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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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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是该安排行程的时候了。
卫霍和秦淮以及要一同赴京的谭哲商量之后打算坐船穿过常州,离开常州边界后一路步行向北赶路,于三月中后旬抵达京城江无,一路大约要花十数日的时间。
这一去少则两月,多则四五月,在陈束这里住了半年,卫霍和秦淮心中都有些不舍。
但再不舍,也得上路,时辰耽误不得,前程也一样耽误不得。
正月二十九清晨一早,陈束将两人送到村口,谭哲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冬日清早,天寒地冻,一张口,呵出的热气就凝成了雾。卫霍穿着厚厚的袍子,颈子一圈围了蓬松的动物毛,挡去了大半寒风。
卫霍背着包袱向陈束行礼。
“老师,就送到这里吧。”
陈束看了眼天色,又看向他和秦淮,眼中亦有不舍,嘴角微动,半晌才说出话来:“一路上小心,别在半路逗留,尽快抵达江无。答题时也不要紧张,胸有沟壑,就大胆下笔,要敢思敢想。”
“是,学生记住了。”卫霍认真地应下。
陈束又看向秦淮,谆谆道:“虽然你和卫霍不一样,不考科举,但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是没错的,当今朝廷看重学问高低,重武轻文,你想走另一条路,最好也得在肚子里装点东西。江无那边的学院有不少面向百姓的考试,通过了有评级,还有证明成绩的红帖,这些朝廷也是认的,若是有心,也不妨一试,或许能有用处。”
秦淮道:“谢老师指教。”
“时候不早了,你们这就上路吧。”
道别陈束,卫霍和秦淮还要去一个地方。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和霍霍去见见爹娘。”来到荒坡附近,秦淮转身和谭哲说道。
“嗯,你们快去快回。”
来到秦家夫妇的墓前,望着那青色的石碑,卫霍有些鼻酸。
他轻轻跪在碑前,从包袱中抽出了装香的白纸,取出后分给秦淮,用火折子点了。
两人叩拜三下,将香插进香炉中。
卫霍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说:“大娘,伯伯,我过了乡试,要和阿淮哥哥去京城了。”
秦淮说:“爹,娘,我会照顾好霍霍,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天上就安心吧。”
上完香,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在墓碑前站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码头上人头攒动,三个人交了渡资,在船舱里有了一席之地。
舱内人多,气温也比船外高,就是混合着各种气息形成的味道不大好闻。但路上就是如此,三个人都只能忍着。
他们要在船上待三日,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没多少地方走动。
卫霍除了吃睡,就是看书以及与谭哲讨论,秦淮偶尔也会加入他们,亦或闭目养神。
第三日的夜晚,卫霍有些睡不着,从船板上爬起。
他越过船舱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出了舱,走到船头。海风微咸,吹得他的衣袍鼓起,在风中卷动不止。
一弯明亮的月牙高挂在夜空之中,施施然洒下点点清辉,落在河面上,随着河水荡漾,如片片鱼鳞,又如一块块澄亮的玉石随波逐流。
河面上也有其他商船客船,渔火不断,与月光交相辉映。
卫霍望着北方,天色漆黑,只能辨出山的轮廓。
下了船再往北,就能到江无。
江无究竟是什么样?那里的风土人情如何?是否像别人说的那样繁华?他心中疑问万千,带着无限期盼,恨不得插翅而飞,立刻便能抵达京城上空一饱眼福。
“喂,那是谁啊?”
卫霍转过头,船上巡夜的大副走过来:“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卫霍道:“睡不着,出来看看。”
“外面这么冷,快进去吧。”
“好嘞。”
再次回到船舱内,被那暖烘烘的气息一烤,卫霍也觉得有些发困了。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再越过地上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不经意地一瞥,借着角落里点着的烛灯,他看到一人偷偷将手伸出,探进了一对老夫妻的包袱中。
“住手!”卫霍高喝一声。
众人纷纷醒转,卫霍拍了拍那位老伯的肩膀,指着那人道:“他刚才偷您的东西。”
那人刚将一个荷包握进手里,被卫霍高声一吓,惊得脱了手,荷包掉在了船板上。
众目睽睽之下,盗贼恼羞成怒,竟从腰上抽出了一把匕首,喝道:“这钱就是我的,谁有异议?”
