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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三十三回 复得弥贵从失亡 变幻添愁赖恒常(其一) ...

  •   谢森和祁远鸿横死,严坤事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严坤母亲再次回到了敬老院,剩余的事情都是警察的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恶人受到惩罚是一个并不光彩的信号,它宣告着善良者的悲惨和人类世界的无奈。不需除恶自然也就不需扬善,没有荒谬自然也就没有合理,但这样的世界只存在于空想家的脑海里,人们还是先学会如何将把他们区分吧。
      且说经历了一两个月时间的整肃之后,花间市布莱人团伙基本消除殆尽,除了尚有一些出逃在外,剩余的都是些并未参与犯罪的老实本分的市民。温牧慈局长终于稍稍清闲了些,她准备了礼物,挨家挨户拜访那些曾经受到布莱人侵害和在抓捕布莱人的过程中给予帮助的市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站了,要知道布莱人最为关键的两个头领就是栽在他们手上,虽然那两个人被不知名的人打死了,但他们依然功不可没。所以这一天局长拜访了谎言杂志社,周克新得到消息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既然在这种拘束的场合无话可说,那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谎言杂志社的员工接待了温局长,并对她的胆识和机智表示赞赏和钦佩。之后林雪飞将她请进了四楼的办公室,他记得很清楚,上次他们谈话的时候他还因为布莱人的问题对温局长说了些刻薄的话,事实证明他是错的。
      “是我的不对,上次说的话太过分,请您见谅。”林雪飞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四方壶,周围衬着几个褐色小茶杯,他将新泡好的乌龙茶放在局长面前,自己坐在了对面。
      “文学和政治不是一回事,有时候它们是完全相反的。”温局长拿起一个茶杯端详着,“我们的事你不懂,你的事我们也不懂。”
      “你们的事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也都不太懂,他们使我们一提到政治就想到阴谋,这是他们最大的失败。”
      “也是我们最大的成功。”局长笑道,“是‘我们’,不是‘他们’,你可以直说。”
      “不过这样说似乎对你们……”林雪飞觉得不太对劲又改口说道,“对他们也不太公平,这是人的悲剧,私欲使人类永不安宁。”
      “这样的谈话太无聊了。”局长苦笑,“虽然茶很提神,可我担心还是会睡着。”
      “说实话,我对此也没什么兴趣,让我想起大学的数学课。”
      “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冗杂繁琐的事情,就让我清闲一会儿,说些闲话不好么?”
      “我非常乐意听从您的建议。”林雪飞笑了笑,竟露出几分羞涩,“但什么才算是闲话呢?”
      温局长看到他如孩童般赤诚,不禁会心一笑,这个年轻人并不像外人说得那样死板固执,她说道:“譬如,我看上一个女孩,跟你倒是天生一对。”
      “啊。”林雪飞惊叹一声,想不到局长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莫非林先生已经有了心上人?”
      林雪飞听到温局长这句话突然想起了飞雪山上见过的女孩,并且接连忆起几次见到她的场景,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想到这个女孩他的思绪就难以控制?他十分抵触这种感觉,这将他置于一种不自由的状态,类同于受到胁迫或者控制,他想要从中挣脱。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并不惹人厌烦,安静的时候,孤独的时候它是很好的陪伴,他已经想不起没有遇到那个女孩之前在那些时刻他通常会思考些什么。所以他的身体裂成了两个阵营,他时常听到体内刀枪碰撞的声音。怨恨派控诉,这个世界上还有数不尽的悲惨事情发生着,他却把时间花费在这种虚无的幻想中。理性和坚强才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最佳方法,它们担心他有意遮挡早已植在他身上的这两种品质的光辉。而歌颂派呼喊,人不是石头、草木和土丘,如果不能酣畅淋漓地爱和恨,何必生而为人呢?连自己内心最纯洁的净土都不能守护,还有何颜面捍卫世间的正义?然而这两个阵营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对他的犹豫和彷徨感到愤怒。
      “你不说话,就是没有了。”局长见林雪飞陷入了沉思,说道,“我所说的这个姑娘啊,不是别人,她姓韩名采梅,想必你也认识吧?”
      “您说笑了。”林雪飞吃了一惊,“采梅跟您的队长郭谋忠……”
      “哎。”她打断了他,“我难道不知道吗?你觉得郭谋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您的人,我不便评论,有些话我同采梅说过,但还是要尊重她的意见。”
      “我跟韩小姐也曾有一面之缘,当时你们两人站在一起,何其般配!”
      “局长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别说我跟采梅并无此意,就是有也绝不可能了,我的一个朋友对她爱慕已久,我是知道的。”
      “好了,不开玩笑,我非常欣赏韩小姐的才气和风度,因为我把你当做朋友,她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必须告诉你,郭谋忠心机太深,待人不诚,找机会劝她放手吧。”
      “这一点我们也都有所察觉,而韩采梅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林雪飞皱了皱眉,有点疑惑,“可是对您来讲他不是一位得力的助手吗?这一次抓捕布莱人他可是首功。”
      “这就是郭谋忠,他对于自己该做的事情十分明了,这大部分要得益于他能够精准揣摩别人心思的本领。但是他太过着急,比如这一次想要借机把布莱人一举歼灭的事,这种抱着过于明显意图的行为总让人感到失望。”
      “他大概不是很自信的,要不然也不必如此急于求得认同。”
      “不仅如此,你记得去年在你们杂志社任职的秦女士和天合公司的案子吗?她的丈夫死于自杀,郭谋忠隐去了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最终认定为工伤,期间他曾多次向我提及此案观察我的态度。”
      “哈,不管怎么说?他做了一件好事不是吗?”
