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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四十二回 绝顶泠风松斗酒 深狱烈火玉焚身(其一) ...

  •   杜老爷子的话引发了三人的沉思,晋欢担心,如此下去,类似凄惨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在他的朋友们身上,他暗自祈祷,如果这样的事真的要发生,就让它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听完杜老爷子的讲述,他们不知应该愤怒、怜悯还是惋惜,甚至连安慰的话都忘了说,病房里陷入了寂静。晋欢咳嗽一声打破僵局:“雪飞哥,你是怎么知道杜归林就是杜廉的呢?难道上次在栖凤山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没有,老爷子剪了头,修了胡须我才开始怀疑,然后试探着问了几遍他都没有承认。我找到老爷子的手术单,对照了当年杜廉赠与我的书上的签字,虽然字迹变得更加狂放,但我确信它们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可老爷子始终不肯点头,直到我要放弃的时候,才肯把真相告诉我。”
      杜老爷子终于可以出院了,但他没有遵照约定的时间,因为他已经被人盯了许久,想要“放纵”一下了。所以那天早晨,林雪飞、晋欢还有韩采梅来医院的时候,杜归林老爷子的病床早就空了。离开的当天,杜归林老早就坐在一处小区外的草坪上,保安赶了好几次他一动也没动。匆匆赶路的人们都不忘多看他几眼,有人以为他是一个乞丐,有人以为他是一个僧人,还有人以为他是一个神经病。周克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也不例外,老人闭着眼睛,但似乎看到了他,说道:“就是你。”
      “你说什么?”周克新不明白他的话。
      “你不是周克新吗?”
      “是我,您认识我吗?我不认识您。”
      “我还没有吃早饭。”
      周克新赶着上班,从兜里随便掏出一些钱递到了他手里,转身便走。
      “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位老人的吗?”
      周克新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返了回来,把他带到一个包子铺,并且陪着他吃完,然后说道:“老人家,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
      “可是,我还没有吃午饭?”
      周克新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老人家你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哪有人吃完了早饭接着吃午饭的?”
      “你走了,我就没得吃了。”
      “老人家,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呢?”
      “因为我在请求你。”
      “笑话,别人的请求我都要答应吗?”
      “那么你觉得我的请求过分了吗?”
      “您这一顿接一顿的,我哪知道您想吃到什么时候?”
      “两顿都没吃完,你怎么知道后面的事?”
      “好,好。”周克新点头笑道,“那您等我回来好吗?我要工作的。”
      “你今天可以不用去了,林雪飞还是韩采梅,要不告诉他们一声?”
      起初韩采梅和林雪飞不知道杜老爷子身份的时候,并没有向杂志社里的其他人提起过这位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普通老人”。而当两人知道老人的身份之后更要保守秘密了,因为老人已经过了近二十年默默无闻的日子,他们不能破坏了他的平静生活。所以周克新并不知道这位老人是谁,可他竟接连说出了他们三人的名字,并且好像十分熟悉,于是对他产生了一些好奇,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毕竟谎言杂志社有着相当高的知名度。
      周克新说道:“即便要吃午饭,那也要等到中午不是?”
      “到时来不及,恐怕现在就要准备。”
      周克新决定看看这位老先生到底在搞什么鬼,因而笑道:“好,你说吧,要怎么准备?”
      “无味园的麻雀舌一碟,大有记的鱼尾肉一碗,凤林鹅肝,竹岛牛筋各一份,另外再买些糕点,甘露茯苓夹饼,清水荷花蒸馍,旧梦堂的枣泥糕我还记得呢……”
      “旧梦堂已经没有了。”周克新说道,“您很久没来了吧?”
      “那就要海屋栗子酥,还要有些水果才好,红葡萄落日霞,丹荔水晶珠,雪梨莱阳脆,应该弄得到吧?”
      “嗯,您可真会挑,弄这些东西可不得半天。”
      周克新先去买了水果和糕点,然后将那几样菜品一一购得并放进保温箱,折腾了半天,终于凑齐了那些东西。他下了车,怀中揽着保温箱,手里提着水果袋,望着向他走来的老人笑道:“跟我回家去吧。”
      老人问道:“为什么回家去?”
      “不回家,难道在大街上吃不成?”
