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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鬼袭 ...

  •   坟场阴风刮得凄厉,大哥并未听到我在身后的哭喊,将女尸扶稳了在怀里,当即委琐地在她面上亲了两记。两行小孩的脚印在他身后急躁地徘徊着,终是掉过头,忽然朝蜷缩在我旁边的左小榔头袭了过来。

      我还未从刀割般的悲伤和惊惧中回过神来时,左小榔头伏在我肩头僵了僵,竟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大哥走去。眼看大哥带着那骇人的笑容搂抱着若瑕姑姑,举止愈发不庄重起来,我咬咬牙拨开草丛冲出去,双目猩红地将他撞翻在了坟包上。

      尸身溘然摔进棺材,大哥不可置信般看着我,一声“小年”还未唤出口,便被绕到颈后的左小榔头死死掐住喉咙,恍惚着甚至还未来得及挣扎,下一刻就生生断了气。我看到左小榔头面容僵灰,双眸黑白颠倒,分明是被那方才的小鬼上了身,不由得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动弹不得。

      远处的坟场传来几声熟悉的犬吠,老黄狗摇着尾巴飞奔而来,许是嗅到了死腐的血气,便将口中那残缺不全的指节吐了出来,在大哥尚有余温的尸身上闻来闻去,一口咬掉了他垂落在身侧的半个手掌,衔在嘴里带着那畜生独有的觅到吃食的狂喜飞奔而去了。

      我盯着大哥残损的手掌,又想到老黄狗那宝窟中时不时出现的、形状怪异的肉骨,以及它那老态龙钟却又脑满肠肥的体态,骇怕和恶心终是交替着涌上来,叫嚣着劝我逃窜。

      身后传来些许窸窣的响声,像是棺板在震动。我回头看去,发觉先前那倒下的女尸已不知何时直直地坐起了身来,正瞪着一双乌黑腐朽的眼睛看着我。

      尽然她的身躯早已被多日连绵的春雨朽坏,我却仍能从那破败的面容上看出若瑕姑姑昔日的倾城美貌来,鬼使神差地朝她走去,唤了一声:“若瑕姑姑……”

      下一刻我的身躯便猛然离了地面,脖颈被一双缺了指节的尸爪紧紧勒住,扑面而来的尸气掺杂着浓稠的哀怨与愤恨。我没有哭号,亦没有挣扎,只是苦涩地看着她轻声道:

      “姑姑,我知晓你怨恨,终究是不仁潘家害得姑姑殒命。小年便是死在这里也好;死在这里,也好与姑姑在那去往净土的路上做个旅伴了。”

      说着我艰难地抑住喉口腥甜,将腰间香囊取下来,颤抖着挂到她的脖颈上。“若有来世,小年想与姑姑投生到一户人家,做一辈子同袍同泽的姐弟兄妹,永远护着姑姑不被欺侮……”

      走马观花般掠过与若瑕姑姑在一起时的点滴,我便落下泪来,想到大哥方才那寡廉鲜耻的行径,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熟悉的香气缓缓覆盖住了渗人的尸臭,眼前的阴间之物嗅到这气味,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颈上尸爪蓦地一松,我便摔落在地上,见她从空洞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来。我趔趄着去将那涂着凤仙花汁的指节捡回来,裹着衣裳擦净血污交还给她,心下已经做好了随她入土的准备;可她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嘴唇嗫嚅着,像是露出了微笑一般。

      恍然间若瑕姑姑尸斑尽褪,依稀是记忆中的美人模样,在我额间落下一个柔和的亲吻。我哭着跪下来对她拜了又拜,便见眼前尸身颓然倒回棺中,随着山腰上飘落而至的樱花瓣风化在了浓深的夜色中。

      浸在清明凉意里的小山坡回归了初始的寂静,连绵的坟包间除却些许风吹草动,便只余下我的抽噎。

      我知晓若瑕姑姑应是放下红尘恩怨,赴往了极乐净土,却仍是止不住地悲伤。

      ……
      待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左小榔头时,他已经静默着站在不远处凝视了我好久。

      我看他,发觉他仍是一双黑底白眸的眼,指间沾染着大哥还未凝固的鲜血,分明还在被那小鬼上着身。“……你是方才跟着我们的小鬼?”我也不再惧怕,径自抬了头问他。

      他皱皱眉,却是点了点头。

      我朝身后看去,见大哥的尸体依然以那可笑荒诞的姿势躺着,于是问:“你不是若瑕姑姑,为甚么要替她寻仇?”

      小鬼并未言语,目光落在了夜风中依旧萧索的棺木里。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若瑕姑姑风化了的尸骸中,腹中央的位置分明蜷曲着一袭幼小的骨痕,竟是个已经成了形的胎儿。

      我便明白过来,心下不由得更加愤然。以前曾听姆妈讲过,若是在阎王爷那里排队许久才侥幸投了胎的老魂魄时运不济,随着苦命的母亲胎死腹中,便会化为极厉害的煞,不将那凶手害得家破人亡绝不罢休。

      我本以为即便是我最讨厌的大哥,这般殁在乱葬场也会教我感到些许难受,可此时我看着他,只觉得更加厌恶;他玷污了若瑕姑姑,又害得她和腹中孩儿惨死,本就死有余辜,现下还要害得我们潘家一道陪葬了。

      尽然我这一世才不过是个稚龄小童,可目送着若瑕姑姑赴往极乐后,我竟不再觉得自己畏怕死亡。“害你和若瑕姑姑的大哥已经死了……你要杀我么?”想到这里,我苦笑着看他道。

      他摇摇头。

      我愣了一下,道:“那你之后想做甚么去?”

