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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醒酒汤 ...

  •   [第八章]

      这日,魏君行得以早还家。
      顺路的同僚将他捎到了家门口,临别时在车上拱手道别:“魏长史,别过,别过。”
      魏君行在车下还礼:“多谢李兄。”
      马车迤迤然从府门前离开。
      杨筝在魏君行转身要进家门去之前唤他一声:“魏长史。”
      他驻足望来,笑道:“长史夫人这是出门去了?”
      说着,来接过了她手里提着的酒和半篮子菜。
      杨筝一边挽他进家门,一边问道:“你的官职定了?”
      “定了,为太子臣属,东宫左卫率府长史。”
      “管些什么?”
      “领判诸曹、府事。”
      杨筝挺喜欢他这个官职的,指他手上酒道:“可巧了,这里有一坛杏花酒,专是为贺你来的。”
      魏君行打趣:“你不嫌我官职小?虽为太子近臣,官阶只在七品。”
      她巴不得他偏安一隅不拔尖:“小官更好,平平安安。”
      谈笑间进了院。
      魏云意立身在回廊上,见着兄长,迎面来相迎:“兄长回来了。瞧着神情,是有什么喜事?”
      魏君行就把自己官职定下的事告诉了他,魏云意也没有觉得官小,反是很高兴,嘴里还说着要与他庆贺。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筝儿买了酒菜,她说亲自下厨……”
      杨筝脸色惊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将魏君行的嘴捂住了。
      魏君行错愕看她。
      ——这个呆子!
      魏云意也看她,眼中隐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杨筝扯着嘴角,坚决地回绝:“你兄长说错了,今日酒菜买得少,若兄弟两个庆祝,还是择日吧。”
      言毕,二话不说拉君行回了东院。
      魏君行不解其意,尚自追问:“你不是说做两道我没吃过的菜,怎么不请云意尝尝?”
      “拿你试毒。”
      “啊?”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了,哈哈大笑:“你是怕手艺生疏做得不好吃?没关系的,我和云意都不挑嘴。这不还有酒吗?你说这是好酒。”
      “好酒也只有这一小坛,不够分。”
      到底是已经明言拒绝,魏君行也未多想,杨筝说不够就不够吧。

      次日早,魏君行更衣完,杨筝将做好的香囊拿来,别在他的腰带上。
      淡天色的香囊上,流云纹针脚细密,银白的丝线换个角度看色泽则微变,飘渺烟气像会浮动似的。垂下的穗子上方,点缀一颗水润的羊脂白玉珠,更显得这香囊做工精巧。
      然而,这漂漂亮亮的香囊,魏君行连带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魏云意在相同的时辰点要出门,他看见兄长身上新添的香囊,很是歆羡:“兄长几时得了个这么好看的香囊?流云纹的,我看和我相配,和我今日的衣裳颜色也相配。”
      他说,今日友人宴请,他去赴约。
      魏君行看他身上连玉佩也不别一块,浑身素得很,很自然就摘下香囊递给他:“你喜欢?你喜欢就送给你,我让筝儿再给我做一个。”
      一个送得大大方方。
      一个接得心安理得。
      杨筝额上青筋直跳,她急忙伸手抓住香囊。
      魏云意也抓紧香囊不松手。
      忽见两人僵持,魏君行大感意外:“筝儿,一个香囊而已,云意喜欢,就送给他吧。”
      杨筝不说话,她直盯着眼前一副温润纯良模样的人,眼神里泛上怨恨与不甘,一分分透出倔强狠劲。
      魏云意可还记得那把抵到他喉间的剪刀,他知道这个香囊她早晚会做好,既然是送给兄长的,那他还就是要定了。
      他用力将香囊抢了过去,并且非常刻意地、话里藏话地说道:“我喜欢的,兄长从来不吝。”
      杨筝眼睁睁看着他将流云香囊挂上腰间。
      “挺好看的。”魏君行乐呵呵的。
      “兄长疼我,多谢兄长。”魏云意的目光从魏君行身上,扫落到她的身上,朝她扬起了嘴角,“也多谢嫂嫂。”
      他装天真受宠的幼弟模样,没人会疑心有假。
      “先走了。”
      “云意,别喝太多酒。”
      “知道了。”
      杨筝一口老血堵在心头,上不上、下不下,再听到君行的关切叮咛,更感胸口闷抑欲杀人。
      她不送魏君行出门了,直接扭身一把推开了他,径自折返东院去。
      魏君行隐约觉出她是生气了:“筝儿?”
      “那不过是个香囊……”
      “他喜欢就给他了,到底是自家兄弟。”
      “筝儿你就别介怀了,他身边又不像我,有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人。”
      ……
      魏君行追着她回了屋子,更跟在东翻西找的她身后来回打了几个转,好话说了一箩筐。
      最后他站定发誓道:“我知道我错哪了,往后你给我的东西,哪怕是一枚针、一缕丝我都绝不轻易送人,亲兄弟也不行!”
      杨筝总算正眼看他:“新得的官位不要了?还不去领判太子府事。”
      他笑着挠了挠头:“太子的事,哪有你的事重要。”
      “行了,我不生气了。”
      “那你……翻这许多布料出来做什么?要做衣裳吗?我让胭脂去喊成衣师傅。”
      “回来。”
      杨筝及时叫住他,念着他是个又憨又直的武将,连想与他置气都置不起来。她说:“我不缺衣裳,是再给你做个更好的香囊。”

