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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二十四回 断绝一贯因道异 苦难何曾有途穷(其二) ...

  •   韩采梅第一次对她原本以为坚如磐石的信念有所动摇,晋欢走了,他的形象才在她的心中渐渐明晰起来。这些天她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无法安稳地待在办公室里,为了排遣苦闷,去到了已经许久不曾去过的谎言杂志社。自她走后,杂志社四楼的办公室一直空着,虽然她已是集团的董事长,但是由于林雪飞不愿接管杂志社因此她仍兼着经理之职。
      她走进了三楼的办公室,同事们对她表示了欢迎,韩采梅见那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新同事,仔细看时竟是吴子清。傅枕云知道韩采梅尚不知情,因此对她说道:“这是我们今年新招的同事,都认识的。”
      吴子清起身致意,韩采梅笑道:“你坐了个好位置。”
      “我本来要到下面坐的,各位前辈留下了我。”
      “坐下吧,不必这么拘束,大家都是朋友。”韩采梅说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一直在学习,很多不懂的东西。”
      “工作之外呢?”
      “打球,跑步,看书。”
      “哦,从巽阴回来后,没有和老朋友们聚一聚吗?”
      “没有,同学们都找到了工作,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了。”
      “不要难过,走了老朋友还有新朋友嘛。”
      “我倒想起一件事。”吴子清说道,“为什么晋欢离开了这里呢?”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我问他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是不是还告诫你,叫你不要来。”
      “呃……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你们也是,我不明白。”
      “他现在……”
      “贾思悌去了英国,你们也抛弃了他,我又加入了你们……”
      “我中午在这里吃饭吧。”韩采梅转开了话题,“好久没有尝到秦姐的手艺了。”
      “恐怕你尝不到了。”周克新说道。
      “嗯?怎么了?秦姐回家了吗?”
      “回家了。”
      “那等她回来再吃好了。”韩采梅已知道有不好事情发生了,要不然秦大姐怎么会跟她不告而别呢?但是她宁愿假装不知道。
      “秦姐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
      “他的丈夫自杀了。”
      韩采梅的心里咯噔一下,周克新接着说道:“他的丈夫得了肾病,要花很多钱,为了不耽误儿子买房,自杀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了,我们回来之后秦姐来过一次,她要我们替她向你辞别,现在事情还在处理中。”
      “那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还嫌不够烦吗?”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要处理的?”
      “秦姐的丈夫是被电死的,本来说是自杀,后来又有人说是工伤,公安局正在调查。”
      “秦姐还在住处吗?”
      “事情拖得太久,秦姐暂时回老家去了。”
      “秦姐的丈夫在哪里工作?”
      “天合公司,你要去吗?我们都去过了,帮不上忙。”
      “我还是去看看吧。”韩采梅于心不忍。
      她到了天合公司表明来意后吃了闭门羹,只好悄悄潜进去多方打听,工人说什么的都有,对于事情果然是没有丝毫益处。她沮丧地走了出来,打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采梅。”那人又喊了一声,从警车里走了出来,原来是郭谋忠。
      韩采梅看到郭谋忠朝自己走来,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和他走在林荫道上的,也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从哪一句开始的,当他们聊到秦姐的时候,她的记忆才有了衔接。
      “你怎么会在这里?”郭谋忠问她。
      “为了一个朋友,你呢?”
      “我来处理一个案子。”
      韩采梅已猜得八九不离十,秦姐的案子应该是郭谋忠负责的,果然,他说道:“车间里死了一个人,我们正在调查他是死于自杀还是事故。”
      “有没有什么进展?”
      “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在我看来他死于自杀绝对错不了。”
      “是吗?那为什么迟迟没有结论。”
      “为了死去的那个人。”
      “怎么讲?”
      “那人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他和他的妻子正在努力挣钱为儿子买房,可是他却不幸得了尿毒症,为了不连累儿子,他选择了自杀。他是被电死的,关于自杀还是事故尚有争议。如果我们把它定性为自杀,虽然尊重了法律却忽视了情理,工厂的责任将极其有限,一条人命白白葬送。如果我们将其定性为事故,玷污了公正却合乎道义,死者的愿望也将实现,然而他的儿子能够住进父亲的鲜血浇筑的房屋吗?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悲惨凄凉的,但是我总想从中找到一些安慰。”
      “你能这么做吗?这有辱法律的尊严和警察的荣光,也与你一贯的行事原则背道而驰,而且,你也许会为此付出代价。”
      “法律如果不能帮助百姓那要它还有什么用?损有余而补不足,上天会原谅我的。并且我曾经向我们新任的局长隐晦地提过此事,她也委婉地点了头。如果这真是一个错误,我愿意背负。”
      “世上的事,经历得越多越糊涂,是非对错的界限也越模糊。”郭谋忠继续说道,“眼前的清晰、混沌和心里的明朗、朦胧恰恰相反。回想以往的观念和思想,有许多漏洞和失误,想想都是我的不是,如果能够重来,我想我会更得心应手一些,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狼狈。”
      “大是大非的问题是这样,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呢?死板僵化的想法让别人难受也让自己难受。尽管当时以为自己坚持的理由很充分,全世界也不能劝服的狂妄想法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现在想想后悔万分,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谁也不要试图去压制和降服别人,奴隶已经不存在了,我一直站在法律的身边,却忽略了它真正的意义。”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直萦绕在韩采梅的心头,此时又听了郭谋忠的这番肺腑之言,更是回忆起了以前的种种,因此悲从中来,禁不住留下了泪水。
      “我知道你从巽阴回来了,因为这件事我一直没能去找你,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走了之后……”
      韩采梅搂住了郭谋忠,哭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你的心里不要留下烙印。”
      “过去就过去了罢。”韩采梅说道。
      这里韩采梅和郭谋忠重归于好不提,这一天,林雪飞按照约定来到一家茶馆,温局长早已在那里等待。林雪飞见她一身白素休闲装束,越觉平易和善,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心里却有旧识之感,自然也就没什么拘束。
      “我来晚了。”
      “是来晚了,可是没有迟到。”
      林雪飞笑了笑,坐在了茶桌对面,温局长笑道:“林先生喜欢白色。”
      “是啊,您也喜欢吗?”