      他依然摇头。我见他眉眼单纯,身上并无半分煞气,便也敛起了先前那分防备,想了想道:“这样罢,你毕竟不能一直占着榔头的壳子,左家那些个小子里就数他最机灵,左镖头还盼着他能考个武状元回来,不可就这么没了;不如你去投胎,姆妈说爹下个月便会去桃庄迎一个新姨娘回来,你做我弟弟……”

      我蓦地缄了口,黯然下来道:“这样也不好……我家毕竟害了若瑕姑姑,又时常遭人白眼,予不得你安乐……不如你投胎到左家去?二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求神拜佛想再为左家生个孩儿来,榔头也总嚷着想要弟弟,你到他家去,将来榔头教你习武,我便来教你读书。”

      他静静地听完,仍旧摇了头。

      我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便只能丧气着垂头道:“好罢,你想一直做个鬼也成。”说罢又对若瑕姑姑的棺材拜了拜,将那并未随着她的尸骸风化的香囊捡出来,交到他手里道:“只要你不嚇我,可以随时来找我玩;这香囊你拿着,我便不会忘了你。”

      小鬼闻言深深地看我一眼,接过香囊,下一刻便离了左小榔头的身,化作泥土间参差不齐的脚印消逝到远方去了。

      我便背着沉睡的左小榔头步步往家走。

      兴许几日后便会有庄里人发觉大哥离奇地殁在坟场,也许会被街坊在茶余饭后提上几句,却不会有人真正去怀疑探查些甚么;毕竟樱庄素来冷漠,没有闲人会去关心不亲厚的邻居的死活。

      我步履沉重地走回家,老远便看到堂屋里燃起两盏通明的灯火,若有似无的争吵声也夹杂在冷风中幽然飘来,在四下无人的黑夜中隐隐透着诡异。

      待到走近了,我才辨识出是两个人在屋内喧噪,一个是爹在训斥着甚么人的怒喝;而另一个讷讷应着的声音我听得分明,竟是方才死去的大哥。

      ……
      冷汗从我的鬓角滑落时,我已经背着左小榔头走到了窗边,将他扶在墙边靠稳,便定了定神朝堂屋内看去。

      爹背着手在堂中央来回踱着步,额角青筋迭起,分明是暴跳如雷的模样;而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跪着的,正是不久前还在坟场被黄狗咬去手掌的大哥。

      “孽障!我潘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孽障!!”

      爹怒目圆睁地骂着大哥,却见大哥哭丧着脸辩解道:“爹,孩儿着实委屈……若瑕来庄里时那些个婶婶婆婆都道她是不能生养才被夫家赶出来的,谁晓得我只迫了她一次便怀上了哪!”

      “生养不得!你可曾想过不会生养的不是梅若瑕,而是她那姓沈的倒楣相公!”爹气得浑身发抖,退后了几步跌坐在椅上喃喃道,“这下倒好,惹来一个投胎不得的鬼煞,还惹来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梅若瑜!”

      大哥闻言不屑地挑挑眉,嘟囔道:“不就是个耍木偶的戏子,有甚么可忧心的……”

      “孽障!你可知梅家是甚么来头!你真当他只是个会演木偶戏的白面师傅?!”爹扬手给了大哥一耳光,仍旧哆嗦着骂他道,“他是偃师!是他们梅庄这一代唯一有灵力的祭司!你当他在台上演戏的偶人都是木头牛皮做的死物?那里头住的是他四处收来的孤魂野鬼!你这贪蛇忘尾的蠢货,倘若他真唤醒了樱庄这些年积怨颇深的短命鬼,万千个潘家也不够他屠的!!”

      大哥捂着脸幽幽道:“就算如此,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罢……”

      “呸!”他扬手又是一巴掌,唾了口道,“若不是你先欺凌了梅若瑕又怕她声张,我和老左用得着杀了她给你擦屁股!你倒是讲讲看,樱庄那乱葬坡上除了她,还有哪个不是孤女?”

      大哥若有所思地跪在那里,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爹见他仍无悔改之意,便气恼得又要去打他;谁知他却在下一刻扬手握住爹落下来的手腕,冷笑道:

      “原来,若瑕真的是被你们害死的。”

      这嗓音清冽冽的,却不是大哥的声音。

      我眼睁睁看着大哥猝然倒下,形状怪异的四肢扭曲成一个诡然的弧度,像是被甚么拉扯着一般;皮革摩挲的簌簌声响起时,大哥的头颅也轱辘轱辘地滚落到一旁,自断裂处散落了一地杂草砂石。

      爹愣在原地,大门便吱呀着开了。

      朦胧灯火映照出来者如竹的身姿来,梅偃师倚在门边,双手绕满了雪白的傀儡线,却是面若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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