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变》斐成章

57、57

　　陈微扬在房间里待了很久，他暂时什么都没做。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总有点这样的时刻，他会突然兴致不高。
　　不明原因的。
　　大概人总有类似境况。
　　他也从来不认为雨天会影响自己的情绪。
　　从来不会。

　　难道赵源对傅蓝的虚情假意还不够精彩？
　　难道所有进行中的事还不能让人顺心如意？
　　对，不够，不能。
　　陈微扬知道，自己的快乐是无法从这些人这些事上得到任何实质性满足的。它们就像小丑，浓妆粉饰，逗人一笑而已。

　　陈微扬不愿再想这些败坏心情的人。
　　所以他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想起了腾杉。
　　虽然不愿承认，但与他有关的许多事情好像都发生在下雨的时候。

　　他记得去了腾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也不喜欢与其他同学相处。
　　一些活动，例如夏令营，他根本不去。
　　直到之后，陈微扬表现的渐渐正常，甚至有了些活泼爱笑的样子。腾杉的妈妈才鼓励他和朋友们远行了一次，也是有老师参与的。
　　陈微扬以为自己可以，然而他却在旅途中差点崩溃。
　　他适应不了，他还是害怕。
　　快到家的前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他们在临市恰好剩一场参观。于是理所当然的，一行人就继续停留了。
　　在其他人参观时，他偷偷打了电话回家。
　　腾杉的妈妈接了电话，她听到陈微扬的声音很开心。
　　陈微扬也感觉到了她的开心，突然就什么委屈和害怕都不敢说了。他知道她在为自己骄傲。
　　那天下着雨，陈微扬站在历史博物馆的门口，不知道是太冷还是想哭，他只觉得牙关都在颤抖，他紧紧抓着手机，就好像是这个东西又或是这个东西对面的人能来救救他。
　　他不习惯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好奇怪，他又明明是最怕寂寞的。
　　在家睡觉，腾杉都会为他留一盏灯。早上，那个人又会为他关掉，然后叫他起床。
　　他可能真的只是想家了。
　　听着手机那一边温柔的女声，陈微扬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失常。接着，他听到了腾杉的声音。
　　他听到腾杉模糊问道：“是哥哥吗？”
　　很快，腾杉的声音就真真切切的传了过来，说着：“哥哥，明天你回家了，我去接你。”
　　陈微扬再也没忍住，他抽抽搭搭的哭着。
　　腾杉听出了不对劲，连忙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陈微扬摇头，他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泪水：“我没有。”
　　“为什么哭呀？”腾杉轻声的安慰他：“不要哭，我会好担心你的。是不是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陈微扬的委屈和害怕一起涌了上来，他呜咽着说道：“我……好想回家。”
　　电话另一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瞬间只有陈微扬压抑的哭声。
　　很快，腾杉再次开了口，他告诉陈微扬：“我一早就去接你，很早很早。”
　　“多早啊……”陈微扬问。
　　“你还没有到的时候，你还在飞机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腾杉说：“我会等着你。”
　　“好。”陈微扬很不舍，他很不想挂掉电话，但是他的老师在后面找他。他只能对腾杉说：“我好想你，你要来找我。你会不会找不到我？”
　　“不会的，我会特别快特别快的找到你。比爸爸妈妈都快。”腾杉说：“你要等我，乖乖的等我。”

　　挂掉电话后，陈微扬一直在煎熬着。
　　他认为自己可能都熬不过这个晚上。他太痛苦了。
　　也许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感受。
　　只以为是一种神经质。
　　毕竟他有一个精神病生母。