      这天,魏君行出去,到了掌灯时分还没有回来。
      杨筝担心自家郎君没吃饭,在后厨留了一份,但晚间府里只有女眷,魏夫人吩咐做的菜极清淡。杨筝就教胭脂用桑叶包了两个鸡腿,用泥糊住,扔在灶灰里煨着。
      夜风拂得池水起涟漪。
      从廊上经过的时候,冷不丁从转角闯出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来。
      “什么人?”胭脂吓了一跳,急忙将身挡在杨筝前面,呵斥道,“走路不长眼啊?切莫冲撞了娘子!”
      杨筝没被那人吓着,倒先被小胭脂护主心切中气十足的呵骂声惊出一场虚汗来。
      但是胭脂定睛再瞧了瞧,惊忙叫道:“小郎君?!”
      杨筝侧目。
      小胭脂连忙去搀扶魏云意:“这、这又是喝了多少酒啊……”
      魏云意挥开她:“没醉,不要人扶。”
      杨筝冷眼看着他,身影摇晃,脚步虚浮,还说没醉,真是要脸。
      魏云意问:“天都黑了,你们不在院里待着,跑到这里做甚?”
      杨筝当然不稀得搭腔。
      胭脂就说:“娘子和我从后厨来,大郎君尚未回府,给他留了饭菜。”
      “杞人忧天。东宫太子还会吝啬这一口吃的吗?”
      “这……”
      杨筝拉胭脂走:“喝醉酒的人话多,别理他。”
      她显然不将他放在眼中,绕开路,从他身畔过去了。
      春夜凉风,吹得他酒醒三分。
      “站住。”
      “胭脂,去给我煮碗醒酒汤。”
      胭脂应了声就要去,被杨筝拽住:“他叫你去你就去?你不是跟着君行和我的吗?”
      “娘子……”
      “胭脂,去煮醒酒汤。”
      杨筝将胭脂拽得更牢,她抬眸,横眉冷对:“你自己不会煮?”
      魏云意哑然失笑:“我是魏家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灶间之事就更不会了。”
      胭脂老实地承认道:“娘子,这是我该做的事。西院没有专听使唤的婢子,小郎君的醒酒汤一向都是我煮的。”
      这小丫头活生生是枚好拿捏的软柿子,连忙地挣脱,一溜烟跑去煮汤了。
      杨筝气得要命,甩手就走,却被魏云意拦下。
      “这就走了?”
      “我不会给你煮什么醒酒汤的!”
      他听罢发起笑来:“你煮的醒酒汤不怎么行,我可不敢喝。”
      既而凑近了,再说道:“你不想知道,今日宴会上,大家是怎么评价你的女红的?”
      云纹的香囊在她眼前晃荡。
      她气怒到无言。
      “众人看过,称赞不已,纷纷问是哪家女子有如此巧手。”
      “你就不会觉得不光彩吗?这是你抢走的!”
      “非也,兄长送我的。”
      “……”
      粗鄙小人,蛮不讲理。
      杨筝想将香囊夺回来,扔了也好,绞碎也好,通通都好,就是不要落在他手上,但魏云意动作比她快,让她的手抓了个空。
      “我告诉过你了,我喜欢的,我想要的,兄长一定会让给我。”
      他言语神态不无挑衅与得意,浓重酒气更是肆意喷到她的脸上。
      杨筝嫌恶,闭眼侧头。
      不知为何,魏云意忽而记起那片灼灼桃花林,以及在芦墟村酿下的桃花酒。
      他轻声地问道:“那坛桃花酒,是什么滋味?”
      “你想知道?”
      “嗯。”
      杨筝看向他的目光,寒凉得就像这样的春夜。她送他冷冰冰的四个字:“此生,无福。”

      月亮升过了树梢,又缓缓沉落。
      过了很久,胭脂才回到了东院。
      杨筝剪了烛心,跃动不休的灯光才驯服了,她瞥了一眼在铺床的小丫头,随口说了声:“怎么才回来。”
      胭脂叹气道:“小郎君不知怎么了,发脾气不肯喝醒酒汤,老夫人赶去劝,他也不喝,但老夫人就是要他喝,推搡之间小郎君把碗都摔了。没法子,我就去熬了第二碗。”
      “很会折腾人。”
      “小郎君以前不这样,他从来不拿底下人撒气的。”
      胭脂觉得杨筝说得不对,特地停下手里的活来向她解释:“娘子,你是不知道,小郎君是府里最好的主子了。”
      “有一年,老夫人想赶走一个厨子,故意留些不新鲜的菜,让厨子做了一顿逊色的饭菜。小郎君知道那厨子家里有久病的老父,急需做工赚钱,吃饭的时候,他就说菜色很合宜,正应了皇后饮食宴会简单素朴的号召,当着老夫人的面还给了赏钱,老夫人不敢苛责,只好又留下了那厨子。”
      “虽然那厨子后来还是离府了……他爹过世了,他要去老家守孝,走的时候,小郎君还给了他一囊钱,沉甸甸的有不少呢。”
      “总之,小郎君是府里最好的主子了!”
      杨筝问:“君行对你们就不好了吗?”
      胭脂梗住,脸上猛地一红,但还是实话实说:“大郎君赏罚分明,自然也是好主子,可他常年在外,对府里事物关照少,到底不像小郎君那样,小郎君平素是连一句半句会连累仆从受罚的话也不肯说的。”
      在魏府,他是宽仁的少主子。
      在长安,他是满城皆知的清流子弟。
      他在自己的家门口,永远记得将獠牙利爪都藏得好好的。
      ——“你们看他是神庙菩萨,偏我见过他地狱罗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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