      “我们去一个好地方。”老爷子说道,“飞雪山,那是一个好地方。”
      周克新本想辩驳,后来想想又算了,只是叹了一口气,既然想要一探究竟,就不要有那么多迟疑,于是携老人去了飞雪山。杜老爷子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爬起山来腿脚无力,行动缓慢,周克新只好一边抱着保温箱,一边搀扶老人。他见时间已过中午,怕老人身体吃不消有几次想要停下来,但老人家倔强得很,不到极顶决不罢休。
      他们登上山顶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钟,飞雪山的极顶人迹罕至,虽然算得上平坦,但是稀疏的松柏之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茅草,无处可以落脚。周克新折断了一根树枝,将崖边的一片茅草荡平,两人就在此处歇下。他们的身后是繁华的都市,面前是浩瀚的海洋,此时此处,清风徐徐,日影疏离,可谓怡人。
      “你能到下面去吗?”老人指了指前面的悬崖。
      “能。”周克新说道,“如果我长了翅膀的话。”
      “可是你必须下去,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老人说道,“你看,只要下到那里就可以了。”
      周克新朝下望了望,老人指的是距崖顶十来米左右的地方嵌在崖壁上的大石。他观察了一下崖壁的情形,从崖顶到大石这一段并非十分陡峭,而且崖壁上生长着粗壮的松树和荆棵,要到达那里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你说是什么东西?”周克新说道,“看值不值得我冒险。”
      “值得的,去吧。”老人说道,“那是我对你的酬谢。”周克新摇了摇头表示无奈,看来只有下去了。他虽然身材高大,但是动作十分轻盈,几次腾挪之后就到了那大石之上,为了保险起见,他的双手一直扣着松树的树干。
      “很好。”老人说道,“看一下你的右边,是不是有一块石板?被草盖住了吗?”
      周克新用左臂抱住松树,探身去看,观察一番之后拔去了几处杂草,石板的一角显露出来。他沿着石板的边缘除掉了覆在上面的泥土,一块方正的半米来长的石板现在眼前。按照老人的吩咐,他在石板边缘挖了一个坑,将那薄石板掀起,扔到了崖下。原先石板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洞口,里面放着一只木箱。周克新费了些劲把它抽了出来,揽在怀中带到了崖顶。
      周克新打开木箱,掀去裹在里面的一层塑料纸,一个光洁剔透的玻璃箱出现在眼前。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惊异而又振奋的神色,那玻璃箱里全是一瓶瓶的四五寸高的土红色酒罐,玲珑精致,共有五十瓶之多。
      “你看值不值得?”老人笑问。
      “值得,值得。”周克新连声答道,手中早已开了一罐一饮而尽。
      “你不要全喝了。”老人阻止他时已经太晚了,“每一罐都是不一样的,多少给我留些。”
      周克新听闻每一罐都不一样便来了兴致,一定要将所有的酒罐打开来。
      “刚才喝的是什么?”
      “汝阳杜康酒,一杯醉刘伶。”
      “我来尝尝这一个。”老人拿起一罐,痛饮一口,笑道,“月下饮花间,失意唯影怜。”
      老人喝的是花间酒,他将酒罐递给周克新,周克新先是品了品,然后顷刻而下,接着又取过一罐,喝了两口,笑道:“慎斟醉里行,烦绪易白头。”此酒乃是醉里行。
      “望海有碧澜,浮生一梦间。”老人饮下的是碧澜酒。
      周克新拿起一罐,老人闻到酒香伸手夺了过去,放在鼻尖闻了闻,闭着眼睛摇头说道:“徒有酒香盈满袖,曾经倩影失东篱。”说完将这盈香酒饮尽,没有让与周克新。
      周克新再取一罐,饮过之后大笑:“浣愁千卮难消恨,芳魂将去归无期。”名字虽是浣愁酒,这愁绪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消退。
      “这个好。”老人笑道,“对饮新丰因知己,青丝白发同一醉。”周克新接过这剩了一半的新丰酒,喝完最后一滴,将酒罐扔到了崖下。
      “豪情最是黄叶酒,敬与老翁得忘年。”周克新将酒罐捧到老人面前。老人接过酒罐,笑道:“跟林雪飞只能谈话,无趣得很,跟周克新却能畅聊,实在是痛快。”
      周克新心里无时无刻不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本以为喝酒和大笑可以释放心中的苦闷,然而喝得越多,笑得越大声,心中的隐痛就变得越加剧烈。他十分清楚,暂时的忘却只会带来更加长久的苦痛,不过,他掩饰得不错。杜归林也是这样,他半生潦倒抑郁,境遇凄惨,心中无限悲苦,洒脱的言笑和不羁的行为不过只是为了遮住这苦痛狰狞的外貌而已。喝酒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十八年前,他曾经的妻子为他搜集了世间闻名的好酒作为诀别的礼物,然后在此处跳崖而死。杜归林离开花间之前到此凭吊,并将那些酒喝掉一半,将剩余的藏于崖壁之上,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来此地。这一回也是机缘巧合,但他自己一人已无法承担故地重游的凄凉,并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没有办法取出这些酒的。他需要找一个人,但是林雪飞和晋欢都是不喝酒的,他记起了周克新。虽然他并没有见过他,但是他对于“酒”这个字是很敏感的,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小磬湖畔,韩采梅和晋欢曾经谈论过喜欢喝酒的周克新,而且,他是谎言杂志社的人,一定是一流的人品了,所以他找来了他。
