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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24 ...

  •   夏茨没有忘记晚上要去公主府的事。他感觉那里就像一门自然科学课堂,必须鼓起勇气,告诉自己表现得很蠢也没关系,但偏偏不是没关系。摩恩啊,那可是尊贵的公主。为什么她要邀请他用餐?完全说不通。

      就跟别人一样,夏茨对王室的权威怀有畏惧。那是适当的畏惧,他认为。
      有时候这种畏惧掺杂了厌恶,他心里希望这个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阶层从未存在过,然后畏惧就会加深,使他惶恐不安,因为厌恶是错的,至少他被教导成这样。
      总要有个人来统治这么多的臣民,他们说。现在的君主足够仁慈了,他们说。那些反对得最激烈的人,假如登上王位,也会变得跟曾经的君主一样,他们说。
      夏茨感觉脑海里聚集了太多的杂音,最后他猛地一摇头,脑海瞬间变得空荡荡。

      安静了。

      「您来啦。」公主府的仆人第一次见到夏茨,但却熟练地招呼他,「快请进,快请进。」

      夏茨随着仆人去了。现在天色已暗,整个宅邸都笼罩在夜空下,唯有花园里有一处光源。

      「公主殿下在哪里?」

      「她在上课。」仆人说,「不过殿下说过,您和萨洛夫爵士可以先用餐。」

      花园里有个亭子,那里就是用餐的地点。夏茨带着蜥蜴过去了,坐在萨洛夫的对面,后者看起来有点紧张,打招呼的语气硬得像石头。跟这人一对比,夏茨反而觉得自己不那么尴尬了。他笑出了声音,然后在收获四道视线的时候闭上嘴,允许仆人提起餐盘的盖子,为他这个外国人讲解鳕鱼舌的奥妙之处。

      鳕鱼是一种中小型冷水鱼,生活在最寒冷的海洋中,以更小的鱼类和无脊椎动物为食,肉质细嫩,味道清淡,生长速度快不说,全身的营养价值都很高,而最美味的部分莫过于鳕鱼舌,更贴切的说法是鳕鱼的下巴。

      这是一道最能展现出大厨的技艺的特色岛民菜肴。
      相传有一位大厨叫斯括雷,是最早尝试单独将鳕鱼舌裹淀粉油炸的人。
      他把这道菜呈献给当时生了病的皇帝,结果皇帝吃得赞不绝口,乃至疾病都不治而愈。
      在这个做法普遍被接受并赞扬之后,菜单上的油炸鳕鱼舌就多了斯括雷这个别名。

      见仆人渲染得如此神乎其神,夏茨好奇地拿起小刀,切下了鳕鱼舌品尝起来。表皮入口酥脆,鱼肉滑嫩到极致,调味点到即止,制造出唇齿留香的感受。真是一等一的好。

      两位用餐者的手边还摆着面包和酱,但皆已沦为配菜。

      从始至终,蜥蜴一直在旁边嗅来嗅去,作出蠢蠢欲动的姿态。
      但蜥蜴在外面还算知分寸,直到夏茨主动要喂它尝一尝,它才张嘴吞下去。
      这一吞,金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嘴巴砸了两下回味着,又将渴望的眼神投向夏茨。

      「它很喜欢。」萨洛夫看出来,「抱歉……」这位骑士又说,「这是个男士还是女士?」

      夏茨愣了一下,手里的小刀不自觉放了下去,「女…女士吧……是的。女士。」

      这么可爱的蜥蜴肯定是女孩子。
      夏茨瞥了一眼蜥蜴,后者面无表情。
      其实他没有特意『检查过』蜥蜴的性别。
      原因很简单,如果他是一条蜥蜴,他就不会希望有人把自己倒过来,变成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扒开泄殖腔仔细看。摩恩啊,那真是充满羞辱。

      「您喜欢这些吗?」萨洛夫问道。

      夏茨看了看干净的盘子,点头道,「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一顿饭。」顿了一会,手指揪住衣角,「公主殿下很慷慨。我…我该当面表示感激。」

