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少女]松柏风云录》李昀熹

24、21 来日方长

　　晚上廷皓来找我，“其羽，你……不去看看若白吗？”我从书里抬起头，“哦，没事，百草守着呢。”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吗？”

　　“无端端的，说什么？”

　　“你肯定还怪他！”廷皓挨着我坐下，“说实话我也有一点吧，但这不是重点！总归不要憋在心里，把话说开了才好，否则有了隔阂，两个人会越离越远的。”

　　“什么时候这么操心了？可不像你。”我搁下书本，端过茶杯喝了一口。廷皓难得没有辩驳我：“这一路走来我们谁不是在变？其羽，算我求你的，去和他谈谈吧。”

　　“……好吧。”

　　宿舍里小灯亮着，见我来，百草即说要去把煲好的汤端来，离开了卧室。我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探他额头。仍是滚烫的，两天了若白的烧竟还未退，我不敢想象他是在怎样的苦楚中拼了命追到朴东元的。一定很难捱吧。

　　想到这我心中的火又冒了起来，强捺着情绪开口：“感觉好一点了吗？”

　　“没事……”他答，下一秒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好好休息，别再……”习惯说出的话被什么阻顿住了，我别开了视线，“随你吧。”

　　“我欠你一句抱歉。”若白将杯子握在掌心，但不喝，“本应该保护你，却还是让你置于险境之中。”

　　“这就是你想说的？”

　　他摇摇头，“无论是训练营，还是朴东元，都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因为我是队长，这些责任我必须承担。所以对你，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你其实明白，不是么？”

　　“我说过，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我们便陷入了静默。良久，忽听他问：“这意思是，以后你都不管我了？”

　　我怔然。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不管我，今天就不会来。”他说，嘴角扬起一抹浅弧，竟是笑了。

　　“怕了你了。”我站起来，“我也向你道个歉。生而有使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不该指摘你。”

　　“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些都是为我着想。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再度怔住，在原地转了两个弯后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不好吗？”

　　“但你以前，你……”我们对峙半天，我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只得说：“有进步当然是好事。很好。继续保持。”

　　这时百草端着汤碗进来，我打声招呼便先回去了。

　　没走多远百草追出来：“其羽！”我停步，她说：“谢谢你。”

　　“你应该谢谢若白。”

　　“我会的！”她朝我鞠一躬，跑远了。

　　路上遇到廷皓，我拽住他问：“在我之前你是不是对若白说过什么？”

　　“哪有。”

　　“那他突然态度这么好？”

　　“可能……”廷皓看看我，笑容神秘，“他是觉悟了吧。”

　　我一拳敲在他肩头，“若白这孩子还是很单纯的，你少拿你那套职场厚黑学去教坏他！”

　　“什么厚黑学？在你眼里我像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吗？”

　　我没睬他，绕了道要走，廷皓拉住我，“我还没说你呢，你几岁呀？成天孩子长孩子短的，就不怕将来找不着对象？”

　　“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咬牙微笑，“接招吧。”我先发制人，扬髋横踢取他小腹，廷皓头一偏闪开了，翻掌追击，没中。擎掌再劈，他旋身避过。辗转几十回合，廷皓光接招，也不还手。

　　我并不气馁，旋风踢掀他下颔。廷皓牵身去避，稍慢了些，那一踢落在他左肩。

　　“好痛哦。”廷皓假模假样地嚎了声，“你伤我太深！”

　　“大晚上的你俩还打呢？”亦枫打着哈欠走近，廷皓瞬间恢复气势，道声“走了” 大步离去。亦枫随即向我打报告：“刚刚范晓萤那货不知抽的什么风，非得拿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说要去探望若白，削个苹果还把刀飞我脚上，好在你师弟英明神武，把她拎出去了！”

　　“刀？”我讶然，“扎到脚了？那疼不疼？”

　　“你师弟我是谁啊，东邪西毒合力都打不过我，何况区区一个范晓萤。你放心，没伤着。”

　　“晓萤呢？”

　　“回去了呗，不然等着被若白罚做蛙跳啊。”亦枫说，末了补充道：“我看她还挺低落的，师姐，要不你去劝劝？”

