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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南多丘陵,山势平缓,进了湖广,奇峰峻岭便多了起来。九屏山就座落在江南丘陵和湖广的交界处,自古就是个风光奇秀的好去处。山似屏风,高耸入云,山下有浣纱溪萦绕,山脚溪边座落着一个村落,村名少微。

      这少微村里以杨姓人家居多,故又名杨家村。少微村依山傍水座落着几百户人家,大多有些或近或远的亲戚关系,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动辄就是全村的盛会。这一日村里杨盛夏家娶二儿媳妇,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邀请村里的老老少少,若不是被浣纱的妇人撞见,那姑娘就要被无声无息的嫁进杨家了。

      杨盛春正在院子里修昨夜被风雨吹倒的篱笆,他的媳妇刘氏气呼呼的进了院门,重重的把米桶往地上一放,“你那个二弟妹做事也太不靠谱!今日给正明娶媳妇居然连我们也不知会一声!我去磨坊捣米被三子家的一问都问傻了!有这么做事的吗?哪家娶媳妇不得摆上几桌?正明不是她儿子?!”

      杨盛春闻言愣住了,二弟去的早,许多事自己一个做大伯的也不好多问多管,先前分家偏着她家老大也就算了,毕竟正明要了那些田也种不了,但连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办,这也实在太过分了!杨盛春再老实,这时也有了几分火气,撂下手里的活,背着手就出了门往二弟家里去了。

      刘氏见老头这次真动了气,才解了些恨,虽然知道他去了也没用。对屋里喊道:“阿萝,阿萝。”屋里出来一位十四五岁青衣襦裙的俏丽少女,“娘,什么事?”

      刘氏一边将米桶放到灶间,一边说:“跟我去你二哥那里,今日他娶媳妇。”

      阿萝大吃一惊,“今日娶媳妇?昨日我还见着大嫂了,她什么也没说呀!”

      “哼,那家人良心被狗吃了!种着人家的田,平日里抠门不给足租子也就罢了,连成婚这么大的事都不给正明办!”刘氏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正明摊上这样的亲人也真是作孽!

      阿萝忙跑过来给刘氏擦去泪水,“娘,别哭了!您快去换身衣裳,二哥大喜的日子我们也得穿的喜庆些呢!”

      刘氏点点头,“也不知道你二婶和大嫂有没有准备什么,还是不指望他们了。阿萝,把灶间的那只火腿和两个南瓜拿上,我再给他们背袋粮去,菜园里的菜也给他们摘些去。”

      阿萝扑哧笑了出来,“娘,这么多东西,我俩拿的了吗?”

      刘氏回过神来,“也是,那粮袋就留着让你爹背去,我们先把火腿和菜送过去。”

      母女俩收拾收拾,换了身衣裳,拎着东西就往山上去了。正明的木屋在山上,离村里还有些距离。当初正明被分了出来,二弟妹说他喜欢清静,便在山上搭了间木屋。真实原因刘氏其实也知道,是正阳媳妇嫌正明身残,就着六儿的一场病说是与正明命中相冲,硬是把正明分了出去,又不舍得出钱在村里买块地方,山上的地不要钱,找了块平地,找了些亲戚帮忙把木屋建起来,这就把正明迁了出去。

      九屏山山石耸立,风景虽美,攀爬起来却极累人,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不说,有些地方还得手足并用才能爬过去。刘氏和阿萝背着背篓走的十分艰难,一刻钟后终于见到了正明的茅屋,母女俩互相帮着整了整衣衫,才走进了篱笆围着的小院。

      秦氏叮嘱了二儿子,出了屋门正要下山去,看见刘氏和阿萝进了院子不由一愣,随即堆了一脸笑容迎了上去,“大嫂!阿萝!”

      刘氏不愿在正明的好日子里跟她吵,强笑着说:“听说今日正明娶媳妇,我做大伯母的怎么能不来?弟妹,酒席摆在哪里?可需要帮忙?”

      秦氏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大嫂,开春大家正是忙的时候,正明说就不耽误大家农忙了,拜过天地,敬过父母便是了,一切从简。大嫂,你也知道的,家里不宽裕,正阳媳妇又怀上了,哪里能摆酒席?”