      「婕琳会很高兴的。」萨洛夫发表了意见,「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皇室成员很容易招致偏见,不过我与另外三个兄弟都可以保证,婕琳的话语和举止都只有善意。她对您很感兴趣,仅此而已,没必要感到局促。」

      夏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关键词上,「另外三个兄弟?哪三个?在哪里?」他以为这座亭子的周围还潜伏着三个人,神情紧张地四顾,甚至站了起来。

      但是萨洛夫又把他按了下去,「他们不在这里。我所说的是婕琳的另外三位骑士。」

      见夏茨的表情变得疑惑,萨洛夫继续解释起来,「我是第一个效忠婕琳的骑士。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成了她的保镖、助手和信使。只是…多份工作剥夺了我所有的时间,使我筋疲力尽,效率也变得奇低。」

      说着,萨洛夫叹了口气,「一个骑士做不好自己的职责,是应该被惩罚或者遣散的。但婕琳不忍心那样做,招收了另外三名骑士来分担我的工作。他们就是佩普、达寇和杜百斯。」

      「他们肯定都是优秀的剑士,像你一样。」夏茨评论。

      萨洛夫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您也被我的外表骗倒了。」

      「怎么?」

      「我确实学了些武艺,但平心而论,我钻研更多的是……」

      萨洛夫的笑容慢慢变形了,整个面庞都扭曲起来,越来越显得模糊。
      夏茨眨了一下眼,面前的骑士忽然变成了婕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魔法。」

      幻觉消失了。那张脸又变回萨洛夫。他端起茶杯,慢悠悠饮了一口。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这座岛屿上罕有魔法的踪影。确实如此,因为我们的神秘天赋太微末——跟芒罗人比起来,那当然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不过全面发展还是有必要的。这就是为什么,在神庙里,总有些孩子会被特殊对待。」

      夏茨余惊未消,「你是说你被培养成一个魔法师……」还是魔武双修的那种。夏茨摸起蜥蜴,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他不懂这些,但刚才的幻术感觉很厉害。

      蜥蜴拽拽夏茨的衣袖,将他的目光引过来,又指向远处的光芒。

      花园里万籁俱寂,却有荧光闪烁,灵活移动,形成飘飞的光点。
      夏茨观望一会,认出那是一群萤火虫,不禁转头看向萨洛夫。
      而萨洛夫已经起了身,伸出一只手臂给夏茨,「要去吗?」

      「嗯。」

      两人来到花园里,离那些发光的生物不远不近,周围都是百媚千娇的花卉,只是在夜色下,看得不那么清楚罢了。

      萨洛夫的胳膊比看着还要结实很多。夏茨不知怎么想到这一点,然后瞅了瞅他的剑鞘,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一位魔法师。有时候很难把魔法师和忠诚联系在一起,除非有过硬的原因。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主宅那里,门口的灯火照亮了四面八方的道路。

      他们还没抵达大门,就已经被发现了。仆人从里面开了门。
      夏茨被仆人引到主宅的客厅里,获得了一杯茶,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仆人还把好几样甜点拿了出来,一看就是现做的,里面的冰沙还没化。
      现在的气温固然还不算太冷,按照日历来算,却已经入秋有一段时间了。
      夏茨没动自己那杯甜点,安静地打量着富丽堂皇的环境。

      「你说过还有三个骑士,萨隆。」夏茨找回刚才的话题,「但我没看见他们。」

      「他们暂时不在。佩普去养伤了。达寇总是在外面办差。杜百斯…就是杜百斯。」

      「什么意思?」

      「只能说,人不总是有选择权的。」

      萨洛夫端起了夏茨的甜点,放在手里握了几秒钟,再递给夏茨。

      怎么变热了?
      夏茨惊讶地看了看杯底,发现冰沙都融化不见,还有沸腾的泡泡隐约可见。

      ……魔法……果然很方便啊!

