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食光》顾明芜

28、有你，真好

　　这几日，江宸去组里的时候，日日带着自己的小妻子，组员一个个都用哀怨的小眼神默默传达自己对于这种毫不留情的屠狗行为的愤怒，更别提当看到顾清日日为江宸准备的爱心便当的时候，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凶意。

　　江宸对于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一概坦然受之。顾清看了却觉得有些心软，于是在做便当的时候，顺带多做了一份，投喂剩下的组员。

　　吃人嘴软。于是，组里的一帮子人把自己的眼神正了正，冲着顾清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夸张的慈爱的笑意，就像是二哈对你露出了蜜汁微笑。同样，让顾清有些消受不起，不过好歹是比目露凶光强多了。

　　天天和江宸待在一起，顾清的睡眠质量都好了许多，从来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在江宸轻柔的声音中，醒来。

　　这天却有些奇怪。

　　这天醒来的时候，意识回笼，顾清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大街上。脚下的步子很快，她不时地低头看一眼手表，神色焦急，显然是很赶时间。心中一阵阵钝痛，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又无可奈何。

　　自己这是怎么了？顾清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是怎么回事？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往前走。她机械地往前挪动着步子，一边走，一边好奇，自己最终要走向哪儿。

　　终于，到了一所小学门口，顾清停了一下，在门卫室进行登记。然后她走了进去，似乎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了，直接绕过一个小花园，进到了一个办公室里。

　　“实在是抱歉，唐老师，我们家毛毛今天没惹什么麻烦吧？”顾清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而且，她心里有一种感觉，这个场景好像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一样。

　　唐老师看着面前这个学生家长，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江乐妈妈，今天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江乐把宋诵画的画撕烂了，宋诵大哭大闹了一通，宋诵妈中午来学校的时候知道了这个情况，非要你们家江乐给她一个说法，现在正在教室里呢，你过去看看。”

　　看着顾清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愁苦的表情，唐老师劝慰道，“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他们俩之间闹矛盾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过去，给宋诵妈赔个不是，这件事情应该也就过去了。”

　　江乐妈不是第一次因为江乐的事情而到学校来了，把这个单亲妈妈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艰辛看在眼里，唐老师心中对她其实同情得很。

　　顾清点了点头，“谢谢你，唐老师，我先去看看毛毛。”

　　“嗯，你先过去。”

　　到教室的时候，顾清发现一大群孩子正围成一个圈，她走过去一看，圈里那个含着两汪眼泪，委屈兮兮的人正是毛毛。

　　圈外边，坐着宋诵和宋诵妈。脚下，是那副被撕成了碎片的画。宋诵妈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顾清一眼，“你来了？”

　　她心中又疼又急，走过去拉起毛毛，把毛毛护在了自己身后。

　　“毛毛，给妈妈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尽管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顾清还是想听毛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毛毛低着头，沉默着。

　　一旁的宋诵妈语气凉凉地说，“这还需要问吗？事实都摆在你的面前了，你们家的孩子撕了我们家宋诵的画，让他道歉还不肯，干了坏事还不认错，真是没有家教。”

　　旁边的小朋友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就是，我亲眼看见江乐把宋诵的画撕了！”“做错了事情就要敢于承认啊！”“乱撕东西，不是好孩子！”

　　在这一片的嘈杂声中，毛毛依然一言不发。

　　顾清相信，毛毛不会无缘无故就干出这样的事情，所以蹲了下去，与毛毛目光平视，“毛毛，事情的经过是阿姨说的这个样子吗？”

　　毛毛眼里盈满了泪，然后摇了摇头。但是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看了毛毛这个样子，顾清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起身，朝宋诵和宋诵妈鞠了一躬，“实在是抱歉，我家毛毛撕了你们孩子的画，我替他这个行为向你们道歉。但是我相信，毛毛虽然反应过激了些，但是可能宋诵的行为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请大家相互谅解，等我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再过来跟您，一块把这件事情解决一下。”

