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是鹿

17、第十七章 显荣

　　[第十七章]

　　魏金陵是女儿家，那么就可以时刻相伴了。杨筝热切盼望着魏家这位堂妹前来。
　　终于有一天，胭脂从前院飞跑回来，说家里来客人了。
　　杨筝高兴得立刻站了起来：“是魏金陵？”
　　“魏？”胭脂摇头，“不姓魏，姓萧，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
　　胭脂不喜欢这位客人，问为什么，她支支吾吾又不能说清楚明白。
　　魏夫人的远房侄女姓萧名显荣，后来这日一家子吃饭的时候杨筝就见到了。
　　萧显荣样貌丰美，她不是独自来的，携了一双半岁的孩子，那是她生的一对龙凤胎。要在魏府住多久没具体说，她的姑母乐意之至，令她安心住下就是。
　　魏夫人当真是热情，叫府里准备了数不清的菜，山珍海味流水似的端上来。
　　这般靡费，霍姨娘神色尴尬，欲言又止不敢说。
　　魏君行也不说话，仅给杨筝夹菜，和低头吃自己的饭。
　　只有魏云意，看这一顿饭铺张得过了头，他越吃越不高兴，讥讽道：“这几年怕是宫里开席都不能用掉这么些堆积如山的食材，我竟不知道在娘心里显荣是金贵过天子皇后的。”
　　萧显荣闻言吓坏了。
　　要知道，天子皇后是奉行节俭的。早几年，突厥对大唐虎视眈眈，屡屡侵扰边陲，国中为应战，哪家不是缩衣减食？如今太平日子没过上几年，就将今上再三倡导的勤俭、居安思危等忘诸脑后了，这罪说起来可不算轻。
　　萧显荣连忙说道：“怎么敢呢？姑母不过是、不过是念我远道而来，想为我接风洗尘罢了，明日定不是这样的了。”
　　魏云意冷冷挑眼：“还有明日？你要住几日？”
　　萧显荣不防他有此一问，呆住了。
　　“说什么昏话？都是一家人。”魏夫人呵斥，她不满意魏云意逐客似的言语，忙将萧显荣维护住了，“是我请显荣来的，她在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和在自己家是一样的。”
　　席间气氛开始尴尬。
　　魏夫人的心智好像与旁人不同，或者说，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要说起更让人尴尬的话。她指责魏君行：“你瞧显荣是多有福气的人，现今嫁得陇西高门，生得一双贵子，当初这亲事说与你你还老大不情愿的，我都替你悔断肠。”
　　杨筝梗住。
　　她还来不及多想，魏君行已生气推了碗筷：“这事过去多久了？没完没了了是吗？”
　　“我就顺口一说，你还有脾气了？”
　　“显荣成亲了，诚如你所言，她嫁得高门生得贵子，日子过得极好。我也成亲了，我们夫妇两情相悦，日子过得也极好，此刻筝儿还在这里，你刻意在她面前提起这桩事做什么？家里安宁了没几天，你又要闹吗？”
　　“你……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么与你亲娘说话的！”
　　魏夫人自知理亏争不过，干脆撒起泼来，做一副捶胸顿足欲死模样。
　　萧显荣的一双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她左右顾不过来，又不能不管魏夫人，她着急地安抚着：“姑母、姑母，你切勿动怒，表兄他不是忤逆……”
　　越是这样，魏君行越是反感，甩手就要走。
　　杨筝急将他拉住，此时走了，不将事端平息，不知后面还生出什么祸来。
　　“我十月怀胎生你，都说母子连心，你是从来不与我连心！”
　　“你去从军不与我商量，娶妻不与我商量，还有什么事是眼里有我，肯与我商量在先的？”
　　“我过去想撮合你和显荣不假，到底是亲戚，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能提了？”
　　魏夫人哭哭啼啼，絮絮叨叨个不停。
　　魏君行脸色愈发难看，若不是杨筝死死拦他，他连饭菜都想掀了。
　　霍姨娘既惊且怕，脸上是一层青灰色。
　　杨筝定了定神，她一边拦住魏君行一边说道：“阿姑，君行绝没有不尊您的意思，只是今日公务上或有烦心事，说话急躁了三分，您别与他计较。”
　　这番话，做小辈的揽尽不是，给足了魏夫人面子。
　　魏夫人却还在哭啼抹泪。
　　魏云意好像根本不打算插手今日的是非，他静息吐纳，尔后神色冷静地举起筷子伸向一盘虾仁。
　　这样冷漠的、事不关己的举动，显然是激怒了魏夫人。魏夫人拍案恶声责其道：“纵有龙肝凤髓，你还有心情吃吗？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连句公道话也不站出来说！”
　　“公道话？”
　　半空的筷子落下了。
　　魏云意歪头冲魏夫人笑：“娘要我说公道话啊？”
　　魏夫人瞧着她这幼子眼中的神采，莫名背上攀起寒意，她想，他可能不会为她说话。
　　“这饭吃得真没意思，为什么没意思，娘不明白吗？”
　　“这府邸是姓魏的，显荣表妹毕竟是远亲，娘要分外热情地将好东西都端出来招待娘家人，我兄弟二人可以不说话。”
　　“表妹嫁得陇西高门，你就高看一眼了？什么高门，到兄长面前来了，不还是要恭恭敬敬拱手拜称一句‘魏将军好’。这么算来，嫂嫂身份比表妹尊贵，可娘怎么总是厚此薄彼的？”
　　魏夫人听得脸上变色，她哆哆嗦嗦指着魏云意的鼻子站起来：“你！”
　　他叹口气，看了魏君行一眼：“兄长快走吧，娘朝你发完火，接下来要轮到我遭殃了。”
　　转而颇无赖地对魏夫人笑说道：“我还未娶亲，一人受辱没什么关系。娘可以尽情地骂，我洗耳恭听。”
　　魏夫人被气得险些昏厥过去，她低声咒骂自己生了两个没良心的种，呼天抢地控诉此生不公，哀嚎家门不幸。萧显荣和嬷嬷见状，也难堪得很，赶忙将人扶走了。
　　“今日不骂，明日没机会了！”
　　魏云意高声提醒，没人敢搭话。

