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姑姑》十七划

31、自作

　　折腾完自己，整理好情绪，回到学校，生活照旧。

　　然而生活真能照旧吗？

　　手机上天天推送孟一一的新闻，关于她和顾彼，舆论一片腥风血雨。“仇富”的声浪一波一波，此起彼伏。

　　对外界的一切，她可以充耳不闻选择闭关。她不爱任何还活着的人，生活当然能照旧。

　　我却不能。我尚不具备与世隔绝的本事。最可怕的是，我无时无刻不想哭。走在路上，刷着牙，坐在图书馆，听到别人的笑声，吃着饭……不知道哪一刻，脆弱的泪腺就被触碰到，顷刻间泪如雨下。

　　脆弱的我得到释放，坚强的我关进牢笼。同一个笼子同一把锁，我苦思冥想钥匙藏在何处。

　　从一岁到十八岁，活着就是不断在命运的河流中沦陷，河水漫过脚尖、漫过膝盖、漫过大腿，现在，漫到鼻子下方。随着身体成为一柄印上密密麻麻刻度的标尺，我的大脑自动生成一个孟诗画大事年表，年年更新，到今时今日，我濒临窒息。

　　那头蛰伏在心脏里、以快乐为食的小兽再度苏醒。它又要将我搅个天翻地覆了，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反抗。随它去吧，就算被它吞掉，也没什么不好。

　　又是一个九月，新生入校的季节。

　　剧团的伙伴们去大门口迎新已经两天了，他们叫我，我没去。我自己的生活都过得像渣，没心情管别人。我跟机器人一样上课下课，走路吃饭。没力气，做什么都没力气。

　　情绪的潮水忽而涨起忽而退下，随便它，反正在人群中我的脸始终冰冻。我笑不出来，泪腺已经蔓延到嘴角，最轻微的扯动都会引来一场内心崩溃。

　　我变得和孟家所有人一样爱哭。十八岁，我再也不能假装天真。

　　周末，我去一家酒吧试唱。我记得孟一一对我的评点，她说我只能唱英文歌，因为我唱中文歌毫无感情，一点都不动人。是的，唱英文歌不需要感情，有好的乐感和流利英语就能唬住一大票人。

　　酒吧经理对我很满意。他希望我驻唱，我拒绝了。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固定不动。后来，我在酒吧一条街上又找了三家，我同他们说好下周一过去上班。

　　工作找得太顺利。这样走穴唱半年，我整个大学开销都能挣出来。

　　兼职算是落实了，但我胸口空荡荡的。我一点听不到心跳声。心跳是求生欲的重锤不断击打奏出的生命乐章，当我不想活，锤子自然钻出心房。这具皮囊变得空洞。

　　我有四天没去上课。中间Devin打过三次电话，希姨打过两次，我都没接。

　　周一晚上，我在手腕上挂着个草莓图案的手包出门，里头装着公交卡、手机，还有找室友套来的两百现金，以及零钱。第一天上班，为了免于被轻视，我穿的是一身名牌，只穿过一两回，其中上衣是孟一一从前代言过的，没花钱。

　　坐地铁赶到酒吧街，我直接进后台换演出服。我从没穿过别人的旧衣服，那些能亮瞎钛合金眼的华丽衣裳廉价、虚假、皱巴巴，甚至残留某人的汗渍。但适合舞台，我如此安慰自己，希望能减轻点不适。

　　一间酒吧三首歌，唱完差不多十点半。

　　最后那间酒吧叫“Forgetting you”。我卸完妆找了个角落坐下。桌上摆着一个黑色柳叶瓶，里头插着支新鲜玫瑰，茎上横出的一节缀着小的花蓓蕾。

　　刚坐两分钟，年轻的小酒保走过来。“Fish，经理说店里的饮料你可以随便喝。你想喝什么？”

　　那是我随便取的英文名，我微微愣了下。这人真老实，他其实可以不用加“经理说”三个字。

　　“给我杯白开水，谢谢。”

　　在对待喝酒这件事的态度上，我赞同孟一一。人生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喝那些苦哈哈的马尿来自虐。

　　白开水很快端上来。酒保放下盘子时，羞涩地附赠一句赞美：“你唱得很好。”

　　然后落荒而逃。

　　他真是太害羞了，是少年啊。我看着纤瘦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亮闪闪的舞台上，男歌手下场，上来的女歌手居然唱起孟一一的歌，《当我年轻时死去》。