      在用完甜点后,夏茨觉得有点撑。他很少这么饱。这主要是因为公主府的伙食棒极了,再加上萨洛夫一直劝他尝尝这个,试试那个,他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塞满了。

      「公主殿下刚刚回来了。」

      一个仆人走进来,告诉他们这件事。

      夏茨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离开的时机,沮丧地揪了揪头发。
      婕琳从外面大步走进来,靴底上带着泥,在客厅里留下脚印。
      那个仆人想去帮婕琳脱鞋,她却视若无睹,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要命。要命。」

      「我相信这一天对您来说不容易。对此我深表慰问和同情,不过……咳。嗯。咳咳。」

      婕琳盯了好一会假意咳嗽的萨洛夫,突然醒悟到什么,动手脱起了靴子,换上了旁边的居家鞋,然后把那双靴子交给了仆人。她望着仆人出去了,转头对着自己的骑士挑眉,「你本可以直接说出来,给所有人节省一点时间的。」

      「是,殿下。」萨洛夫一板一眼。

      婕琳扭头看向夏茨,「你俩还好吗?我是说晚餐。」

      「很好,殿下,鳕鱼舌美味极了。」

      「你也听了那个关于鳕鱼舌的故事吧?」

      「是的,那个故事很有趣。」

      婕琳用鼻子笑了声,「我一直都觉得那个故事编得很差劲。不过我很高兴你觉得有趣。」她交叉起十根手指,放到脑后仰躺了下去,「吁。至少我们当中有人过得不错。」

      萨洛夫看着她放松的姿势,半天才开了口。

      「您今天回来得很晚。」

      「是啊,我去上射击课了。」

      「但您的射击课只有一个小时。」

      「这是因为我去……」

      婕琳坐了起来,身体呈现出三角尺那样九十度的弯曲。
      她把眼神投向了夏茨,像是突然发现他还在这里,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夏茨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婕琳的目光过于锋利,以至于他浑身不适,如同芒刺在背。
      但不久后,婕琳就有意识地移开了双眼,「很抱歉,我无意激起阁下的不安。」

      他这是…听错了吗?一位公主在向他道歉?
      夏茨睁大了眼睛,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
      在芒罗,王室即使杀了人也理所当然。

      「没关系,殿下,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才怪。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对婕琳多少有改观,甚至忍不住想,她是否真如萨洛夫所说。为什么不可能呢?他跟她并无利益关系,只是两个陌生人。没道理两个陌生人不能变成朋友。

      「好吧。」婕琳搓了一下手,大咧咧从茶几上拈起糕点吃起来。

      这个举动招来了萨洛夫的皱眉。他想说点什么,但顾及着夏茨的存在,还是咽了回去。

      「所以我上完课之后,听人说父亲找我,我就去了。」婕琳说,「父亲问了我佩普的情况,我说他还在躺着,没醒过来。父亲叹了口气,告诉我那个刺客已经接受了审问。」

      「问出了什么吗?」萨洛夫问道。

      「没什么。」婕琳说,「他服毒自尽了。」

      她似乎不再想谈论这件事,凑到夏茨的面前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学过音乐。」

      「真的吗?什么乐器?」

      「各种都尝试过。」婕琳眯眼笑道,「不过我真的很烂,辣耳朵的那种。」

      「殿下一定是过谦了。」

      「真的不是。不信我现在弹一个给你听听。」婕琳抬高了声音,「莉娜!把我的琴拿过来,黑色的那个!」

      外面立刻有一个女声回应,「好的,殿下。」然后就响起了踩楼梯的声音。

      当婕琳想要的东西被拿来,夏茨颇为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把鲁特琴。

      婕琳将这把黑色的鲁特琴抱在怀里,嘟嘟啦啦地弹起来。
      她一边弹一边唱,看起来熟练异常,这反倒加深了夏茨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有人…恕他直言,把这种光凭音色就能使人愉快的乐器弹得这么难听?!
      这或许不是他听过最糟糕的音乐,但绝对——绝对能排得上前三名,还是把醉汉高歌也算上的结果。