      刘氏被她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阿萝见她的样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对秦氏说:“二婶,您忙。娘和我来给二哥贺贺就行。”刘氏听阿萝这么说也镇定下来,是啊,跟这种人生什么气?白白气坏了自己。“弟妹,你忙就下山去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秦氏也怕刘氏发火,见她平静下来不由舒了口气,继而心里又有些不大舒服。我儿子的婚礼,要你们来办什么?但若是自己留下来,怎么可能白吃她们做的酒席呢,更何况家里还等着自己回去做饭呢。左右为难,心里更是恼火,这个刘氏真是讨厌,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难道你还能把我的儿子抢过去吗?哼,想都别想!秦氏勉强应了一声就出了院子,下山去了。

      刘氏看着秦氏下山去了,当初给二弟说媳妇,老头和自己看中的是个能干能持家的,二弟却偏偏犟着娶了秦氏。秦氏年轻时貌美性子软,虽然不能干,但也不是个挑事的,两家倒也相安无事。正阳十岁,正明七岁时,二弟上山采石,不慎滑落山崖去世,从此一切慢慢变了。等到五年前正阳媳妇进了门,她性子泼辣又小气,不仅把正阳和秦氏压的死死的,还在正明刚满十八时就闹着把正明给分了出来。这三年来,若不是老头和自己常上山来看着点,只怕正明没的吃他们都不知道!说是租种分给正明的两亩田,但一年就给拿来不到一百斤瘪谷子,真是丧良心啊!

      阿萝见娘望着秦氏的背影发呆,忙拉了拉她,“娘,该进去看看二哥了。”刘氏回过神来,是啊,怎么说也是正明的大好日子。唉,还不知道给他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刘氏心里有些忐忑,若是找个像秦氏的或是像正阳媳妇的,那正明还怎么活呀!

      俩人进了屋子,正堂上点了一对红烛,正明坐在椅上正对着她们微笑,“大伯母,阿萝,你们来了!”

      刘氏看到他英俊的脸上如同平时一样只见喜悦,心中不由一软,“正明,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怎么能不来呢。你大伯待会儿也要来的。”

      阿萝高兴的跑到他跟前,“二哥,新娘在哪里?我去看看!”

      正明的脸不由红了起来,刘氏见他害羞便教训阿萝,“姑娘家也不文气点!”正明忙道:“阿萝挺好的。新娘,在屋里呢。”说着脸更红了。

      刘氏不由笑了,一转眼正明也这么大了,还记得他刚生下来时,秦氏发现他眼盲,整日以泪洗面,根本不能照顾他。自己那时生了正祥,却没出百日便夭折了,正好还有奶水,便把他抱了过来养 ,直到一岁断了奶才送回秦氏身边。在刘氏心里,正明就同自己儿子一样。

      刘氏和阿萝进东厢看新娘,出乎意料的是屋里竟然有两个人。新娘鹅蛋脸,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容貌清秀,看到她们有些紧张的微微一笑,拉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手,那男孩十分瘦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警惕的看着她们。刘氏走上前去,对新娘说:“我是正明的大伯母,肚子饿吗?我这就给你们准备饭菜去。”说着拉着阿萝出了屋,对正明笑着说:“正明,大伯母去给你烧喜宴去,一会儿就好!”

      正明站起身来,“我给您烧火去。”刘氏想说不用,阿萝却高兴的说:“太好了,那我就不用烧火了,每次我都要被娘唠叨烧不好火。”刘氏白了她一眼,正明笑了,“大伯母是怕你将来嫁到婆家去被婆婆说!”刘氏和阿萝都呆了一呆,正明/二哥也会开玩笑了!刘氏笑了,“可不是,我真替你发愁呢!”阿萝脸红了,“哼,不理你们了!”一扭身去灶间了。刘氏和正明笑着也去了灶间。

      屋里齐昭的左手被弟弟紧紧捏着,听到三人声音渐远,齐昭轻轻的拍了拍弟弟的手,“暄儿,别怕!”齐暄慢慢放开姐姐的手。

      “暄儿饿了吗?你等等,刚才那位大婶,嗯,大伯母,说她很快就会做好吃食。”齐昭安抚着弟弟,也安抚着自己。一场洪灾,家园破灭,爹娘丧生,姐弟俩流离失所,历经千辛万苦逃难到这里,被一家人家收留,以为逃出生天,那家人却转眼就把自己卖到这山里来给人做媳妇,自己拼死相争才把弟弟也一起带了过来,也亏的弟弟还小,估计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听这几人说话,不像是恶人,但人心叵测,又哪可能这么快看透?

      灶间里,刘氏听了正明说了大概,叹了口气,“他们姐弟俩也不容易,以后你和他们好好过日子。我看那孩子不像个凶恶的,应该能和你处的来。”说着捞了一漏勺面出来,倒在放了酱油汤的两口碗里,又浇了一勺煎的油光发亮的火腿上去,“阿萝,你把这两碗面给你二嫂和她弟弟拿去,先垫垫肚子。”阿萝笑嘻嘻的端起托盘,故意拖长声音说:“我给我二,嫂,拿面去啰!”看到二哥又红了脸,咯咯笑着送面去了。刘氏摇头道:“这孩子!”

