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君恶臣录》羽蛇

17、大不敬

　　“谁邀请您前去的？或者陪同您去的呢？”

　　“是……太后……”

　　一听到皇后的回答，萧敬川顿时如遭雷击——这是他设想过的最坏结果。他当然知道楚玄此时让皇后回答这两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按住砰砰跳动的心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朕知道了，楚相开始吧。”

　　楚玄点点头，取过布带，蒙在眼上系于脑后，然后道：“请圣上为娘娘宽衣。”

　　皇后努力地保持身体不颤抖，她也是在异常艰难的思想斗争下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出身高贵的她从未想过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前赤身，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即将是个母亲，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楚玄才道：“请圣上退后二十步。”

　　他需要凭呼吸声来判断皇后的位置。

　　萧敬川按捺住胸中疯狂的心跳，退到二十步外，脑中已是一团混乱。为什么会是太后？小皇子难道不是太后的皇孙吗？自己难道不是太后的儿子吗……他甚至不敢往下想了——那先皇……会不会……

　　为什么！太后这是为什么？！

　　他这边心如擂鼓，那边楚玄已经开始稳稳下针了。随着针一根根刺入，皇后慢慢觉得腹部剧痛开始消失，不再有坠胀感，那胎儿几乎要拼命挤出身体的收缩感也慢慢减弱，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娘娘请不要动。”楚玄顿了顿：“臣失礼了。”

　　因为之前皇上已经跟她说过了这一部分，皇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楚玄这么说，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吐气，让自己忘记现在的处境。

　　片刻之后，两根微凉的手指点在她脐下三寸之处，她脸上登时大热，便觉那手指毫不停留，迅速向上滑去，经过腹部、胸部一直到咽喉。

　　但凡那手指所到之处，胸中的憋闷如同被刀斧劈开一般，而当手指到达咽喉的时候，她突觉一种呕吐感，忍不住猛地张口，只见一股黑烟自口中喷出。

　　萧敬川自然也看到了，惊得几乎要奔上前来查看。却见楚玄的手指再次自脐下三寸向上滑去，如此数次，皇后口中所吐的黑烟终于越来越淡，最后几不可见。

　　直到楚玄停了手，探了皇后的脉搏后，尝试着开始拔除银针时，皇后的脸色已经开始渐渐有了些血色，萧敬川才小心问道：“楚相……皇后可是大好了？”

　　楚玄不声不响，直到拔出所有银针，才点点头：“虽然损失些元气，但调养一段时日就好。”

　　萧敬川连忙上前帮皇后整理好衣服，看看几近虚脱的皇后那挂满汗珠的脸，他转过身看向蒙眼端坐的楚玄，严肃道：“此次多亏了楚相。想必普通赏赐楚相也不屑，楚相想要什么尽可提出，予取予求。”

　　“圣上严重了，”楚玄嘴边露出一抹微笑：“圣上不治臣大不敬之死罪便好。”

　　萧敬川只当楚玄在跟自己说笑，便问道：“皇后这是病？是毒？”

　　“是咒。”楚玄道：“原因稍后再说，请皇上令华统领立即封锁瑜景宫，另外请将皇后近三日所着的服饰环钗贴身配饰都拿来给臣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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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但院中等候的人仍然没有散去，见屋门紧闭，里面却无声无息，所有人都开始心焦起来。若不是因为太后在场，陆成几乎要团团转，似乎这样才能缓解焦虑。

　　而太后和贤妃也同样不轻松，贤妃的目光不停地停留在太后脸上，却被太后冷冷一撇瞪了回去。

　　她这个办法是听那人说的，据说乃是很久前就失传的咒术，她不信那个年轻的国相真的有办法。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里也有些不踏实起来。

　　房门终于打开了，萧敬川一步踏出，喝道：“华骁！速派人封锁瑜景宫！除了朕和楚相，任何人不得入内！”

　　华骁领命而出，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颗心已经越落越深——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被看出？那人身边的人不是据说最擅长此类邪术吗？

　　她的目光忽然盯着随后出来的楚玄。早在高子和的糊涂定罪案时，她曾经怀疑过楚玄，但随后的日子里这个少年不仅毫无建树而且又惹了一身狼藉名声，她又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了——能拿下高子和的人，怎么会如此懦弱。但现在看来，不论当日是如何情况，果然还是不能留这个人了。

　　“皇后如何了？”即使心里过于震惊，太后仍然温柔问道。

　　“谢母后关怀，”萧敬川大松一口气：“楚相妙手回春，皇后母子都平安了，只是现在身子虚软得很。”

　　“如此便好，我就改日再来探望吧。”