　　走在廊下，魏君行忍不住发笑：“他是故意的。”
　　杨筝茫然望他：“什么？”
　　“云意是故意的，他正是在给我们寻找脱身之机。”
　　“他……他会有这样的好心？”
　　“你不了解我这个幼弟，他心中自明贤达道理，只是做事惯没章法。”
　　杨筝默然不应。
　　君行何尝就了解那人了？就算那人今日存了一星半点的善心，也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第二日，春光明媚。
　　胭脂提水进来擦地。
　　杨筝瞧她样子气鼓鼓的，擦地特别用力，就笑问她道：“胭脂不喜欢家里来的客人，是因为早就知道那位客人差点住进这东院吗？”
　　胭脂吓了一跳：“你知道了？！”
　　转又平静很多，嘟囔道：“老夫人没一桩事做得好看的。那确是要说给郎君的亲事，郎君不愿意，老夫人埋怨极了。”
　　“君行为什么不愿意？”
　　“不喜欢呗。换我，我也不愿意。”
　　“怎么说？”
　　“娘子，你想想，那可是萧家的人，万一和老夫人一个路数，谁吃得消？就算不是同路数的，郎君身边多个老夫人娘家的人又有什么好？老夫人向来偏心小郎君的，若真是天上地下难寻的好姻缘，她怎么不塞给小郎君。”
　　杨筝暗自叹息，连小丫头都知道魏夫人的偏心。
　　“郎君还是娶了娘子最好。”胭脂凑近杨筝身边来，盯着杨筝在学制的衣裳，舒心地笑了，“娘子会给郎君做香囊、做衣裳，还会做菜。最重要是，郎君和娘子互相恩爱，心里都念着彼此。”
　　杨筝面皮微热，谁教这丫头说这些滑舌话的。
　　“乱说什么，做你的活去。”
　　“在做呢。不做被翠浓看见，又要说我偷懒了。”
　　胭脂嘻嘻笑，扭身回桶边拧擦地的布去了。桶边落下一个人影来，胭脂抬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翠浓来传话：“娘子，老夫人请你到她院中去。”
　　杨筝迟疑：“何事？”
　　翠浓笑：“去了就知道了，婢子也不清楚。”
　　杨筝就放下手边的事情，起身出去了。
　　胭脂原本想问点什么的，但她看着翠浓跟着走了，就将话咽回去了。

　　过了片刻，胭脂出来换水，看见翠浓从不远处走过，她连忙追上去把人截住了：“你怎么还在？你不是随娘子去老夫人那儿了吗？”
　　翠浓翻了个白眼：“老夫人请的是她又不是我。”
　　“你、你怎么能让娘子一个人去呢！”
　　“怎么不行？她多大了，路还不会走吗？”
　　胭脂气急败坏：“我算是知道了，你胳膊肘就是往外拐的！”
　　说完，也不管手上还有未做完的活计，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胭脂倒没立刻想到要做什么，只是清楚魏夫人从来看不起杨筝，杨筝一人过去，多像羊入虎口？她要跑快点、再跑快点，如果像上次一样要打要罚了，她还能去搬救兵。

　　一阵小旋风笔直冲向魏云意。
　　他从书房找来的书掉了满地。
　　“慌跑什么，路都不看，白日见鬼了吗？”
　　魏云意捂着被撞疼的胳膊，胭脂见着是他，感激涕零地扑上去求道：“小郎君快去看看杨娘子！她在老夫人院里！”
　　他狐疑地抬起眼：“去做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胭脂急得抓耳挠腮：“哎呀，总归没什么好事的！”
　　魏云意低头看地上：“我去瞧瞧，你不用去了。你把我的书都拿去西院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