      两个失意人边吃边喝,边唱边聊,日头从未像今天这般匆匆,他们怀着未尽之意趁着远处山巅半落的夕阳下了山。下山之时两人皆已半醉,一前一后放声大唱,惊得野兽逃遁,鸦雀乱飞。刚开始的时候,杜归林与周克新并肩而行,接着慢慢地走在了后面。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真的毫无知觉,周克新并不感到奇怪,也没有过多地寻找,他已经知晓了来时想要寻求的答案。他知道这样一个历经了苦难的嗜酒狂放之人是留不住的,走就走了吧,就当是遇见了一个赐酒的神仙。
      周克新朝着飞雪山挥手作别,心中一动,佯装大醉,摇摇晃晃到了江月影的住所,一见面便扑到她身上,江月影怎能担得住?两个人摔倒在地,江月影被他压在身下。她闻到酒气,知道他又喝了酒,但是以前从未见他醉过,可见是真的伤了心。江月影好不容易推开了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扶到床上,给他盖了半截凉被,用些凉水给他擦了脸,怕他干渴,又为他倒了一杯开水冷着。
      周克新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笑数声,继而说道:“自由,你懂吗?自由。”
      江月影被他吓得一颤,手里的湿毛巾都掉到了地上。周克新说完这句话便躺下了,闭着眼睛用手乱指,嘴中念念有词:“有爱情就没有自由,我以后再也不要过小心翼翼的生活,再也不要费心思量你的想法,再也不要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我要重获新生,你该走啦。”
      “我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你,哈哈,不过是个女人嘛,值得吗?值得吗?算了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到今天才看清,真是苦了自己了,从此之后重新变回原来的我。”
      “不许我说脏话,不许我睡懒觉,不许我吃狗肉,我都忍了,竟然不许我喝酒,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受够了,给我滚,滚!”
      “他说得全是酒话。”江月影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但眼中还是流出了泪水。她见周克新额头上出了许多汗,把他扶了起来,想要脱去他的上衣。
      周克新看到了从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但他不能再心软了,他推开了江月影,指着她笑道:“哈哈,你哭了,女人就是这样肤浅,你把这当做挟制我的手段,也把我想得太愚蠢了。”
      “如果你要喝酒就喝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江月影心想,“只要你不离开我。”
      周克新见她满脸泪痕,面带悲伤,可是全无生气的神色,不由得又下了狠心,将她一把推开:“走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瘟神,离我远点,我的霉运就是你给我带来的。”
      “看什么看?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是你,我是我。”周克新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向门外走,“从此之后,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江月影见她喝得这般醉,怎肯叫他离开?他虽然说了这么多无情的话语,但是她宁愿相信,这些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她伸手拉住了周克新的衣袖,他一扬手挣脱开来,她上前抱住了他,他分开了她环在他腰间的两臂,顺势向后送了一把。周克新只想把自己装扮得狠心绝情,这一下稍稍用了些力气,江月影身量纤柔,十分娇弱,怎么经得住他狠心的一推?她侧身倒了下去,额角撞到椅子上,鲜血登时流了出来。她叫了一声,捂着伤口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下周克新可装不下去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悔恨,连忙把她抱了起来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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