　　送太后等人离开后，陆氏夫妇已经对楚玄千恩万谢，然后得了允许去看望皇后，一时间院内就剩下了萧敬川和楚玄二人。

　　夜风中，楚玄散落的长发随着宽松的外衫飘动，令人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萧敬川看着他，总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

　　而楚玄只是半晌都盯着空中，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感觉到萧敬川在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圣上真的不会治臣不敬之死罪吗？”

　　萧敬川失笑：“你若是想再听朕谢你一遍，大可以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楚玄垂下目光——是啊，明明应该是被感激的，可为什么反而被怪罪了呢？

　　“臣有两个哥哥，”第一次听楚玄说起自己的私事，萧敬川不由精神一振，听他又说：“很久以前，我二哥曾以同样的方法救过一名女子，因为女子的夫君与他私交甚好。”

　　“然后……呢？”萧敬川觉得楚玄应当不是只为了跟他闲聊。

　　“他们交游数年，二哥对他也不避讳身世，”楚玄笑着看看萧敬川：“就像臣与圣上一样。”

　　“后来那人步步高升位极人臣，却在一次宫闱暗斗中因中毒几乎丢了性命，二哥好心相救，却不知他因此性情大变。他知道二哥活了很多年，因此为求长生不老之方捉拿了二哥。”

　　“你二哥怎么会被他捉拿？”就算没见过，萧敬川也能想到楚玄的二哥也不是普通人能随意近身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我大哥有些册子，专门记二哥的各种混蛋事，改天我可以偷来给你看看。”

　　萧敬川窘了一下，他更想说——如果有记录楚玄往日里混账事的册子，他倒是想偷偷看看：“然后呢？”

　　“后来，他的妻子——被我二哥救过的那名女子，便以冒犯之名借机斩去了他的十指……”

　　“好歹毒……好歹毒……”萧敬川喃喃道。

　　“不过是些许残肢断体而已，随着时日推进，总是会慢慢恢复的，但这却让那人更疯狂地逼问长生之术。后来，直到那人垂危之时也仍求而未得，他听了枕边风，喝下了二哥的心头血。”

　　萧敬川觉得全身寒毛倒立，轻声问：“你二哥……呢？”

　　“圣上怕是不知道心头血是如何取的吧——心头血凉，人自然是会死的。”

　　萧敬川喉咙发干，想着楚玄方才连问了自己两次的问题，涩然道：“你刚刚问我会不会治你大不敬之罪……是怕我会如此待你……是吗？”

　　楚玄看了看他，又移开了目光：“臣既然留下，奉圣上为主为君，自然已做好了准备——你们不是有句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楚玄说得如此直白，萧敬川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想重复一下他曾经说过的“决不相负”的誓言，但又觉得在楚玄所亲眼见过的事情面前，格外苍白。

　　“楚玄，你曾经相信过谁吗？”

　　“应该是有的吧……忘记了。”楚玄淡淡答道：“相不相信又能如何，百年之后，都是黄土之下的枯骨。”

　　“我曾立誓以诚相待，决不负你，你相信我吗？”

　　“圣上说笑了，臣岂敢质疑圣上。”

　　萧敬川一时语塞，他觉得楚玄似乎不愿意跟自己继续这个话题了，但明明是楚玄先提起的。他似乎能看到楚玄心中的矛盾，一面极其渴望能完全相信别人，一面又极其抗拒交付信任。

　　于是他不再步步紧逼，索性说道：“好吧，如果朕有一日也如此昏聩了，朕允许你尽力逃脱，若你逃脱不得落入朕手中，朕也会给你个痛快，如何？”

　　楚玄也没料到他会开始耍无赖，不由闷笑一声，向他拱手道：“那臣就先谢过皇上了。”他想了想，又说道：“我见过许多的九五之尊，圣上也算是个异类了。”

　　“异……异类？”萧敬川拿不准这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嗯，天真，感情用事，担当不够……”楚玄瞟了一眼萧敬川的脸色，到底没敢再继续说。

　　萧敬川铁青着脸，想着是不是要再把他活剐一次才能管住他这张嘴，但君无戏言，他可不敢轻易开口说这种话，只得反唇相讥：“在朕知道的臣子里，你也算是个异类了。”

　　他知道楚玄不会想继续听，所以也不等他问就直接说了下去：“看起来斯文谦逊，其实不是个好东西，身为臣子目中无朕不说，还狂妄，小气，冷情，记仇……”

　　楚玄莞尔一笑，萧敬川对他的印象居然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以后失望。他也不辩驳，只问道：“那圣上该如何是好？”

　　萧敬川狠狠剜了他一眼：“还能怎样，朕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

　　“是是，臣自然尽量不惹圣上不快。”

　　“知道就好！还不快给朕滚回府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