      阿萝进了屋,把面放在桌上,招呼道:“二嫂,暄弟弟,先吃些面垫垫肚子,待会儿就有好吃的了。”齐昭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头道了谢,“阿萝,谢谢你和大伯母!”说着拉着暄儿坐到了桌前。

      阿萝见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很高兴,“二嫂,你知道我的名字?”

      “刚才听你二哥这么叫你。”阿萝天真开朗,齐昭很难不喜欢她,阿萝让她想起了以前父母还在的时候,自己也曾是如此娇憨,那时暄儿也是活泼可爱,可现在…

      “二嫂,二哥说你们是大嫂娘家镇上的,离我们这儿可不近。你们今日一大早就出门了吧?肚子一定饿了,快吃吧。”阿萝又招呼齐暄,“暄弟弟,你也吃呀。”

      原来他们没有告诉正明他们姐弟的来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正明的大嫂不可能不知。齐昭心中知道正明在家里的处境并不好,其实也不奇怪,只看他们能把一个眼盲之人一个人撂在山上,就知道这家人并非良善。齐昭心里不由对正明生起了一些同情,自己姐弟落到如此境地是因为家破人亡,而正明有家人却如同没有,也是个可怜人。

      齐昭和齐暄吃着面,听阿萝竹筒倒豆子把杨家上下说了个遍,直到他们放下筷子才收拾碗筷回灶间了。屋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但齐昭和齐暄的心情已和先前有所不同,从昨天傍晚那家人告诉他们要把齐昭嫁到杨家开始,两人一直没有合眼,这时吃饱了肚子,精神也松懈下来,齐暄终于靠着齐昭睡着了。齐昭把他轻轻放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虽然很困,齐昭却不能睡,坐在床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房间大约丈半见方,靠墙放了一张木床,床边有一个木箱,窗下放着一张方桌和两把长凳,便是这屋里全部的家具了。墙是木头摞起来的,缝隙间填上了黄泥。地是泥地,还算平整结实。房顶堆的茅草,看着已经有些陈旧发霉,该换了。房里全无新房的样子,自己和正明穿的也不是嫁衣和喜服,屋里屋外连个喜字都没见,堂屋里拜天地时的那对红烛恐怕是唯一能显示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的物品了。以后这就是自己和暄儿的新家了,齐昭心想。想起过往不禁热泪盈眶,但还是竭力忍住了。

      堂屋里响起了说话声,大伯母,阿萝,正明,还有一个男声,应该就是大伯了。不一会儿,阿萝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见到齐暄睡了,微微一怔,很快又面带微笑的把饭菜放在桌上,“二嫂,吃饭吧。我娘做饭可好吃了。”

      齐昭哪里还能吃的下,不过这是大伯母的一片心意,还是走到桌边,有汤有菜做了六碗呢!“阿萝,代我谢谢大伯母!”

      阿萝笑着说:“我娘给你们做喜宴可高兴了,不用客气!我去吃饭了,待会儿来收碗筷。”说完笑嘻嘻的回堂屋去了。齐昭含笑目送她出了门,小心的把每样菜夹了一点到碗里吃了,总算是全了大伯母的心意。

      堂屋里,大伯和大伯母笑呵呵的和正明说着话,“正明,以后就是有媳妇的人了!”杨盛春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阿萝插嘴说:“二嫂可好了,她记得我名字呢!”刘氏也笑着说:“以后和阿昭好好过日子!阿昭的弟弟看着也不顽劣,你们三人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也能放心一些。”

      正明红着脸点头,“嗯。”一个人住在山上三年,正明对即将开始的生活有些欣喜也有些忐忑。大伯母交待了一些夫妻相处,互敬互让的事,又说了些山下村里的事,转眼天色暗了下来,再不下山就不好走了,收拾好堂屋,灶间,三人匆匆下山去了,说好了大伯母和阿萝明日再上山来。

      正明去灶间舀了灶上的热水,端着木盆进了东厢。齐昭见他端水进来,忙迎上去,“我来。”从他手里接过了木盆。正明又红了脸,“嗯,阿昭,你和暄儿睡这屋,我睡西厢,有什么事叫一声,我就过来了。”

      齐昭一愣,“西厢有床有被褥吗?”看这家里的摆设,只怕不会有。正明见她关心自己,心里高兴,笑着说:“没事的,现在天不寒了,我披件棉衣就行。”说着走到床边,打开木箱,取出棉衣,转头对齐昭说:“今日你们都累了,快些睡吧。明日大伯母她们会上来带你熟悉家里和这附近的地方,也去村里走走亲戚,认认门。我眼睛不好不能带你去,委屈你了。”说着抱着棉衣出了屋。

      齐昭眼眶又有些发热,赶忙洗了把脸,看着水中的倒影想起那日娘用尽全力把他们姐弟推到一棵大树上,被大水冲走前对他们说的话,齐昭轻声说:“娘,我和暄儿都会过的很好,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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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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