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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姬君、大妖、阴阳师 ...

  •   鲜血淋漓下来,在竹林的小径上逶迤,驱逐了玉藻前的安倍晴明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踉跄着走向淑景舍。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敞开的殿门,空无一人的殿舍。

      不久前他送给羽姬的符纸,仍静静地躺在对方平日跪坐的榻垫下,也就是说,不是妖物带走了羽姬。

      安倍晴明蹲身拾起那张符纸,施展法术来探查过去发生的事情。

      影像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藤原璋子身边的女房领着一位阴阳师带走了鹤见羽。

      可是藤原璋子已死。

      阴沉的神色占据了安倍晴明的面庞,或许没有人能想到,平日浮云白雪般的阴阳师,也会像此时一样,如压城的黑云,随时都会在一闪即逝的电光后,降下狂风骤雨。

      晴明将那张符纸紧紧攥在掌中,任它被顺指淌下的血迹浸染。他扶着一旁的方几站起身,匆匆离开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妖琴师凝视着阴阳师离去的方向,半晌,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寄身的古琴上那根崩裂的琴弦。

      “我无法摆脱这把琴的束缚。”这位妖怪难得地褪去了傲慢与刻薄,“趁现在宫中秩序还未恢复,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去找她。”

      “她在哪儿?”从竹林中跃出的万年竹问道。

      “我刚才在和她的契约上感受到了酒吞童子的气息,然后,我和她之间的联系就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扯断了。”

      酒吞童子,传说中嗜血残暴、贪恋美色的大妖。

      ……

      万年竹的身影再次于消失无踪,只余一阵乍起的疾风穿林而过。

      妖琴师端坐琴前,不知因何事陷入了沉思,以致连另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都未能及时察觉。

      那是一个阴阳师打扮的清俊青年,他从容地走进屋内,环顾四周,然后对上了妖琴师满含戒备的双眼。

      “看来,万年竹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青年笑了起来,显得温文尔雅。

      “你是谁。”妖琴师说着,十指已抚上琴弦。

      “我是麻仓叶王,好好记住这个名字吧,以后,你就要归我所有了。”话音未落,一阵磅礴的灵力威压便从青年周身迸发出来,随着他伸出的一只手,直向妖琴师逼去,“言灵•缚。”

      ……

      百鬼入京之夜,城中生灵涂炭,即便是宫中的贵人,也有不少下落不明,其中便包括鹤见羽。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藤原得子望着枝头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最后一抹残红,怅然叹息道,“可怜了羽姬。”

      也可惜了她筹谋那么久的计划。

      藤原泰子,藤原璋子,玉藻,只差最后一步,依靠血脉咒杀天皇的术式就能成功。

      但偏偏有妖怪闯进了她那位宫外情人的酒窖,不仅抓走了鹤见羽,甚至还抢走了施法所需的引子——以津真天,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妖怪,它那传说中能回溯时光、逆转阴阳的黄金羽,让多少人趋之若鹜,近乎疯狂。

      “美福门院,”一个身着狩衣的清俊青年走了过来,他称呼着藤原得子的院号行礼道,“殿内的污秽已被跋除,您可以进去了。”

      “多谢。”得子以扇掩面微微颔首,然后对身旁的女房吩咐道,“送麻仓权博士回去吧,这三日我要闭门抄诵佛经哀悼羽姬,也为主上祈福。”

      那位姓麻仓的阴阳权博士迈步随女房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已将深潭之底的淤泥望得一清二楚。

      因为安倍晴明素与羽姬交好,担心被对方查出端倪而准备逐步扶植一位亲信把持阴阳寮……

      那些宫廷的权术伎俩,可还真是一如既往。

      回到自己的住处,回想着刚才用灵视读出的藤原得子的思绪,麻仓叶王的双眸不觉越发暗沉。

      鹤见羽被酒吞童子带走,这是以前的每一次都未发生的。

      【“姬君以高山流水赠我,我便以此送姬君。”】

      【“身体康健、趋吉避祸……诸如此类,我竭尽全力,定让羽姬如愿以偿。”】

      【“不,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存在。京中百鬼夜行,我在退治妖魔、救护百姓的时候,心心念念的,却是你的安危。”】

      【“我答应,为了京都,为了师父和师兄,也为了你……哪怕要独自经历千万次的轮回——更何况,你始终会和我一起。”】

      “够了。”麻仓叶王死死地按住眉心,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在脑海中翻涌的片段,“安倍晴明,我承受了你过去的记忆,但我绝不会成为你。”