　　说完，拉着毛毛的手，离开了教室。身后的宋诵妈还神情激动地想说些什么，但是两人走得太快，转眼就出了教室，她只能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在外面的小花园里坐着。

　　“听唐老师说，你今天把别的同学的画给撕了？”顾清轻轻地说。

　　毛毛垂头丧气，依然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

　　“你先把头抬起来，然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妈妈好不好？妈妈不相信毛毛会无缘无故就这样做。”顾清看着毛毛这个样子，心下一片黯然。

　　毛毛还是低着头不说话。顾清坐在他的旁边安静地等着，人往毛毛那边靠了靠。

　　过了许久，毛毛终于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那能和妈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顾清把毛毛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毛毛闷闷的声音从顾清的怀里传出来，“今天，美术老师让我们画我的一家人。我就画的是我，妈妈，还有爸爸。结果宋诵看见了，非要拿橡皮把我画的爸爸给擦了。还说……”

　　说到这儿，毛毛停顿了一下，小声地抽泣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显然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委屈极了。

　　顾清抬起毛毛的头，轻柔地把毛毛脸上的泪水擦掉，“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金豆豆。他想擦你的画，是他不对。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还嘲笑我，不让我把爸爸往上画。他力气比我大，我抢不过他，他就把我的画拿过去，把爸爸擦掉了。”毛毛哭得更伤心了，“我实在很生气，就把他的画拿起来撕掉了。”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顾清一方面觉得很荒诞，毛毛没有爸爸？这句话简直不知道要把江宸往哪里搁。一方面，她却好像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江宸死了，死于一场车祸。明明这件事情的发生不过一年，她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莫名地有这样的记忆，刚开始，毛毛很不能接受没有爸爸的日子。小小的心里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常常笑着，陪着自己一起玩的人忽然就消失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天哭喊着，要爸爸，要爸爸，顾清每次都忍着内心的悲恸安慰毛毛。后来，有一次，顾清也崩溃了，跟着毛毛一块哭了起来，哭得比毛毛还要伤心。毛毛愣住了，从那以后，这个小小的人儿忽然就变得坚强了，很少在顾清面前吵着要爸爸了。

　　确实让人很不能接受，好好的人，为什么说没就没了呢？但是又能怎么办呢？天灾人祸，无人可以幸免。那些留下来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顾清把毛毛抱得更加紧了些，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孩子。

　　“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毛毛轻轻的嘟囔了一句。

　　一句话泛起千层涟漪。要是江宸还在就好了。

　　那么自己可以不必如此苦苦地支撑，不用拼命工作，为这一大家子的生活花费斤斤计较；不用每次都觉得亏欠，因为工作繁忙的原因缺席了毛毛学校的亲子活动；不必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

　　还会有人在她耳边唤，阿清，阿清。

　　毛毛也不必如此地，难过。

　　所有那些自己一个人咬牙坚持下来的事情，都不必那么辛苦了，因为有江宸可以分担。

　　要是江宸还在就好了。

　　顾清默默搂着毛毛，心头一片凄惶。天地那么大，两个人紧紧依偎的身影，却显得那么小，那么无助。

　　然后，顾清醒了。江宸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的皮肤是温热的，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梦中的悲恸，让她醒来之后仍然心有余悸。

　　第一次，她这么深刻而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身边的这个人，对于自己，对于这个家，是如此重要。擦掉了眼角的泪水，顾清往江宸的怀里钻了钻。

　　真暖和。顾清想。

　　因她的动作，江宸清醒了几分，尚带着几分迷糊地在她耳边问，“阿清，怎么了？”

　　顾清抱紧了他，“没事，就是感觉，有你在身边，真好。”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江宸忽的笑了，连带些胸腔也微微震动。

　　点点头，顾清把丈夫抱得更紧了些。

　　“闭着眼睛再睡一会吧，看外面的天色，离起床还有一会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