舔舐煎灼着他所有的理智和决断能力。

　　他得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切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他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妄加猜测，伤害已经造成，或许听到别的答案会更加锥心刺骨——然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使得状况更糟才是最遗憾且不可饶恕的。

　　他的目光随着混乱的心绪在山洞当中逡巡。

　　之后Tony看到了一样东西。

　　黑色封皮的日记本。

　　他走过去，把上面那一束新鲜的勿忘我移到一边。

　　他的手指明明异常的稳，然而他却恍惚感到自己的手指尖颤抖得厉害。

　　直接将日记反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的是昨天的日期。

　　地球历2121年11月26日大雨，我和先生不出门

　　我爱Tony Stark，我是说……虽然每天都要把这句话写上一遍……但是讲实话，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能把这句话写上整整一页纸，不，许多页纸。有时候我甚至奇怪的希望他能看到这本日记，然而这实在是太不害臊了！

　　有些事情我必须瞒着他。虽然总有一天我会向他开诚布公，不管怎么说，我总会是选择他的。

　　Tony抿了抿嘴唇，他又往前翻了几页。

　　地球历2121年10月12日雨，这倒霉的雨季才刚刚开始

　　我快要陷在这温柔甜蜜的生活里出不来了！天呐！我现在过得简直就是我最最想要的生活……天呐！！！！我忍不住多写几个感叹号！那天来了也不那么要紧了……起码这会儿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I’m sorry,Tony—”

　　Tony没有再往前翻动那个本子，他这时候脑子里混沌得什么都看不清。某个天才甚至可笑得想要催眠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需要半个月，他就能造出一台完整的设备把男孩带出这个荒凉的星球，虽然直面世人的过程可能有点辛苦——但是没有Tony Stark做不成的事情。

　　……然而那一声有点奶味的声音把他的想法敲了个粉碎。

　　“我知道我该解释点什么。”男孩抿了抿嘴唇，他的上半身什么都没有穿，展现出漂亮且流畅的肌肉线线条，刚刚的那个大口子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他深深的看着男人，那双眼睛像是灌满了蜜糖：“但是在这之前我想说，

　　“I love you,”

　　“Mr.Stark,

　　“Tony,

　　“Tony Stark.

　　“I love you more than you can th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