      “喜欢啊。”温局长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服务员端上了茶具,林雪飞为温局长倒了一杯,淡绿色的茶水中飘着两片细茶叶,热气升腾,清香宜人。
      “好茶。”林雪飞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林先生不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请讲。”
      “请局长先说。”
      “我倒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想跟你聊一聊。”
      “不知您对什么感兴趣?”
      “谎言杂志社是了不起的,你们的文章是值得敬佩的。”
      “不敢当。”
      “你们说得对,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与我们的期望相去甚远。”
      “愿听局长教诲。”
      “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或许根本无路可走,可我们一直在努力,在我们彻底失败之前,谁也不会放弃。傀儡和懦夫加速了世界的腐败和没落,斗士和英雄也绝不会为人类找到出路,因为只要他们存在,他们的对立面就会存在,而他们往往只是极少数。但人们决不能否认这些人的功劳,他们不屈服于迫使人类背离善良的强力,他们往往能在纷繁交错的道路中看出前景最为光明的那一个,他们竭尽全力为人类的前行提供导引和动力。他们的力量是极其薄弱的,他们从来都不会成为时代的主导,这更显示出了他们的勇气,如果他们的德行曾经感召了一个人,那你就不能说他们是失败者。”
      “人类本不该有这些区分的,是思想分割了人,然而思想本身却是人类发明的。如今这种结果,是每一个人的过错,自私者该负首责。”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值得。一个人不可能做尽所有事,说尽所有话。”
      “尽其全力而已。”
      “同文字打交道,是要冒险的。它比子弹更能重伤对方的要害,你睥睨着邪恶,邪恶也觑视着你,然而相比于邪恶,你的力量是微小的。而且你要知道,邪恶之所以称为邪恶,它的目的是肮脏的,手法也是卑鄙的。”
      “多谢温局长的劝解。”
      “我话尽于此,该你说了。”
      “您说得很对,为了使自己安全舒适,我们大可置身事外。”林雪飞说道,“请问,局长会吗?”
      “在这个世界上,面对诸多强权、不公和个人情感的束缚,谁都可以妥协,唯独执法者不能。”
      “这样的话,我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你大可直说。”
      “局长来花间市两月有余了吧。”
      “算来已有两个半月了。”
      “那么市里的大小官员、商人名流想必都已拜访过您了。”
      “官场上总得有那么一两分面子事。”
      “其中一定有布莱人。”
      温局长听了,微微抬了抬头,望了一眼林雪飞,虽然她对他甚是欣赏,而他对她又着实坦诚,然而她深谙处世之道,并不能把所有事都告知他。不管怎么说,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机密的事情是存在风险的。布莱人的确曾经多次拜访过他,他们向来同政府官员混得很熟,尝到了其中的甜头,好不容易把前任局长拉下了水却半途而废,跟前任市长沆瀣一气却也功亏一篑。他们自然又打起了温局长和谷市长的主意,布莱人早已听说这位温局长刚正不阿,是个六亲不认的狠角色,但是他们对这种谣言是并不相信的。如果真的有这种人,那岂不等同于腊月里遍地黄花,暑日里漫天飞雪?既然这些景象是绝不会出现的,那么世上没有这种人的论据就是无可辩驳的。
      虽然他们信心满满,志在必得,但开始的几次,态度还算恭顺,行为也称得上得体,可是渐渐地,他们的本性暴露无遗。市里待承包的工程太过诱人,他们的“事业”需要庇护,他们同百姓之间的矛盾也需要有人调解。因此,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
      温局长听了林雪飞的话,喝了一口茶,说道:“我知道他们。”
      “全都知道吗?”
      “该知道的都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今天谈论的话题应该完全不同才对啊。”
      “不能急于一时,布莱人的势力你是知道的。”
      “哪天才是期限呢?”
      “林先生,你的话里带着埋怨,可更多的是寄托,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相信你,总比相信老天爷实惠些。”
      温局长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你就不怕我同布莱人已是一丘之貉。”
      “即使这样也没有比从前糟糕,我跟您说这些话,一方面是因为您莫大的声望,另一方面也不过是碰碰运气。您的拒绝不会加深我们的失望,因为你们过往的所作所为已经使我们失望至极。”
      “这是一次坦诚的对话。”局长笑道,“你打动了我,不妨说给你听。由于多年的累积,百姓对布莱人的惧怕已经根深蒂固,没有人为我们提供证据,他们平素的恶行我们仅仅只是听说而已,采取行动是很困难的。他们的根基十分深厚,现在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正义的萎靡使百姓缄默,现在却要用百姓的呐喊使正义复苏,岂不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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