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奶油泡芙酱

6、第六章

　　李庭舟将饭食摆上，默不作声，面无表情收拾屋子里的一片狼藉。
　　明湘湘问他：“你吃了么？”
　　李庭舟不答，低头把地上碎瓷片扫起来。
　　明湘湘声音沉了些：“过来。”她的字音咬得重。
　　李庭舟眉头拧紧，张了张嘴嘴，说：“你要做什么。”
　　他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明湘湘笑得肆无忌惮，声音轻轻，她伸手往李庭舟胃上放去，“你不爱说话，我只好自己看了啊。”
　　李庭舟身体本能将明湘湘狠狠推了一把，让她跌在床上。
　　少年呼吸急促，脸色难看，深吸了几口气，从嗓子眼说出两个字：“没、吃！”
　　明湘湘又不笑了，神色淡淡：“把这吃了。”
　　李庭舟一则不解，第二下意识抗拒。
　　但明湘湘对着李庭舟从来没输的时候，“不吃？也好，便拿去倒了喂狗。”
　　明湘湘并不是只会嘴上说说的人，李庭舟早已领教过她的偏执和古怪。

　　他不再反抗，叫嚣的脾胃发出饥饿难耐的讯号，索性一把伸出手端起碗筷，偏首至一旁，风卷蚕食凶狠如饿狼一样吃了起来。

　　李山很奇怪，总会因为莫名原因不让李庭舟吃饭，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譬如只是今日心情不好，譬如看他不顺眼，说他今日活没干够，有时大发脾气说这些，有时候冷冷淡淡，很很多时候，他就喜欢用饿肚子来惩罚李庭舟。
　　李庭舟母亲去世后，他经常被李山苛待，但其实李庭舟要已经能养活自己，更小一些的时候，外面的果子野草是他的口粮，饿极了山里总能找口吃的。
　　今冬如果不是大雪封山，李庭舟不至于非在李山手下活命。

　　李山给明湘湘送来的都是精细吃食，比对着他们自己来看。
　　现下都叫李庭舟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去烧水，你看我身上多脏。”她看着自己的衣服说。

　　明湘湘脸色温和起来，你多看她一眼，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殊色。
　　美貌能迷惑心智，晃动人心。

　　李庭舟拿着空碗碟出去了，他在厨房烧热水，一面洗碗，李山端着父亲的款踱步进来，此时已经不见下午在院子里面对刘氏时的窝囊模样。
　　“你姆姆都吃了？”
　　李庭舟厌恶及了这人，他并不张嘴。
　　李山冷笑看着他，他没打人，只说：“翅膀还没硬呢就想飞了？呵呵，不想要你母亲的遗物了？”
　　李庭舟眼睛里蹦出凶恶的光，像是弓着背欲要攻击猎物的野兽，垂在身下的手，十个指节捏得咔嚓咔嚓响。
　　李山轻蔑一笑，“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说完还要吩咐一句叫他好生伺候明湘湘。

　　李庭舟盯着李山离开的方向，眼神幽深黑暗。

　　水烧好后，李庭舟用打起来一桶一桶提去东屋旁边的浴房。热水准备好后，再拐去房间抱明湘湘。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已然十分熟悉。

　　明湘湘亦是习惯，她腿不好，就算厌烦别人近身，还是需要帮忙。
　　李庭舟给她收拾的时候，她看见桌上那个被放好的香粉盒，因为之前摔落，香粉洒出来了一些。
　　不用拿在手上，明湘湘就能闻到一股脂粉香味儿。
　　她的五感较之普通人敏感，再活一辈子，居然还是如此。
　　凑近嗅一嗅，便大致能知道里头用的是个什么材料。因着这个，她以前做的工作也和此相关，能识出成百上千种植物香料的味道。

　　明湘湘大抵觉得这盒香粉碍眼，秀眉微微半挑，“谁让你捡回来的？扔了。”

　　李庭舟心中冷笑，上前拿了东西推开窗户，看都不看一把扔了出去。

　　明湘湘洗澡前喜欢先泡脚。

　　温热的水迈过脚背，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她看着蹲在脚下的少年，突然伸手拨弄了一下他头顶的发髻，扎的紧紧的。

　　李庭舟后退了一步。

　　“你的眼睛是棕色的你知道么。”明湘湘撩起眼皮说道。

　　李庭舟身体僵了僵。

　　“你有异族血统？你母亲是异族人？”她轻着嗓音问。

　　在大乾，和异族人结合生下的孩子不受欢迎，时常遭受明里暗里的歧视。
　　滋尧那边稍好一点，毕竟常和蛮人打交道，混血的孩子比较多。
　　李庭舟性格孤僻，在大宛村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皆因为他母亲有异族血统。
　　李庭舟的母亲是大乾人和北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自然李庭舟也有一点蛮人血统。尽管他身上的异族特征并不明显。
　　他只是瞳色比别人稍微浅一点。
　　当然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北戎人体格健壮身材挺拔，大都长得比较高。

　　李庭舟把干帕子扔进水里，兀地站了起来。

　　眼前少年面容沉沉：“与你何干？”

　　明湘湘瞬间也发了脾气，一脚踢翻水盆，水湿了一地，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对方：“滚出去。”

　　.