      最后她停下来的时候,屋里的所有活物都松了一口气。夏茨发誓自己听见了萨洛夫沉重的叹息。

      婕琳倒没有任何被打击的感觉,兴致勃勃地把黑色的鲁特琴递给夏茨,要求道,「现在轮到你弹给我听了,让我开心一下。」

      夏茨接过鲁特琴,依言为公主演奏起来。旋律一启,婕琳就入迷了。那首乐曲的节奏很轻快,而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像要飞出去一般,飘飘然而美矣。

      婕琳用双手捧住脸,朝对面的魔乐师微笑,展现发自内心的甜蜜。
      任谁看到这样动人的少女,都要情不自禁地怜惜,眼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萨洛夫却没看她,从头到尾注视着魔乐师,痴痴不知所以。她心下了然,却又有些同情。

      他如此在意魔乐师,可是魔乐师不见得同样在意他,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

      「真奇怪。」演奏结束的时候,婕琳感叹道,「我现在特别想傻笑。」

      「在魔乐师大人面前,您可要小心自己的愿望。」萨洛夫调侃道。

      婕琳耸了耸肩,「当然。是我叫他弹点东西让我开心的。」

      她望向墙上挂着的石英钟,那上面的时针几乎指向十二点。
      夏茨也看到了,当即脸色一白,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局面会怎样发展。
      果不其然,婕琳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开口,「哎呀,都这个点儿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回去也不方便了,魔乐师,不如留下来过夜吧。莉娜!」

      那个女仆飞快地出现了,「请随我来,魔乐师大人,舒适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真是一气呵成。
      夏茨放弃了抵抗。

      「那么晚安,两位。」

      「做个好梦。」婕琳笑道。

      萨洛夫缓缓起身,望着魔乐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面上似无波动。
      婕琳有趣地观察着骑士,露骨的视线成功使他扭过头来。
      「为什么您还在笑?魔乐的影响已经消散了。」

      「我为你感到高兴。」婕琳朝他靠近,「你挺喜欢那个魔乐师的,不是吗?」

      「是欣赏。」萨洛夫纠正完,突然蹙眉,「等等…难道您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婕琳站定到他面前,不置可否,「我希望你找到幸福,萨洛夫,你总有一天会被遣散的。」

      「是的…神庙弟子的服务都是有年限的…但…也许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唇间溢出,「请别再进行这种无谓的努力了。我想…魔乐师大人也会感到困扰。」

      「……」

      婕琳抬手按住萨洛夫的肩膀,仰视着这个男人,「你不会死的。你也不会变成佩普那样。你会经历一些危险和波折,但都是小磕小碰,没哪个能要你的命。然后你会按照传统被遣散,拿着丰厚的补贴回神庙,成为下一代弟子的训练人。你还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想要那个红发绿眼的美人吗?」

      「我无法当着您的面编织谎言,他确实对我有吸引力,但是…这样做并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停止为自己的球队挥棒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您怎么能确定他跟我是一样的?」

      婕琳啧啧两声,「你认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会留那么长的头发,每日精心打理,还配合当天的着装使用同一色系的发带吗?就算是芒罗人也不会这么离谱。」

      萨洛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吧。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婕琳放下手来,「瞧见他那个宠物了吗?丑陋的爬行动物,却有一身漂亮的衣服,这说明他内心柔软,丰富的感情无处挥洒,才会寄托在宠物的身上……那当然是,直到你牵住他的手,进入婚姻的殿堂。」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婚姻。」萨洛夫干巴巴地说,「为免您不知道,我今年才三十岁。」

      「什么叫『才』三十岁?!」婕琳大声惊叹,「你这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陆迟迟的地雷(′▽`)ノ貌似我有了营养液,但是我看不到是谁灌的,只能默默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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