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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十三章:病村(10) ...


  •   梅瑾行坐到地上,将穆少何的头放在腿上。他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松下来,刚才情急,一番话不禁思考蹦出来,没想到真的有用。他伸手抚弄昏皱着眉头的穆少何,轻声道:“梅瑾行配得上你的一往情深吗?”

      四周浓稠的雾慢慢散开,露出塌了一半的祠堂,以及躺在地上的人。王小丫一脸可惜地溜到他们身边,梅瑾行收回手,让她保护穆少何,自己拖着一身伤去看倒在地上的村民。年轻一点的还好,捂住伤口哀嚎不止,但上了年纪的就悬了,好几个没有动静,梅瑾行急急忙忙过去查看,见他们呼吸平稳,应该没有大碍。有个老人醒了,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到梅瑾行,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哀求:“求你,给我一点血好吗?”

      他眼里满是期盼,一把年纪让梅瑾行想到自家的爷爷,不禁握住他的手,没说好,也没点头,只是笑了笑,将他扶起来,起身要去看下一个人,却听到老人家充满怨恨的话:“就一点血,你都不愿意给吗?”

      全村伤了一大半,剩下的忌惮穆少何,不敢动梅瑾行,听到老人的话,纷纷开腔。

      “见死不救,你有善心吗?”

      “你们城市人怎么这么冷漠啊?”

      “与邪物为伍,你指望他有什么良心?”

      “真冷酷。”

      “这样吧,你的血卖一点给我!”

      “我也买!我也买!”

      ......

      冷嘲热讽,苦苦哀求,利益交换,每个人的脸上有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梅瑾行不知如何形容。

      一个小男孩跑到梅瑾行身边,可怜兮兮:“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把肚子上的这个人脸给弄走啊?他每天都在跟我说话,弄得我头疼,浑身不舒服。”说着掀开了衣服,一张怪笑的人直直地盯着梅瑾行。

      小男孩四五岁,眼睛圆滚滚,像颗黑葡萄,梅瑾行摸摸他的头:“好,我帮你。”

      小男孩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其他村民听了,脸嫉妒到变形,呼天抢地,求梅瑾行帮他们。

      梅瑾行回到穆少何身边,将他耷拉下来的头发捋到上面:“你们知道,村里为什么会有怪病吗?”

      各种恶毒的目光射向穆少何。大家都认为是五十年前的“富儿”——穆少何搞的鬼。

      一直在旁边的王小丫笑得滚在地上,指着他们说:“咎由自取,还怪别人,是不是傻子,是不是傻子,是傻子,是傻子,嘻嘻嘻。”

      “你这个怪物别乱讲话!”有人骂。

      梅瑾行见状,决定把真相告诉他们:“在祠堂下面,有人设了一个阵法。”

      村长点头:“对。正是这个阵法,让我们都活下来。”村长见梅瑾行面对他们的请求,没有拒绝,想着有机会让他留下,便将五十年前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梅瑾行听了,沉吟:“这个阵法可以庇护你们免受邪物侵扰,长命百岁。但同时也是你们世代被怪病纠缠的根源。”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喊:“不可能!我们的病是那个什么邪祟传下来的!”

      王小丫坐在穆少何旁边,笑嘻嘻:“血线子除了母体是邪祟,它们附在人身上后,繁殖的是寄生虫。寄生虫可不比邪祟,只能繁衍三代。”

      赤膊男子有点暴躁:“我是第三代!为什么我儿子还患病?”

      王小丫闲不住又啃脚,一边啃一边解释:“血线子的寄生虫只能繁衍三代的意思是,它们飞到你身上,把你的命吸光,你死了,虫也死了;从你身上诞生的寄生虫又爬爬爬,进了你儿子身体,你儿子死了,生出来的第三代虫虫再钻进你孙子身体里,但却没办法再繁衍后代,结果就是第三代虫虫和你孙子一起死。这个,你说好不好玩,嘻嘻嘻。”

      王小丫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赤膊男子一拳砸到地上。

      “村长。”咚,咚,咚的拐杖声传来,四月嫂出现,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行动迟缓得仿佛百岁老人。在小安的搀扶下,她走到村长的面前,慢慢道:“当年的阵法,你隐瞒了什么?”

      村长不看她:“我没有隐瞒什么。”

      四月嫂点点头:“也对,当年你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那我就跟大家说说......”

      其他人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她转动视线看大家,目光在梅瑾行身上停了一下,很快转开。

      “四十多年前,我丈夫被人谋害致死......”

      另一个黄衣老太太提醒:“他是被黄家的小儿子咬死的。”

      四月嫂不紧不慢:“他被设计害死的。”见黄衣老太太还要说话,打断:“我不想提这个。村子里的肮脏事不少,比如我家小宝,是谁引他去杨寡妇家的,又是谁私下跟杨寡妇提想法的,这些人,一个个的,我都知道。”

      她没有感情的眼睛扫向人群:“其他的丑事,不想我一件一件抖出来,就安静听我说。”

      黄衣老太太冷笑:“说得你多清高似的。当年你睡遍尾城村的事,你忘了?我们可替你记着呢。”

      四月嫂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意味不明地笑:“黄小玲,你想不想知道,你儿子刘大年的下落?”

