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入梦》无律无由

3、往昔

　　京师，广阳城外。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向城西官道驶去，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往北边望去，见着长亭外站着几人，并停着一辆马车，便朝他们挥挥手。

　　许元边赶着马车，边侧头朝车厢道，“师父，穆公子他们已经候在前方了。”
　　方大夫发须皆白，捋了捋胡子，应了一声。
　　方茵好奇的伏在车窗上，探头往外看去，那白衣公子立在亭外，头戴玉冠，剑眉星目，清俊非常。她坐回来，笑道，“这就是定郡王吗？果然如传闻一般。”
　　前面许元不满地哼了一声，“阿茵，等下你可得注意一点！女子在外，当矜持为是。”
　　方茵柳眉一扬，“爹，您听听，师兄又在说教了。”
　　方大夫好笑道，“你们两人成日斗嘴，有这个功夫，怎么不帮我多校注几卷医书？”
　　方茵摇了摇父亲的手臂，“爹，我昨天还赶着帮您誊抄了半卷呢。倒是师兄，他的字，抄上去您也看不上。”
　　许元听得车内言语，忙道，“师父，我已经练了好几个月的字了。您别听阿茵的，等会您看看，定然可以开始校注了。”
　　方大夫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着摇摇头。

　　马车停下来，几人下了马车，上前见礼，“穆公子，劳您久候了。”
　　穆峻微微一笑，还礼道，“方大夫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刚才到。”
　　寒暄几句，众人便启程往前。

　　*
　　别院。
　　顾音起来，有些虚弱无力。冬儿准备了粥膳，伺候顾音用过，又吩咐烧些热水，给顾音擦洗，病中出了不少汗，怕病体刚好，不能受凉。
　　换过衣物，又闭目躺了一会儿，顾音才觉得有了些力气。

　　冬儿走到窗边，见天色已晚，疑惑小卓哥还没回来。让青柳看着房里，出了院子，在门口张望了会儿，便见到小卓哥赶着马车过来。
　　小卓哥跳下马车，道，“冬儿姐，我回来了。”
　　他把车里的东西拿下来，“我让茗春拿了这些，你看对不对？刘大夫不在铺子里，我让陈大夫照着上次的药方再开了点药。”
　　“姑娘方才醒来了，看上去好了些，明日再请刘大夫过来一趟好了。”
　　小卓哥闻言一喜。不过想到府里听到的事情，又有些垂头丧气。
　　冬儿跟小卓哥把东西提回偏屋。见那些婆子都下去了，便问小卓哥，“府里有没有消息？”
　　“老爷不在，说是去通平了。”想起刘文的话，小卓哥急忙道，“我听刘文他们混说着徐家的事。”又把听到的话语转述了一遍，“冬儿姐，你说，是不是夫人还要把姑娘嫁进徐家？”
　　冬儿脸色一变。

　　前些日子，顾月邀顾音一同到灵泉寺。
　　放生池的亭子边，顾音正远远看着，突然冒出来一个闲汉，拉扯住她的衣袖，嘴里胡言乱语，做出私会的样子强要搂抱，顾音连忙避开。冬儿等人冲过去，那闲汉见状不妙就跑了。
　　刚好徐太太和徐公子看到了，徐太太当场就脸色大变，道婚事作罢。徐公子倒夸夸其口，竟说要顾音做妾。
　　云氏见顾月不顾忌后果胡来，只能帮忙掩盖。但消息到底走漏了出去，城里一时流言纷纷。顾音听到风言风语病了一场。顾月来探病，又拿话来刺她，她忍不住与顾月争执，云氏从旁帮腔，顾谦也偏袒顾月，于是顾音晕倒不醒，被送到了城外别院。

　　顾音见小卓哥跟着冬儿进来，脸色不好，问道，“小卓哥，怎么了？”
　　小卓哥答道，“姑娘，我回府里打探消息，听说徐家的亲事还在议。”看了看顾音，见她脸色平静，“那些人说......”
　　冬儿打断他，“不过是外面的风言风语，就不要提了。”她小心翼翼说道，“姑娘，旁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顾音神色不动，“无妨，由着他们说去。”