　　当我年轻时死去，让我就这样死去，静静死去。

　　这首歌我私底下练习几十遍，无论如何也唱不出孟一一的那份任性。女歌手气很足，咬字重，感情比孟一一浓烈得多。

　　要论高下，孟一一自然唱得更高级。可是在酒吧这种乱哄哄的地方，太清淡的唱法有点不接地气。

　　我正暗自评判，一个男人坐到我对面。穿戴讲究，脸挺嫩，乍一看有点小鲜肉的感觉。

　　“美女，我请你喝酒。”他侧身对酒保打个响指。“两杯扎啤。”

　　我打量他一番，身材颜值都在线，身上的T恤牌子我很熟，综合可以打七十分。

　　“你第一次来吧？以前没见过你。”

　　“嗯。”

　　“我也是第一次。刚才进来一眼就看到你。”

　　他可怜巴巴看着我，不回应都感觉残忍。我只好“哦”了一声。

　　“相逢就是缘，为我们的缘分干杯。”他端起啤酒等着和我碰杯。

　　我静坐不动。

　　他尴尬地笑笑，一口气干掉杯中一半啤酒。“你不开心。是不是和男朋友分手了？”

　　我觉得这人话太多了。“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他明显僵住一秒，跟着掐住桌上花瓶里的玫瑰伸到我眼下。“鲜花赠美女，不如我带你开心去。”

　　我盯着和女人□□同色的花瓣思索，接还是不接。来试唱那天，我已经知道这是一家“炮吧”。玫瑰花代表邀请函。

　　我不正想将初夜丢掉吗？这个男人看上去经验丰富。

　　我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用力闻了闻，没什么异味。那就他吧。

　　“走吧。”最终，我没有接花。

　　而他的表情，一目了然地从错愕转为惊喜。他扔下花去买单。

　　出了“Forgetting you”，他紧紧抓住我的手，顺便拦了一辆出租。虽然很别扭，但我强忍着没有抽出手。幸好上车他就松开。

　　不错，这个一夜情对象还算有点分寸，ok。

　　司机在最近的酒店停车。“二十。”

　　小帅哥温柔看着我，“有零钱吗？”

　　我拉开巴掌大的圆形小手包，里面刚好有张二十。我二话不说付了车钱。

　　跟着进酒店办理入住。

　　花岗岩石壁台触手冰凉，左边角落摆着两盆绿萝。绿萝像是新换的，叶子不多。

　　前台小姐指了指价格牌，面无表情问：“要什么房？”

　　“大床房。”我根本不扭头，姑娘我动不动在宋赫家的酒店住，还用看房型吗？

　　“大床房一晚399，加上押金共计500。”

　　这时，小帅哥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到旁边接电话，回头冲着我极其自然甩了一句：“宝贝，你办下手续。”

　　前台抬头扫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忍不住笑起来。要是零钱包里有五百，这钱我真就掏了，然而，只有两百。

　　我叹了口气转身朝大门走，经过沙发边时，我看了电话ing的小帅哥一眼。“再见。”

　　刚走到旋转门，胳膊被拉住。

　　“房费我们AA。”他的神色像是痛心疾首。

　　我直接说了真话。“我钱不够。下次吧，有缘再会。”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这也不失为一次新鲜的约炮体验，回忆起来能多个笑话。

　　“宝贝，一会我一定让你高兴。”小帅哥原形毕露成小白脸。

　　看得出，他这套路应该套了不少小富婆。

　　我懒得再搭理他，无奈挂包的左腕却被他牢牢扣住。并且，他另外一只手企图勒住我的腰，想将我往里头拖。

　　太让我意外了，这样的闹市区到处有监控，他怎么敢这么蠢。

　　我死命挣扎，右手眼看着从玻璃门滑落。

　　正想叫救命的瞬间，我看见前台伸脖子朝门口看。随着在挣扎中被拖行，和前台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急，但不慌忙。我灵犀一动，小白脸跟她可能是熟人。

　　这些年我真没吃过这份亏，谁他妈强迫我，我要他好看。可惜今天没带防狼喷雾。

　　我放弃挣扎，任由他拖着我前行。察觉到我的屈服，他手上的力气没那么大了。距离前台拐弯处还有三米，我用余光再次确认，绿萝的黑泥面上，躺着一块鹅卵石。

　　我学过舞蹈，虽力气不大但身体足够灵巧。我掐算距离，在脑子里模拟了两遍取石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