      黄衣老太太扭脸:“别提这个不孝子!当年扔下我和他爹,说走就走,还想他干嘛?”话中闪过一丝忧伤。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天都要亮了。”有人不耐烦,催促。

      四月嫂咳一声,说:“我丈夫去世后,埋在后山坟地。但他的尸体,在他走后两个月就被人偷走了,埋在村西边一口井旁。”

      村长脸色微变。

      “村西井边,是正午时分,村子至阴的地方。”四月嫂转头看向黄小玲:“同时也是,你家大年被活埋的地点。”

      黄衣老太太怒:“你什么意思?

      四月嫂继续说:“大家还记得吧,当年村长周海,他儿子周春牛、周冬草;刘家独子刘大年,四人一声招呼没打,全部离开村子,大家说他们害怕邪物,做了逃兵,有谁亲眼见到这些人出村了?这五十年来,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消息吗?”

      这句话刚说完,现场有七八个老人举起手,说他们见到了。

      “你们能不能指天发誓,没有昧着良心说话。”四月嫂眼中有火,要将人焚干。

      举手的人没有说话。

      四月嫂字字泣血:“当年根本没有人能离开村子。就像我们一家,要搬走的消息传出去了,你们害怕越来越多人离开,故意让我丈夫进去送死!而周家父子们,也是被你们杀的!”

      周礼方原本正在替一个女孩子止血,听她这么说,手握成拳。

      黄衣老太太忍不住,奔到村长旁边,表情可怖:“大年被谁活埋了?你说!”

      人群中有人说:“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没出村子吗?”

      “对啊,怎么能凭一个老太婆的话......”

      “有证据。”

      一个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去。梅瑾行指向祠堂:“下面的暗室里,有三具白骨。验一下DNA,真相自然大白。”

      大家立刻掉转枪口:“村长,真正的阵法是什么样的?”

      “你上次将第二次布阵的事情一笔带过了。”

      “村长,你们快说清楚,别想蒙我们!”

      旧派中知道内情的人不说话,村长直视梅瑾行,有点狠毒:“大家宁可相信与邪物有关的人,也不相信我们吗?我们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村子着想?”

      “既然这样,你把当年你爹他们布置的阵法内容说出来!”

      “对,说出来!”

      面对村民们的质问,村长却开不了口。

      周礼方起身,表情狰狞:“为什么不反驳?”

      黄衣老太太揪住村长的衣领,嘴唇颤抖:“说啊!我家大年,是不是被村里人活埋了?”

      梅瑾行将穆少何的话与村长的信息结合在一起,猜测:“一开始,你们埋的是活鸡和死狗,祠堂下面也没有活人献祭,所以这个不完整的阵法仅仅能隔绝外面的邪物,却没能驱除身上的血线子;后来,你们将不同意制作完整阵法的周家三父子倒吊在祠堂暗室,令他们血尽而亡,成为阵法的阵眼,同时在至阴处埋下四月嫂丈夫的尸体,以及同样不同意阵法的刘大年,代替之前的活鸡和死狗。”

      周礼方扭头进了祠堂,几个与他平日交好的人跟着走了。

      黄衣老太太见村长一直不说话,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去村西边。

      梅瑾行继续说:“可你们不知,这是一种用活人献祭的邪术,令村子世世受到诅咒,怪病不止。”

      在其他人的不断质问下,有一个旧派老人浑身无力,靠在墙边,喃喃:“对,他们都死了。”

      “周村长和他儿子不赞成用活人做阵,说这个法子太邪乎。想找其他办法。”站在梅瑾行前边不远处的一个裹着头巾的老人也开口了。

      “但那时候,我们的亲人已经在死亡边缘,所以我们决定孤注一掷试试。”

      “刘大年本来不知道我们商量的事情,是周冬草察觉到我们的意图,跟刘大年说,希望他能联合其他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跟我们对抗。我们先下手为强,路上把人绑过来。”

      陆陆续续出声的老人,都是当年村里的中坚力量。他们从不后悔做这件事情,每次想起,都会涌现自豪感,甚至想着即使真相曝光的,村民们也不会怪自己,自己问心无愧,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但今晚的一切,令他们一直的坚持,出现裂缝。

      而周礼方查看完暗室回来,恰好听到他们说的话,大喊:“下面正好有三具白骨!你们好狠的心!”