      “哎,我们怎么又说起这些事来了?不是说好了只说闲话的吗?”
      “哦,对啊,那么我就要说些不礼貌的话了。”林雪飞添满了茶壶里的水,“局长对我的感情的事很关心,可是局长为何不多为自己留点意呢?您为了正义的事业终身未婚值得钦佩,可是未免也太苦了自己。”
      林雪飞见局长将举起的茶杯停在嘴边,迟迟不肯说话,自觉失礼,因而赔礼道:“让局长为难了,我们还是谈……”
      “谁说我终身未婚?”局长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哦,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您剩余的日子还很长。”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曾经结过婚,在我年轻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看来外界的传言并不可信。”
      “我不止结过婚,还有过一个孩子。”
      林雪飞意识到他触动了局长的一段悲伤往事,心里很过意不去,同时他又为局长能将这些心底的话告知自己而感到欣慰。他不会安慰人,因而没有搭话。
      “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也不枉我们两个人一见如故。”局长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但林雪飞分明感受到了那里面的沉重,“到现在为止我都不认为我嫁给了一个不好的人,我与他势不两立,世人也对他的作为感到不齿,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做那些事情是为了什么。我曾想过同他一走了之,永不再理会这个世界的纷乱,在那一刻,这种冲动摧毁了使命和道义在我心中筑起的堡垒。我是一个女人,我应该自由地追随爱情,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无需再压抑自己。我能够做出的选择是针锋相对的两面,没有折衷的办法,可惜最后我没有迈出那一步,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那时为什么会犯糊涂,你知道吗?我后悔了,我做了对得起良心的事,但我失去了他,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和他有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局长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我的儿子他可真是非同一般,要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只有三斤三两,我以为他活不了了呢。”
      林雪飞一直握着茶杯低头听温局长说话,听到这一句猛然抬起了头将那茶杯重重地压在了桌子上。“怎么了?”局长问道。
      “茶……茶水……有点热。”
      “得到母亲的赞赏,对孩子来说并不能算是一种荣耀,从他懂事开始,我就开始担心他的未来,因为我的孩子,他嫉恶如仇。这似乎是我和他父亲身上共有的特质,但我们都不希望孩子效仿自己。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吗?永远没有补过的机会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即使他成长为我所不期望的样子,要我死去都是可以的啊,但是我亲手将他的生命截断在六岁那年。”
      “六岁!”林雪飞的呼吸有些发颤,一方面希望这是巧合,家人告诉他的关于母亲的事情可不是这样的,他过惯了现在的生活,这变故太突然太惊人。但他更希望这是真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果还有母亲在身边难道不是上天的眷顾吗?
      “我的孩子总是喜欢牵着我的手,虽然他年纪小,但力气可是不小呢。那时候我常常领着他去公园,我是最喜欢雪的,我的儿子也受了我的影响。他六岁那年的冬天,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雪,儿子要出去看,我心里也是十分乐意的,我带她去了公园,那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幸福时光。”
      “我接到了局里的电话,一家银行遭到抢劫,看来这劫匪也是极有情趣的。我离那家银行最近,吩咐孩子回家之后,我赶到了现场。总算先于劫匪一步,他背着钱跑出银行的时候我用枪指住了他。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令你终身难忘的眼神?劫匪蒙着整个面部,只露出了眼睛,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就是我的丈夫,我恍然大悟,原来平时他做那些事用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我举起了手中的枪,而他的枪却始终垂在膝间一动没动,我同他对视了几秒,他转身离开,我叫他放弃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我追了上去他也跑了起来,我鸣枪示警他还是没有停下来。我经历了那番挣扎,我的想法明明是那样的啊!可是我为什么做了违背内心旨意的事?总之,我做了那件事,我怎么那么忍心!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我瞄准了他的腿。”
      “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上天对我的行为极度不满所以才这样惩罚我。”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到了腮上,“我开了枪,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他父亲的身后,母亲的面前。我想他担心我的安全没有回家,跟着我到了银行门口,他也认出了父亲,并且认同父亲的作为,他选择挡在父亲身后。”
      “我的那一枪,我亲手射出的那颗子弹打中了我儿子的头部。”局长说话已经哽咽了,时隔近三十年她心里的悔恨从未有一刻减轻过,“我的儿子死了,丈夫判刑十五年,我亲手毁了我的家庭。我的公公婆婆恨透了我,他们埋葬了我的儿子也不肯告诉我他坟地的所在,并且不肯再让我留在家中。我离开了家,心如死灰自此一个人生活至今,后来我曾经想过回家找我的丈夫,但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有什么颜面再见他呢?”
      “我能否冒昧地问一句。”林雪飞的兴奋和伤悲化成了泪水,但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那些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您曾经生活在哪里?”
      这是一个容易引人怀疑的问题,但温局长沉浸在那往事的伤悲之中没有过多考虑,她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时候,我和丈夫一起生活在山东林府,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本家。”
      林雪飞的心里如海啸般汹涌,脸颊和手脚变得滚烫,胸口上似乎压着千斤巨石使他难以呼吸。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座积蓄了千年熔浆的火山,整个身子要炸开了。自小养成的又经过多年培育发展的坚不可摧的理智已经无法将它束缚在坐位上。他慌忙走出了办公室,将头埋在了撑着扶梯的两臂中间,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几分钟后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向局长表示了歉意,并为自己的突然离开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随后他尽其所能地安慰了局长一番,等到局长离开的时候,她的伤悲已经化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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