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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一百一十八 ...

  •   百知晓开门进来时,从外头倏地吹来一阵带着初春凉意的风,把屋里正在打盹的少年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黑布下的双眼睁开了片刻,又慢慢地阖了回去。

      那眼盲的少年面容生得很是俊秀,唇似桃花而肤白似玉,是谁人见了都要夸赞的好样貌。百知晓脚步一顿,看出少年原本无悲无喜的脸上隐隐显出了一丝郁色。

      百知晓低声喊他:“竹青。”

      “我梦见岑师……岑玉了。”卫竹青坐直起来,将桌面的医书拿回到了手中,“还有无道,我们三人在舟中,说我师父的事……”

      百知晓喉间一涩,劝慰他道:“过去之事,就不要常想了。”

      卫竹青抬眼看他。
      百知晓知道卫竹青生来眼盲,却总觉得对方睁眼看过来时,是能看到他的模样的。
      卫竹青过了一会,抬起唇角做了个像笑的神情,淡淡地说:“我知道。”

      -

      我从前也有做过几次梦,梦中都看不清我师父的相貌,唯一看清他样貌的一次,是梦见他心口被人用长剑洞穿,摇摇晃晃地摔下了悬崖。
      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吕姑娘当初说他丑得能小儿止啼……小儿止啼是真的,那些纵横的疤痕亲眼见到比用手触碰更加可怕,可那些疤痕下的脸,却分明属于一个年轻而俊朗的少年。

      那人拿的是我师父的剑。

      我没看清他的样貌,只知他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铁黑的面具,手中握着的长剑滴着我师父的心头血。

      有人踩着我的背,用力地扯着我的头发叫我抬头看着我师父被人杀死。
      我喉间腥热,心想自己此时的模样并不比我师父好看多少。想来我是不能活下来了,能与我师父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算亏了。
      就是死得窝囊了些。

      我并不觉得我师父能像话本中的侠士一般,得到甚么机缘活下来,他运气一向不好,不然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醒来时我背上仍在隐隐作痛,或许是做梦留下来的后遗症。我揉揉脖子,将手中的医书随便翻到了某一页扔给百知晓,说:“你念给我听罢。”

      他将佩剑放在桌面上,坐到我身旁,声音低沉道:“牡丹,钟天地之精,主群花之首。发于冬而盛于春……”
      我听他念了半个时辰,才阖上眼,说:“百百,我总算知道为何师祖要做药蛊,以活人炼药了。”
      百知晓问我:“是为何?”
      我说:“人与其他生灵不同,而就是拿木人练手,也只能明白一点皮毛。倘若拿活人炼药,看到的效果总归要明显一些,我也摸得到他们的脉搏变化。”

      百知晓沉默须臾,道:“你师父却是用木人练出来的神医。”
      我说:“他当初心软杀掉了后山关着的所有被做成药蛊的人,但……他之后也后悔了,因为那些都是大凶大恶之人,师祖让他们留在那为天下人试药,是在为他们积德。”

      百知晓一时没有做声。

      我垂下头,说:“如今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说:“武林盟与□□关系倒是比先前要好了些,兴许是武隋安的功劳,虽然时不时还要打上两架,但也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我偏过头看他,道:“你明知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冯茵未死,还在风水庄,仗着徐庄主的宠爱,仍握着一部分权势。”百知晓说,“但徐观是个聪明人,他虽不能出庄,却有办法得知天下万事,暂且也不会让冯茵的念头得逞。”
      他将上身向我倾来,握住了我攥紧的手,“朱如雪和赵如虞都还活着,但顾着武林盟,还不会再对药王谷做什么?”

      我说:“那我就这样一直留在此处么?”过了须臾,我察觉出他握着我的手的力度加大了些,兴许是想叫我放宽心,不要因为此事自暴自弃。

      我当然知道不该如此。
      可要我怎么能安心留在此处,在我师父的尸骨还未收敛时,我要怎么留下这里,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日我没看清出手的人的模样,可我却猜出了他是岑师兄。我以为他们谈出了甚么好结果,原来还是要走上这最糟的一步。
      倘若他不是岑师兄,他就不会在朱如雪想取我项上人头出声阻止,说服赵家留我一命。

      可他还是杀了我师父。
      他当初说的确实是对的,下了山,他就不再是我师兄了。
      从前我不明白,但自那事之后,我便想通了许多。

      “我要下山。”我说。

      百知晓一愣,道:“下山?现在似乎还……”
      我问:“难道要在谷中当一辈子的窝囊么?”
      百知晓良久后,低声道:“我知道你想给席先生报仇,但此时实在不是时候。待北月那头的事安定下来后,我们与季无道一起谈谈罢。”
      他总是顾忌太多,我想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真要等万事尘埃落定再走,万一赵府的势力壮大到单凭我与他二人无法抵抗的地步……那就真的一切都成定局了。

      我听到屋外风声作,燕雀鸣。

      我心意已决,对百知晓道:“我独自去找徐观,你不必跟着我。师父将一身内力都传给了我……我也有武功,你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他又是沉默许久,忽的半跪在了我面前,我眼前微微一明,隔着黑布对上了百知晓的眼睛。
      他当真不再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风水庄的令牌……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用,你小心些行事,倘若撞上赵府的人,便以竹笛唤我。”百知晓说,“我……去中原以西的地方看看,回来再为你撑伞。”
      我解了眼前蒙着的黑布,看着百知晓那双仍旧黝黑而明亮的眼睛,他的真脸已渐渐棱角分明开来,少年气未褪,但也有了几分成年男人沉稳的英俊了。

      我说:“好。”

      -

      季无道曾说要是我出师下山,定要给我配上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送我下去。但如今我却是头戴斗笠独身一人走在此处,昨夜雨水未干,枝叶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地落在石板路上。

      走了四五个时辰,我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闻见身旁有花的香气,便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思索这花香是在何处。

      “在这。”

      有人将花摘到了我面前,我一时没认出他的声音,怔愣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无道?”
      “你要下山了。”他说,“百兄传了飞信给我,所以我来了。”
      我没想到还能在此时见到他,心中虽然高兴,却还是忍不住问:“我听他说北月……近况不好,你如何有空来寻我?”

      他声音已不像从前一般孩子意味那么浓重,听着像入春柳枝抽芽和江水流淌,清亮中又有些温和。

      “我没有备好轿,”季无道却不回我的话,反倒说,“但在山下准备了另一样东西送你。你兴许不会喜欢,但……天下神医的弟子下山,总该要热闹些的。”

      我接过他手中的花,垂头闻了闻,说:“你说完这些,便又要走了罢?”
      他说:“等你下了山,我再去找你。”
      过了须臾,他又小声说:“或许还是不找为好。”

      我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抬头要问时,他就已经飞身离开了。
      若不是我手上还拿着他摘的花,定会以为方才之事只是我的错觉。

      他用心送我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

      直到走到山下最近的市镇中,我才知季无道为我备的是一份怎样的礼。

      京城以南千里之地,疟疾肆虐,路上白骨累累,横尸遍野。
      他用他人无辜性命,为我开出一条扬名的血路。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在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写,不得其解……也有看大家的建议,确实第一人称写着写着就单调累赘了,这段剧情也在思索更合适的过渡手段,想的太多就卡文了。
    总之不会坑的,感谢还在追的小可爱们呜呜呜,我会努力来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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