旁边有青年男子上手,那盗贼会功夫,立刻将其撂倒,又有人阻拦,同样被摔在船板上。
众人噤了声,不敢轻举妄动,卫霍却胆大地走了过去,低头去捡那钱袋。他好像没看到对方手中的匕首一样,将弱点都露了出来。
盗贼一刀下去,身旁人只怕血溅三尺,当即掩面闭目。
只听哐当一声,清脆入耳。
有人从指缝看过去,见那匕首落到了地上,一个少年用手攥住了盗贼的手腕一个翻转。
“啊啊啊……疼……疼疼……大侠饶命啊……”
秦淮冷着脸,手上力道不减。
“大侠……请松……松手……我再也不敢了……”
卫霍将捡起的荷包递到老伯手里,后者连连道谢,颤巍巍地将荷包收了起来,又合手向卫霍拜了拜,卫霍哪好意思,忙道:“老人家不敢,安心歇息吧。”
那盗贼疼得脸色发青,什么求饶的话都说,秦淮抓着他一阵才放开,同时又将那匕首踢到了角落里。知道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那盗贼不敢再造次,心里即使有不满,也得打落门牙活血吞,咽下愤懑乖乖躺下。
两人回到铺盖旁坐下,谭哲翻了个身,惊叹道:“没想到,秦兄真是好身手啊。”
秦淮还未说话,卫霍得意地接话道:“那是,他的功夫很好的。”
“哎,什么时候也教我几招?”谭哲一脸殷切地看着秦淮,“不会多麻烦秦兄,防身用就够了。”
卫霍却说:“几招怕是没什么用,就算不会武,遇到武功差的也不至于丧命,遇到强手也敌不过,我们就安心做口诛笔伐的文人吧。”
谭哲笑笑:“也是,不过多少能壮胆。刚刚船舱那么多人,都不敢出手,我也一样,人家会武功我不会,这种时候出手就是添乱。”
秦淮道:“你真想学,下船后我教你。”
“行,多谢秦兄,嘿嘿!”
次日天将将亮,船靠了岸,抵达了北城仁余。
仁余码头拥挤不堪,三个人随着人群上岸,走了一段路才终于不那么挤了。
他们很快进了城门,寻了一家干净的酒楼歇了歇脚,吃了早饭。
临近中午,三个人就又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傍晚就找家客栈歇脚,十日之后的黄昏时分,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江无的城门。
作为京城,江无总共有十处城门,他们来到的是正门——天武门。
城墙的青砖一块叠一块,规整肃穆,两扇厚而敦实的城门大开,揽四路清风,迎八方来客,气势恢宏。
城墙正面上方刻着牌匾状,其中阴刻着三个大字,天武门。
卫霍仰头,目光扫过那块块青砖,只听身边的谭哲感慨道:“这就是天武门,好阔气的感觉!久仰久仰,我得拜一拜。”
卫霍和秦淮都笑了,逗留片刻,将户籍名册与名帖递于卫兵,接受查验之后被放行入京。
即使是初来乍到,提前也都有做准备,知道江无有一百一十二坊,三十二条大街。
卫霍一路走着一路左右打量,看着这些行在街上的京城人士。相较于乡镇之人,他们的面容和衣饰更加整洁,气质也要挺拔几分。
路边摊位上摆着的小吃特产,有一半三人都没见过。
“这是什么?”卫霍指着一个装在罐子里的东西道。
那酱料看着黑黝黝的,他凑过去嗅了嗅,味道挺香的。
小贩笑道:“这是新做的西瓜酱!”
卫霍讶然:“现在还有西瓜?”
“有啊,江无什么果蔬没有啊,都是用新鲜的西瓜瓤做的,保管好吃!给您来点?”
卫霍连连道不用,他倒是想吃,但一来是要住在客栈,恐怕也太吃不上,二来他们并不富有,身上带的盘缠不多,得省着用才是。
眼看天色渐黑,秦淮提议先吃了晚饭,然后再找客栈或者逛逛。
等他们吃饱喝足,走出去一看。
浓郁的夜色之中,长街通明。远处的鼓楼被簇拥着,红艳灯笼绕楼一圈,照亮了大半的夜空,灿如明火,竟压过了那皎皎月光。
即使已经入夜,坊中仍然是人声鼎沸,车马骈阗,一派繁荣景象。
卫霍望着那挂在鼓楼上的灯笼,忽明忽灭,他的心也随之跃动。
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而起,奔涌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吁出一口气,大步下了台阶,转身对同样惊喜的两人招了招手:“下来啊,我们一起逛逛这京城!”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落落大方的,以及充满活力的。
一直逛到酉时,他们才打算去找家客栈落脚。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三个人眼前一亮,皆往回看去。
一簇烟花在空中燃放,绚丽如绽开的花朵,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点缀着茫茫夜空。
轰然声响彻他们的头顶,烟花不断,仍旧有几缕丝竹声在间隙传入人耳。
这一夜实在太值得做梦了,而卫霍也确实做了不只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大袄,和秦淮一起走在长街之上;忽而又梦见自己一朝高中万人知,衣锦还乡,邻里都出来贺喜,王彦和秦秀英二人躲在街角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过一阵又梦到刘大娘和秦泽,他们依然在世,满脸笑容,夸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在睡梦中,卫霍带着笑砸吧砸吧嘴,将被子裹紧,沉沉地睡去。
窗外,晚风拂动柳枝,柳枝抚过夜色,无声无息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