      “即使我们真的杀了他们,也无法证明我们的病是这个阵法导致的。”村长一针见血。

      村民们马上质问梅瑾行。而梅瑾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相信穆少何说的话,却没办法让村民相信,除非他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但他不能。在这么尴尬的境地,四月嫂开口了。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教我们阵法的年轻人曾经回来过,他亲口跟我说,他在这里养一群怪物。”

      四月嫂非常平静,小安扶住她的手紧了紧,身子在发抖,四月嫂低头朝他安抚地笑了笑,难得一见的慈祥。

      “每过十年,他都会悄悄回村子。最后一次,十年前,我遇见他,他问我身上的病好不好受,这是他的杰作。我很生气,却无能为力。”

      爆炸一般的信息量,将人震了好久。

      直到人群有人反应过来,爆发了愤怒。大家方醒悟过来。

      所有人挥着拳头要去揍那帮老人,有的还拿着菜刀、铁棍,一边打一边骂:”老不死的,原来都是你们的错!”

      望着一片混乱的村长冲过去大吼:“漏洞百出的话,你们也信吗?”

      村民们将气撒在其他人身上,才能缓和一直压抑的痛苦,对村长的话完全听不进去。

      村长红着眼睛:“他们的初衷,并不是害大家!”

      没有人听。

      梅瑾行心里五味杂陈,冲上去阻止,大喊:“现在打人有用吗?毁掉阵法才是正事!”

      发疯的人慢慢停下来。

      那群老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个当场被一把菜刀砍断一只手。

      村长抱住他,老人一直在流眼泪,头上的血把他的眼睛遮住,把眼泪遮住。只能看到悲恸的眼。

      “怎么毁掉阵法?”有人大喊。

      所有人望向梅瑾行。

      四月嫂叹气:“把埋在大榕树下的石碑毁掉就行了!”

      大家明白了,拖着受伤的身体就要去挖出来,却被下一句话定在原地。

      “破阵后,我们全部人,都要死的。”

      黎明前最黑的时刻。

      熟悉的房屋中透出明亮的灯光,小广场上的路灯有飞蛾聚集,晒在健身器材上的棉被还没有收回去。月光被云层遮挡,没有一个人说话,孩子,女人,男人,老人,一百二十人,沉默着,黑夜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梅瑾行内心不安,回头看穆少何,正好看到一个男人举着一根铁棍,面目狰狞朝昏睡的穆少何击打下去。

      “穆少何!”

      四月嫂听到这个名字,嘴唇微动:“穆少何?你真是他吗?”

      铁棍被一只小手拦在半空,王小丫嘻笑着,抓着铁棍,轻松甩出去。

      梅瑾行还没放下心来,他发现所有人都围拢过来。

      村民被窒息的绝望覆盖,只有面前的人是唯一的光。

      “别冲动!”村长的话石沉大海,翻不起一点波浪。这些人疯了一般,将手伸向梅瑾行,每个人都抢着要一点血。

      人生那么艰难,这些苦这些泪,不要再缠着他们。他们需要健康的身体,需要后代幸福安康,需要不被困在这里的自由,既然村长不可信,所有人都不可依靠,那只能凭借自己的手,去获取!去抢夺!

      有个人,拿着一把刀,趁梅瑾行没有注意,捅过去。

      鲜血飞溅,一片红映在所有人的眼里。

      最近的人慌忙用手去接,梅瑾行瞪大眼睛。

      “阿娘!”章小宝的喊声,以及重物落地声、破裂声,都没有人注意,他们只是突然感觉浑身轻松,从未有过的清新感萦绕在身,掀开衣服,兴奋大喊:“没了!”

      “我身上的眼睛消失了!”
      “啊!我也是!”

      不仅仅是喝了血的人,所有村民的怪病都好了。

      他们开心了没几秒,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溃烂。

      尖叫,呐喊,惊慌失措的人群。

      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希望降临没有几秒,老天爷就把它收回去,放下更深的绝望。

      梅瑾行搂住替他挡刀的四月嫂,手足无措,慌乱不已。章小宝与小安赶过来,跪在四月嫂旁边。

      他们的身体也开始溃烂。

      章小宝握住四月嫂的手,哭着说:“我把石碑砸了。”四月嫂来之前让章小宝将院子榕树下的石碑挖出来,一直藏在怀里。四月嫂知道破阵之法,也知道砸碎石碑的后果,混乱了好久,她怕死,她也不想死,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她看到梅瑾行的到来,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再次席卷来。

      四月嫂对两个亲人笑了笑,转头看向梅瑾行,浑浊的眼里藏着许多话,最后,只道出一句对不起。

      梅瑾行知道她在跟章小童说,按住她伤口的手满是血,他喉咙像被一只手扼住,闷得慌:“我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四月嫂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嘴角不断有血冒出来。

      “那就好.....我们不值得你记住......”

      所有的哀嚎,所有的哭喊,在阳光照射的前一秒,定格住。

      四月嫂死在梅瑾行的怀里,章小宝一手搂着小安,一手握住四月嫂,闭上眼睛。

      一口井旁,黄衣老太太用手挖土,在碰到刘大年尸骨的前一秒,倒下去。

      一百多人,在同一时间,没了呼吸。

      接着,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来,扫除黑暗的同时,尾城村开始起火。四面八方的熊熊的火焰要将这里吞噬殆尽。

      大杨村,真正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每章就没那么多字了.....因为村子没了,我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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