　　果真如亦枫所说，我回去时，晓萤正趴在桌上发呆，眼圈红红的，往常的雀跃也不见了。我挨着她坐下，柔声问：“跟我说说，你怎么啦？”

　　“其羽……”她抬起头，语带哭腔，“我是不是哪里都比不上百草啊？”

　　“当然不是。”我说，“怎么会怎么想？”

　　“否则你为什么让她去照顾若白师兄，而不是让我去？我妈总说我吊儿郎当的，可她不知道，喜欢若白师兄是我做过最认真的事了！”她含泪看我，“其羽，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拍拍她的头，“哪会有感情是假的呢？”

　　“可我好羡慕百草哦。”晓萤说，“她有若白师兄教她练武，陪她比赛，还帮她追坏蛋……我从来都没有过。你说若白师兄将来真的会选百草吗？他会的吧……呜哇——”晓萤毫无预兆地号啕起来，我拿她没法，只得默默守在旁边。

　　“晓萤，若白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换作我，我肯定选你。”晓萤停了抽泣，一脸期待地将我望着：“真的吗？可是百草比我优秀啊……”

　　“她优不优秀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你比她可爱啊。”我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晓萤一笑，随即又嘟起嘴：“可若白师兄不这么想呢。”

　　“当一件事让你感到使不上劲儿，怎么努力都看不到结果的时候，为什么不停下来，另选自己擅长的去做呢？”

　　“那我擅长什么呀？”

　　“欺负亦枫咯。”我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啊，好端端削个苹果，还把刀飞人家脚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彪悍呢？长能耐了，嗯？”

　　晓萤噗嗤笑了出声，瞬间神气起来：“那是胡疯子他活该！谁让他拦我照顾若白师兄的，哼！”

　　训练营进行到期末，积分排名进入最终统计，昌海道馆将最优营员的奖杯颁发给了我。云岳大师在竹林与我会面，即将开始为期一天的指导。

　　“云岳大师。”我鞠了一躬，“可否借今天这个机会，请您见见一个人？”

　　“谁？”

　　“松柏道馆的大师兄，喻初原。”

　　李云岳沉默了。他坐在亭中，一张脸掩在竹帘之后，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方才回话：“这件事，我心中有数。现在，请你将所学腿法演练一遍。”

　　我依言照做了。一套腿法打完，李云岳从亭中走出，来到我的前方。与我想象中的不同，他的面孔异常亲切。在我来不及反应的刹那，李云岳出腿攻来。

　　我牵身闪躲，旋即一阵疾风袭向面门，我后仰相避，混乱中下意识反击回去，点地腾空，猛力一踢侵他左肩。下一瞬眼前却不见了李云岳的身影，我惊而回头，他在身后数步开外巍然而立，闻风不动。

　　果然高手。我还未从惊憾中平复，便听李云岳道：“你的反应不输恩秀，照当下这个进步的速度，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越我。我也曾是松柏的弟子，你若愿意，就叫我一声师伯吧。”

　　我微笑着点头，“师伯。”

　　“许久没有授课，一时我也不知指点你什么。或许是不用，你的身法已经很完美了，如再往细致里打磨，一天只怕不够。有机会你来昌海吧，恩秀很喜欢你。”李云岳顿了顿，“曲向南的徒弟也来了是吗？她叫……”

　　“戚百草。”

　　“我倒想见一见她。你愿意吗？”

　　“乐意之至。”我答，“我这就叫她过来。师伯，至于初原……”

　　他压压手示意我不必多说。我不好强求，鞠一躬退了出去。送百草见李云岳后，我立刻去找初原。他正在宿舍里看书，若白、廷皓也在。见我来，他们都很意外。我将情况说了，随即望向初原。他站起身，“你们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面对……面对我的父亲了。”

　　翌日恩秀来传李云岳的话，约初原在湖畔见面。余下我们在宿舍下棋，廷皓总输，而我总是打不赢若白。我索性丢了棋子，泡壶茶慢慢喝。

　　我们都在陪初原等一个结果。他没回来之前，大家也都没心思做别的。

　　终于，初原抱着一只盒子出现在门口。廷皓问盒子里是什么，初原将之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套道服。

