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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哭出来 ...

  •   凌晨两点,尹一弦翻开笔记本上的细纲,打开码字软件,开始了新一轮的构思。

      外面风很大,树叶在夜风的吹动下发出簌簌的响声。

      尹一弦抬眸看了一眼窗外,对面住户家中的灯几乎都灭了,一栋楼只剩下那么零零星星的几点灯光,看起来格外扎眼。

      狭窄的单人房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台灯与她作伴,构思完毕后,尹一弦开始快速地敲击键盘,她的手指在白色键盘上来回游走,脑子里开始闪现犯罪嫌疑人作案的场景。

      这几乎是每个作者都具有的特点——他们一旦要描写某个故事,自己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当时”的画面,尹一弦也不例外。

      机械键盘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尹一弦习惯了在深夜写文,这个时间段灵感最充足,自然写出来的文字也最令她满意。

      两个小时中,“咔哒咔哒”的声音从未间断。

      尹一弦写完一章,检查过后,就打开盛世文学城的网站,将章节放入了后台的存稿箱内,定好时间,到时候文章就会自动发布了。

      她目前戏剧学院在读,专业是戏剧影视文学,大四,上半学期倒是还要去学校上课的,下半年就要开始找工作实习了。

      霜降已至,锦城早晚都特别冷。尹一弦拿起腿上盖的粉色小棉毯,掀开被褥,将它铺在了床上。

      如今她再多看这毯子一眼,也不会再有难过得要命的那种感觉了。

      只不过她还是会惋惜一阵,心脏偶尔抽痛两下,待缓过神后咬咬牙,又醒悟过来——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要继续生活。

      尹一弦恨透了这种无力感,可是她这十一年来又从未摆脱过这种感觉。

      这条暖粉色的小棉毯,是她母亲还未住院的时候给她做的。

      从里面的绒棉,再到外面的夹层,全都是她母亲精挑细选,后又悉心缝制的。

      尹一弦换好睡衣爬上床,狠狠按压两把太阳穴,可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胳膊向后伸,为自己捏了捏肩颈。

      就在她活动两下脖颈,正要躺下睡觉的时候,手机“嗡嗡”叫了两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多了一条新闻推送。

      她指间一点,手机上的视频自动播放,成熟端庄的播音腔在有限的空间内稍显刺耳——

      “11月8日凌晨两点二十分,岐山西路29号初代印象别墅区发生了一起火灾,截至目前已有一人死亡,九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尹一弦动作一顿,她怔愣一下,五指蜷起,攥了攥手机,继而退出了新闻界面。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岐山西路29号别墅区的一角,曾是她生活了十一年的家,只不过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十一年,锦城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尹一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现在的感觉。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叶家生活,想念父亲的时候会去墓园看看,墓园和别墅区距离只有两三里路,步行用不了几分钟,她回叶家的时候,便会路过初代印象别墅区。

      现在的别墅区和她十一年前的家相比,其中的变化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饶是尹一弦对演艺事业一丁点儿兴趣都提不起,但她身在戏剧学院,怎么可能不知道目前初代印象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现今,居住在这档别墅区里的人非富即贵,基本都是演艺界上流人士。

      尹一弦轻扯了下唇角,像是冷笑,更像是自嘲。她关闭闹钟,长按电源键关机,接着又将被子往上一拉,蒙头睡去。

      第二天清早,她睡得迷迷糊糊,一阵嘈杂声从客厅传来,声音的传播速度足够快,沈女士尖细刻薄的嗓音就这样一股脑儿地全都钻进了尹一弦的耳朵里。

      生活上的压力以及长期以来形成的种种不良习惯导致了她的浅眠,更何况,在疲惫不堪的状况下就这样被旁人吵醒,尹一弦实在难受得紧。

      她伸出手臂,一把捞起闹钟,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下时间,接着将被子向上扯了扯,眉头拧着,想要再睡一会儿。

      现在才七点钟,她今晚只睡了三个小时,这会儿实在是困得很。

      尹一弦也没想到,她在这个家连觉都睡不安生的时候这么快就已经到了。

      沈女士伸出食指,朝尹一弦的房门方向戳了戳,脸色涨红,气得跺了跺脚:“你可不要跟你这个姐姐学,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吃个饭还要我叫,她以为她是谁啊她,敢情是真把自己当成我亲闺女了!”

      沈莲见那边没动静,喝了口水接着大声嚷嚷道:“就算是亲闺女,也没她这样的吧!马上都大学毕业了,工作还没个着落,看来是又要白吃白喝我们的了……”

      话音刚落,沈女士浅黄色的眉毛横起,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钱是为自家儿子攒的,尹一弦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白住了这么多年,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说句实话,她可不想再为别人家的闺女多花一分钱。

      她补充一句:“行了,去叫她。吃完这顿饭,就让她搬走,再也别回咱这个家。”

      叶一木皱起眉,淡淡地“哦”了一声。显然,他这单字是回沈女士前半句话的。

      叶一木眸光微滞,转头朝尹一弦的卧室门看了看,继而又瞥了沈女士一眼,沉声道:“搬走的事,你自己跟她说。”

      沈莲气不过,骂了一句:“嘿!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长本事了是吧!”