　　陈微扬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和他同住的男生被他大半夜不睡觉默不作声坐在床头的样子吓坏了。
　　原本陈微扬晚上坚决不关灯就够让人无奈了，这都要回家了，干脆连觉都不睡了。
　　同住男生裹着被子，只留一个圆脑袋在外面，看着陈微扬，瓮声瓮气道：“你到底是想干吗啊？”
　　窗外雨一直没有停，下的时断时续。
　　就在男生说完这句话后，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两个人都愣了，同时看向了大门。
　　要知道现在是半夜一点多，谁会这个时候敲门呢？
　　敲门的声音不大，却不容忽视，伴着一股夜深的寂静，显得有些瘆得慌。
　　同住的男生坐起了身，试探的喊了一句：“是谁？”
　　敲门声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说道：“陈微扬？”
　　在男生还没反应过来时，陈微扬啊了一声，光着脚就朝门口跑了过去，他手忙脚乱的拉开门锁，门打开的瞬间，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想什么，只是张手紧紧搂住了对方，投身进了那个人的怀里。眼泪几乎一下子就出来了。
　　“乖，”腾杉抱着陈微扬，安抚道：“没事了，哥哥。别怕。”
　　同住的人披着毯子也过来看了一眼，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这些人家里都住得近，读书也在一起，彼此不算陌生。男生看见是腾杉后，还翻了个白眼：“你也是闲得慌哦，大晚上怎么来的？”又重新爬上了床，“你得好好告诉陈微扬，这样出来玩不行。你妈妈还要我照顾一下他，怎么照顾嘛。”
　　“行了，你少废话了。”腾杉半抱半搂着把陈微扬拉回了床上坐着。又把他的脚用毯子裹好，问道：“冷不冷？”
　　陈微扬摇头，他眼睛红红的看着腾杉，看了好一会，才说：“头发都湿了。”他还看到了腾杉的裤子：“很大雨对不对？”
　　“没怎么淋雨。”不等陈微扬开口，腾杉继续道：“妈妈知道我来，她也担心你。”
　　“……对不起。”陈微扬鼻子发堵，他小小声的道歉。
　　腾杉伸手摸上陈微扬的脸颊，让人抬头，自己仔仔细细的看了后才捏了捏对方的脸，说道：“担心死你了。”说完，又把陈微扬搂回了自己怀里。

　　默默看完全程的男生一直摇头，“腾杉我跟你说，以后陈微扬什么样子那都是你宠的。”翻了个身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嘀咕着：“好了，我能睡觉了。他也能睡了。”

　　后来，陈微扬回了家才知道，腾杉是坐车来的，差不多六个小时。
　　从家里来到自己身边。
　　几百公里，只是担心一个人，也只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终点？
　　陈微扬不懂自己想寻找什么。
　　他看赵源，不过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人也会去爱着别人吗？
　　全心全意的。
　　当然不会。
　　事实也证明了陈微扬的猜想，他是对的。
　　他是这场戏的观众，看完了全程。结局理所当然，让他满意，也让他毫无惊喜。
　　他甚至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想看到这个结局，还是想看一场感人至深的爱情。

　　陈微扬从未刻意去想过爱情。

　　他所想的关于这些的一切，最后只会化为具象。
　　他会想到一个人。
　　他会说爱，他会说喜欢，他会说很多。
　　但他不敢说这是纯粹的爱情。
　　他的感情是更复杂的，不该用一个词来形容。

　　他记得更久以前的事。
　　那时陈微扬来腾家的日子不算长。
　　他记得自己想要一个朋友，或许不该称为“朋友”，他只是想要有所依附。于是，他开始和腾家的宠物小狗在一起玩。
　　那只狗不喜欢他，他也不介意，执拗的一次次去亲近它，却都被拒绝了。
　　小狗看见他会跑开，它才不要他的拥抱，更不会给他拥抱。
　　他不讨小动物喜欢。

　　每次，腾杉都会看他固执的朝小狗索要拥抱而无果。
　　腾杉常常会被陈微扬的执着逗笑，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抱小狗呢？”
　　陈微扬不说话。
　　腾杉好奇道：“有没有人拥抱过你？”
　　看向腾杉，陈微扬仍旧一言不发。
　　腾杉走过去，然后坐在了陈微扬的身边：“就算没有那也没关系。”他张开胳膊，歪了歪脑袋笑道：“现在有了。”
　　陈微扬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
　　腾杉就主动倾身过去抱了一下陈微扬：“不要伤心，你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的。”
　　人人都会爱你，你有家庭，你很富有。
　　世上孤独寂寞的人太多，
　　但是没关系，拥抱我就好。

　　陈微扬慢慢伸手，他的手碰触到腾杉的脊背时，突然像被烫到似的，又缩了回来。
　　——好温暖。

　　现实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回头，看到了昏暗房间里的那扇门。

　　一步步走到门口，他打开门，就像小时候那样。
　　门外站着鄢楼。

　　陈微扬看着鄢楼。
　　鄢楼本来想要开口，看到陈微扬的样子，却说不上哪里不对，一时没出声。
　　陈微扬的目光动了动，他的脸上有了点笑意，和平时无异，问道：“找我吗？”
　　鄢楼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也笑了，还颇为神秘道：“猜猜谁找你。”他说：“是赵源。”
　　陈微扬表情无波无澜：“哦？”
　　“要小心。”鄢楼提醒陈微扬：“他可能要问你白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