　　“难道这是李云岳的道服？”我问，初原含笑点头，“他把这一身陪他战斗多年的道服交给我，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志愿，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他默了默，补充，“为当年的事，他向我和妈妈道歉了，他……”

　　初原没再往下说，我们默契地没有追问。

　　“回来吧，大师兄。”若白伸出拳头，初原笑笑，与他对碰了下，“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廷皓在初原肩上用力一拍：“你道什么歉啊，我们像是计较的人吗？话不多说，你得请吃饭！”

　　打一架才更应景些。我这么想着，嘴上倒没提。今天过后，想必初原很快就会回归正式的赛场了。

　　晚间廷皓拉大伙去逛夜市，若白静养，晓萤硬要一块儿留下，我怕她又削苹果，只得也留下看着。

　　书看到一半，若白问我：“你见到云岳大师，他可有和你说什么？”

　　提到这个我有些小得意，“他夸我，说我的身法很完美，还说得空我还可以来昌海向他请教，让我叫他师伯呢。”

　　若白莞尔，“那就好。”

　　晓萤插口问：“那昨天云岳大师为什么要把指导的机会留给百草呢？”

　　“机会留给需要的人，这一点，我想云岳大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说，叹了叹，“我退下来之后，百草是最好的接班人。”

　　“其羽，你这才几岁啊，现在就说退休，太早了吧！”

　　我拍拍晓萤，一笑，“一个选手的黄金时期也就那么两三年，我也不喜欢一个比赛接一个比赛来回地奔波，倒不如回到松柏，安安静静地练习。”

　　“我和你一起回去。”若白说。他的视线望过来，坚定而认真。

　　我点点头。

　　对于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欣慰他放下了从前的执念，又无可避免地感到惆怅。如果没有那件事，他本可以跃身成为世界级元武道选手的。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不会重来。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回国那日恩秀在昌海门口送我们。一番闲叙，她谈起百草，原来昨天她们便认识了，百草在夜市遇到小偷，是她们俩一块儿抓住了贼送警局的。我听完笑笑，说还真是一段奇遇。

　　恩秀忽然不说话了，我沿她目光所向望去，正是初原的位置。我瞬间明白过来，牵起恩秀的手。她不解地看我，我径直拉她走到初原面前，鼓励般地朝她一点头。

　　恩秀犹豫着张口，轻轻地唤了声“哥”。

　　初原的目光温柔，如细水般和缓。他展开笑容，摸了摸恩秀的头，“习惯叫你恩秀了，以后，哥哥还那么叫你，好吗？”

　　仿佛云开雾霁，我看到恩秀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晶亮，她笑着应：“当然好啊。”

　　“下次来首尔，我们一起去南山公园玩。”初原说。

　　恩秀取笑他：“你还当我小孩子呐？放心，我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的，前提是你要常来哦！”初原迭声答应。

　　“该上车了。”我出言提醒，恩秀抱了抱我们，各自道别。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一直记得当时的感觉，似乎见到所有人都拥有着美好结局，心里于是暖暖的。

　　回基地时我们意外见到了婷宜。她向大家打了招呼，路过百草时，她驻足，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来沈教练私下里告诉我，国家队推荐了婷宜为市青赛参赛人选之一。

　　“我以为我能和她争上一争，没想到我连争的资格都没有。婷宜前辈直接就能去参赛，而我……”在我身旁，百草有些失神地说。

　　我握住她的肩，语气微转严厉，“不要因为别人而打乱了自己的步伐。婷宜是得天独厚，她的资源，可能你这辈子都得不到，但那是她的人生，她的路数，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也不该是你去多心的。明白？”

　　“是！我知道了！”百草仿佛醒悟过来，朝我鞠一躬，匆匆跑回去继续练习。

　　孺子可教。我抱着手臂想，以百草的实力，的确应该和婷宜争上一争，但来日方长，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比赛在即，我也得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练习了。

　　毕竟我的对手，是少女宗师李恩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