      叶一木迅速走到尹一弦的卧室前,他敲敲门:“姐,吃饭了。”

      尹一弦裹紧被子,从被窝中探出头来,沉默两秒,最终还是答:“……好,我知道了。”

      叶一木今年十九岁,大二。

      他是她父亲从火灾现场救出来的孩子,许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对她还算不错,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这熊孩子只要脾气上来了还是会照着她发。

      尹一弦对她这个弟弟并没什么特殊感情,但在叶一木身上,倒是能看到挺多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她刚到叶家来的时候,一看到叶一木,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起来自己的父亲,有时候尹一弦也在想,如果父亲当时没有豁出性命去救他该多好……

      尹一弦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端端正正地坐到餐桌前吃早餐。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吃过早饭之后,她打算带上一瓶白酒、一束花,去岐山西路的墓园区看看他。

      饭桌上,沈女士筷子往尹一弦的筷子上一杵,又用力向下一压。

      尹一弦的夹菜的手顿住,她抬眸,一眼就捕捉到沈莲眼底的厌恶神色。

      沈女士声音依旧尖酸刻薄,她捏着嗓子问:“你找到工作了吗?”

      这语气中活脱脱的讥讽与嘲笑,尹一弦怎么可能听不出。

      “还没有。”尹一弦将筷身一转,埋头喝粥,没再往盛菜的盘子那边移动。

      若是说自己大学四年来都靠在网上连载小说赚些小钱,而不是去做那些说出去让人觉得更体面些的兼职,估计沈女士会更加看不起她的吧。

      如果她把写小说的事情告诉沈莲,一定会招来她的恶言恶语。毕竟,在沈女士的印象中,写书不算是正经职业,登不上大雅之堂。

      尹一弦倒也看得开,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跟沈女士说了,毕竟她还没傻到把沈莲当成自己母亲的地步,别说母亲了,做阿姨她都堪堪及格。

      对于尹一弦来说,找工作倒也不算什么难事,认真来讲,最难平衡的一点其实是时间。她要赚钱,还想继续写小说,又必须要利用空余时间去照顾母亲……

      一件件的事情堆积起来,让她有些心力交瘁。可无论多难熬,日子总要一天天地过。

      沈莲白她一眼,说话不再客气:“那就赶紧找,找完工作就搬出去。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没给家里赚过一分钱不说,还得让我们养你。”

      尹一弦内心嗤笑一声,她揉了揉太阳穴,用尽力气,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站起身道:“我母亲的医药费我让你们付过一次吗?我打工赚来的钱都去干什么了您应该最清楚吧。”

      “你这是想怎么样?我们养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沈莲皱起眉,眼眶瞬间红了,在儿子面前开启了卖惨模式。

      尹一弦脸色沉了两秒,重又恢复了方才的不可一世——她觉得沈女士真该去演戏,人家这演技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一般的演员绝对比不上。

      尹一弦盯着沈莲虚伪的嘴脸,哂笑道:“我今晚就搬出去,以后不劳您费心了。”

      沈莲把筷子竖起来,放在盘子沿儿上磕了两下,“行,没什么事儿就别回来了,我们这个家……”不欢迎你。

      叶一木放下筷子,扯了扯沈女士的衣袖:“妈,你别说了。”

      “你个小兔崽子,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尹一弦就不清楚了。

      她没在叶家多做停留,买好东西之后就直接坐地铁来到了岐山西路的墓园区。

      尹一弦将白酒缓缓放下,又把买来的花束放好,她蹲在父亲的墓前,定了定心神,唇齿翕动,终于说出了一句话:“爸,我来看您了。”

      一阵冷风裹挟着细微的尘埃颗粒扑面而来,尹一弦打了个冷颤,伸手拉上外套拉链。紧接着,浑厚有力的中年男声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卡!不行不行!你这眼神不到位,哭的也不自然!休息十分钟,十分钟以后重来!”

      慕音的助理依依拿着粉色的厚外套跑过来,脸上挂着些许担忧:“音音,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脸色好像不大好啊。”

      “你看新闻了吗?我觉得我们是时候换个地方住了。”慕音轻轻捏了捏耳垂,脸上的黑眼圈相较平日有些重。

      她昨晚没睡好,做了一夜的梦。

      依依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昨天她家里有点急事,并未和慕音住在一起。

      依依没等到慕音的回答,自己就拿出手机搜了搜。

      原来她们住的地方发生火灾了?

      慕音今天还没睡醒就收到导演的临时通知,说要在墓园区拍哭戏,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折磨!

      她从十二岁开始做演员,这么多年来最不擅长的就是哭戏了。

      尹一弦所在的位置和剧组拍摄场地只有几米远,但说到底,尹一弦也不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拍戏这种事她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新奇感觉。

      尹一弦蹲坐在父亲墓前,盯着他的黑白相片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忆蓦然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一红,几颗热泪簌簌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尹一弦只觉脸上一热,刚想抬手去擦的时候,却被一道娇俏可人的女声勾住了耳朵。

      不知道什么时候,尹一弦发现自己身边已然多出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现在正俯视着她,眸中还挂着些许期待。

      女孩子的鼻尖染上了点点红色,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

      她眉眼清澈,眸中似是含着清亮水光,她朝尹一弦勾了勾手指,声音软糯甜美:“那个……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自然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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