　　李庭舟被赶出来，发现李山躲在走廊柱子后面偷看，看样子已经多了很久。
　　他眼睛里泛着精光，眼睛藏着兴奋。

　　他听到了里头打翻水盆的声音，看着李庭舟凉凉道：“才说过，不要惹她生气。”

　　李庭舟以为他恐又要找茬，心里无比烦躁，没想到李山却背着手离开了。

　　第二日，明湘湘不出门，又栓了门。她没吃完饭，任李山虚伪地在外头低声求了许久，里面人不闻不见。
　　门口摆着着的是由油汪汪的肉蒸饭，大冷的天气，很快结了油冻。
　　李庭舟皱了一下眉，大清早李山居然给她送肉蒸饭，难道不知道她从吃不下这些重口油腻的东西？
　　李庭舟脑中闪过一抹深思。

　　李山对着明湘湘似乎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怎么哄都行。但没见成效，回头就把气撒在了李庭舟身上。

　　李家有一条由细软竹篾编成的竹藤，出自李岑娘之手。岑娘虽然貌丑，却心灵手巧，这竹藤当初是李山亲口索要，岑娘亲手编织的。
　　结实耐用。
　　只是岑娘永远都不会知道，李山会拿着这根东西，教训毒打他们的孩子。

　　李山阴着笑脸，将李庭舟反剪着手压在后堂地上跪着。
　　少年直咬紧牙关忍得打颤，浑身蹦得死紧，压下几欲暴起反抗的念头。
　　不行，还不行！
　　不到时候！

　　李山站在他面前，放缓了表情，那张如同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他一下一下，摸着手里的藤条，似乎在享受。

　　“你也很喜欢这藤条是不是？毕竟这也算是你娘的遗物了……你还记得你娘临终时的遗言么。”你山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

　　“……她让你听话，让你孝顺，你怎么都忘了呢。”李山呵呵地笑，“你既不听话，犯了错，我是你爹，自然就得教导你规矩，今天我打你二十鞭，再去跪着反思，什么时候你姆姆肯出房门了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李庭舟看着李山，看着他手里的藤条，终究，一动不动。

　　李山手下一点不留情，呼呼呼将藤条用力甩到少年后背。
　　他是脱了棉袄的，一层单衣挡不住什么，登时皮开肉绽，血肉淋漓。
　　一直抽足了二十鞭。
　　李山才慢悠悠把藤条收好，挂回墙上，瞥了看了少年一眼，吐出的话犹如毒蛇：“去跪着。听话，别让我挖你娘出来鞭尸。”

　　李庭舟目眦欲裂。

　　傍晚，李庭舟倒在后堂，发了热。

　　李山还没回家。

　　明湘湘扶着棍子，出了房门。

　　她去后堂看李庭舟。

　　少年倒在蒲团旁边，并没有失去意识。

　　明湘湘拉过蒲团，跪坐在上面，看着李庭舟问：“你打不过他么？”

　　“他年近四十，体虚气弱，你为什么不反抗？”

　　她的眼睛很漂亮，却没什么温度。

　　少年道：“滚。”

　　明湘湘罕见地没发脾气，浅浅抬眉，看着他：“我允你起来了，回房。”

　　李庭舟有太多事情没做，还并不想病逝，拖着受伤发热的身体，勉强站起来踉跄出了后堂。

　　明湘湘腿脚不方便，反而比他慢一些回到正屋。

　　李庭舟回了自己房间，这里没有烧火炕也没有炭盆，冰冰冷冷。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漆黑的环境。
　　房间里面除了一张炕床一张桌，别的什么都没有，连个椅子都不见。

　　少年和白天不一样，他趴在床上，用手枕着下巴，脸侧着，脸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还并未长成成年男子那般下颌线条深刻，骼坚硬的骨骼和强壮的身板。
　　他发披散着，黑簇簇的，落在背面和脸颊处。
　　明湘湘才发现他的头发很长，只是养得不是很好。
　　明湘湘伸手摸了摸，又粗又硬很干燥，不和她头发绸缎似的顺滑软绵。

　　“你在做什么。”他没动，语气寡淡。

　　他说这话时明湘湘的手刚好摸到他的额头。

　　“你发热了。”她的语气是在陈述一件事。

　　李庭舟无声嘲讽笑了笑。

　　明湘湘视线落在在他血糊糊的背上流连。

　　李庭舟：“你很高兴是吗，滚吧，以后离我远点。”

　　“你是个小畜生。”明湘湘垂着眼皮站起来，嘴唇微启。

　　说完，杵着拐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