      “牢与牺牲,无论哪一种我都不会选,更不会愚蠢到继续和她合作,被一个连自己都能算计的人利用。”

      ……

      鹤见羽又做梦了。

      那天,玉藻暴露,宫中骚动之时,藤原得子的侍女带着一位阴阳师来到了淑景舍,声称要护送姬君转移。

      鹤见羽半信半疑,但还是一边佯装顺从,一边悄悄扯出半张藏在榻垫下毫无反应的符纸,以暗示自己是被人类带走。

      同时,出于对妖琴师和万年竹妖类身份的考虑,她制止了两人暗中随行的打算。

      果然,那侍女和阴阳师直接将她带出宫,押入了宫外一座庭院的酒窖内。

      在阴暗的地下酒窖深处,藏着一个笼子,笼中囚着一位被贴满符咒的铁链束缚的少女——如果臂上生着黄金羽也算人类的话。

      “你想要我的羽毛吗?”狼狈的少女带着近乎癫狂般的绝望问道,“以津真天无所不能的黄金羽,你想要吗?”

      “……好。”

      这是一场有诈的交易,鹤见羽心中早有准备。尽管妖琴师与万年竹没有朝她刀剑相向,但这不代表她会天真地对所有妖怪深信不疑。

      但是,从那位侍女与阴阳师出现开始,鹤见羽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最坏不过魂飞魄散一干二净,她还会遇见什么更糟糕的事呢?

      拿到羽毛之后,便是钻心剜骨的疼痛,纷纷的记忆也随之涌入脑海。当鹤见羽再度清醒,她已经沦为了笼中的妖物。

      许久以前,有一位姬君,她生来丑陋,因此贪婪着他人的美貌。

      直到某一天,一个阴阳师向她献言,以津真天的羽毛能够实现人的愿望。

      自然而然的,姬君发动手下忠心耿耿的侍卫协助阴阳师前去讨伐那个妖物。

      然而没有人知道,阴阳师真正的目的是独吞以津真天的黄金羽;更没有人料到,濒死的以津真天发出诅咒,阴阳师当场横死,最终获得黄金羽的姬君则成为了新的以津真天。

      现在,诅咒被转移到了鹤见羽的身上。

      笼中的鹤见羽望着笼外癫狂大笑的姬君在顷刻间化为尘土,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失去了妖物的力量,身为脆弱的人类,如何承受百年岁月的洗礼?

      黄金羽也并非无所不能,否则,当年的那只以津真天又是如何落入人类手中?

      鹤见羽想着,不知不觉间对上了一双红眸——它的主人,是正迈步走来的青年。

      青年浑身酒气,脚步却十分稳健,他袒露的胸怀间结实的肌肉,周身散发出的属于捕食者的威压,让人绝不会将他和普通的醉汉相提并论。

      随着青年的出现,一切都扭曲起来。鹤见羽明白,梦要醒了。

      她睁开眼,再次对上了那双红眸。它同她一样属于眼前的青年,属于大妖怪酒吞童子。

      “大人?”

      “嗯,”酒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扶着鹤见羽从他怀中起身,问道,“你还要去哪儿?”

      “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想要听真话。”

      “这就是我的心声。”鹤见羽凝望着酒吞的红眸,毫不躲闪,“母亲死了,我现在的模样也不该再去搅扰晴明,所以,我只要跟随您就够了。”

      酒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少女。

      “您救了我,我感激您,如此而已。可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看见的只有您,听见的只有您……鸟儿只为她的主人歌唱,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人。”

      “那么,”酒吞抚摸着少女的黄金羽,“你和我回大江山吧。”

      “大江山……'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那里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

      酒吞没有回话,只是径直揽起鹤见羽,走向屋外凝了一地血渍的院落。

      他昔日常变成红颜少年去引诱人类的女子,自然而然的,也了解些许人类的“风雅”。

      春花秋叶,夏荷冬雪,无非是此类脆弱的东西,就像那些被他厌倦后或遭抛弃或被杀死的人一样。

      只是他没有想到,面对他杀出的尸山血海,分明没有被痴恋蒙住双眼的少女却面不改色,她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仿佛不识死亡为何物的幼童。

      大概就像月亮吧。

      行路途中的夜晚,坐下饮酒的大妖望着林间月下为他起舞的少女这样想到。

      被群星所拥起,不沾尘世烟火,故而永远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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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姬君、大妖、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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