　　幼年丧母之后，不出半年，父亲便续娶。
　　亲事是在石茂办的。父亲到底不敢太过张扬，怕在京城惹人非议，更加碍了皇帝陛下的眼。光启三十二年的八月，父亲外放到了南边的石茂。十月，继母云氏进了门，带来了她的女儿顾月。原来父亲当年在迎娶母亲之后，回老家省亲之时，便与青梅竹马的表妹云氏有了首尾，生下女儿顾月，仅仅比顾音小了半岁。
　　顾音自母亲去世以后，大病一场，便变得很沉默。顾老太太跟她说话，她只是一双大眼睛瞪着，老太太不喜，也少去管她。云氏管着家务，对顾音面上关照，顾月有的，顾音也有。只是暗地里常常使一些绊子，让顾谦渐渐冷落了这个女儿。
　　虽然顾音不大理会外界的事情，但年纪渐长，所见所闻，心里却是清楚的。
　　光启二十四年，顾父中了探花，碰到安王府选婿，顺利地成为了荣阳郡主的夫婿。富贵迷人眼，乱人心，那时候的父亲，是不记得老家还有等着他的表妹云氏的。云氏貌美，放不下年轻有为的表哥，也狠得下心肠，在顾父回家省亲之时与之勾搭，未婚先孕。顾父正值新婚，不敢带她回来，便哄云氏道孩儿生下来再接进门。
　　至于后来，顾父眼见安王府之势大，自己的前程大半要系在王府，哪里还敢提纳妾之事，只私下里把事情禀告了母亲顾老太太。顾老太太见云氏生的也是个女儿，虽然心疼外甥女，但到底更心疼亲生儿子，便做主让云氏继续留在颍州。

　　在以前的顾音眼中，继母不过是个浅薄又贪婪的女人，顾音不屑跟其牵扯，任凭其试探性的把手一伸再伸。左右不过是些财物，母亲留下来的产业，足够顾音这辈子衣食无忧，就当花在祖母和继母身上，留个清净。
　　顾音年纪渐长，在外头渐渐传出清高的名声，又说脾气不好，身娇体弱，女红之类的俗务一概不通。云氏在外面诉苦，说继女不好带。顾音出门少，不曾理会。冬儿跟府里的小姐妹打听了一些，回来愤愤不平，道云氏在外总是捧高顾月，踩低顾音。
　　父亲顾谦，这些年待她也是淡淡。有顾月娇俏女儿承欢膝下，又有顾泉虎头虎脑逗人喜爱，顾谦对这个总是阴郁的女儿，是越来越疏远了。
　　到底也不敢太过。顾音毕竟是荣阳郡主的女儿，出身高贵，安王府还有遗下来的忠实仆从，跟京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旧日里也有人来看望过顾音。

　　谁知道，这两年，云氏贪欲渐长，胃口越来越大。见顾音不理睬俗务，愈发的当她是个懦弱的，手越伸越长。
　　退婚之事，本来只有顾杜两家知晓，后来却被宣扬得满城皆知。今年开春，又打上了她婚事的主意，上赶着跟徐家来往了好几次。至于灵泉寺之事，若非是顾月陷害，又能是何人所为！
　　“云氏和顾月竟然敢如此，自以为得了什么倚仗？不过是欺我一退再退罢了！”
　　顾音心知自己并不善长内宅之事，但已经被逼迫至此，显然不可再退避了。
　　不由叹息，有些索然无趣。如果一切如梦里，母亲和外祖家都在，烦心事都解决了，该多好。可惜，梦终究只是梦。眼下，问题还是存在。看来只能徐徐图之，路还是得一步步自己走。

　　*
　　明月悬空。
　　冬儿扶着顾音，在院中的小花园里走走。小花园荒芜已久，草草打扫过，花草俱无，余得几棵老树而已。
　　“冬儿，张嬷嬷现在在哪？”顾音想起来，问道。
　　“张嬷嬷？”冬儿略有诧异，回道，“我听说她回了青州老家。姑娘，您怎么突然问起她来？”
　　“你安排人去接她回来。”顾音吩咐，“让小卓哥去找老杨。”
　　张嬷嬷是郡主旧日身边信重的老人了，郡主故去，张嬷嬷也跟顾音到了石茂，协理内院。云氏看她处处碍眼，便找个由头把张嬷嬷赶出了府，用自己的侍婢锦娘替代。当时顾音大病一场，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管，等到稍稍恢复，又被祖母和云氏拿住了话头，只得罢了。
　　眼下冬儿和小卓哥是忠诚又顶用的，青柳到底年幼。顾音的乳母，也就是冬儿的母亲齐娘子，在京城的时候，在郡主过世以后不久也病亡。昔年跟着郡主的安王府旧人，已经不剩几个。如果张嬷嬷能回来，自然再好不过。
　　冬儿应了，“是。也不知道嬷嬷如今怎样了。”
　　顾音想起梦里见到的场景，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除了锦娘外，夫人以前是不是还有个叫玉楼的侍婢？”
　　冬儿想了下，答道，“这个名字我听过，夫人房里的琉璃以前提过，说玉楼是夫人在颍州服侍的人，后来在老家发嫁了，没有跟来。”
　　顾音闻言一惊，竟然与梦中所见一致？
　　她不由想起梦中所经历的种种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