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筹》林格啾

7、chapter7

　　事实上，周湛的到来，也并没给宋笙的生活带来太多变化——除了手机提示铃开始变得无比频繁之外。

　　比起这位的“意外之喜”，她显然把更多的重心放在了明锦庄园的开发案上，但这份计划涉资金额不小，董事会讨论的流程又相对漫长，据说中间还起了不少波折，一直到两周后，她才迟迟接到通知，地产部的同事将全权协助她推进本次新楼盘的开发计划。

　　电话刚挂断。
　　她被手机震动的提示提醒低头，屏幕上，恰好是刚出炉不久、一跃而上的两条新闻推送。

　　“传江南乡食品公司高层秘密出售曼托集团大额股份，大公子魏成澳门债台高筑！”
　　“江南乡股价狂跌，股民或闻讯斩仓，公司市值预计将蒸发32亿！”

　　腥风血雨。

　　如果说之前，宋笙心里还怀有一丝侥幸，等到周湛的电话后脚打来，谈到自家股东大会上，魏家作为第三大股东，强烈反对和江氏集团合作并拂袖而去，合作无法进行时，她算是确实见识到了江氏“暗中伏击”的雷霆手腕。

　　江瑜侃这个人，野心不小。
　　不仅如此，对商人之间利益联结的所谓情谊，也看得过于透彻。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个所谓的明锦庄园，或许只是一个出头的“饵”——而他正试图，用这个项目背后的可能性盈利两面夹攻，虚耗宋、魏、周家数年来的世交情分。

　　大概，他从一开始就算准了周魏两家的反应，一份调研报告，竟能一石二鸟。
　　只可惜，江山代有新人出，如果换成以前的宋达、魏祝国、周旭那代人，或许不会这样浮躁。

　　果不其然，当天收盘，江南乡食品集团股价由开盘67块跌至43块，跌幅超过40%。
　　关于魏成是如何在澳门滥赌、盲目投资期货而输掉数亿财产的报道，更是传得满城风雨。

　　沿江本是富饶之地，股市交易更是相对早兴，魏家在南方，高门大户，虽非顶首，却一向以平稳看涨而著称，这么一番下来，诸多魏家忠实股民元气大伤。
　　宋笙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上一片股价红红绿绿，仿佛看见屏幕之外无数人的哭天抢地。

　　江瑜侃——他没做绝，可终究是手段过于狠辣果断。
　　仿佛那日的见义勇为、英雄救美，都不过只是偶发善心罢了，真实的他，依旧是商场新贵，枭雄眼光。

　　因为这件事，就连远在德国的爷爷，也连夜打来电话。
　　接电话的是半夜失眠的宋笙，老爷子平复了半会儿，冷声道：“你把你姐姐、二姑、姑丈，还有那个不争气的宋思远都给我叫起来！”

　　此话一出，绕是再不满意，一屋子宋家人，也只得在凌晨两点半，一个个被宋笙拍门叫醒，就连说好明天要走的宋静姝，也一起围坐在视讯屏幕前——宋笙好不容易才鼓捣好软件，对上镜头那边老爷子的严肃脸，瞌睡虫立马被吓跑，奔回了自己的位置。

　　好在老爷子倒仍很理智。
　　环视一圈，先注意到了往宋母背后躲的宋静姝，开口便点了她的名字。

　　“静姝，你留的太久了，”他不留情面，“当年老大媳妇不愿意把你送回乡下，是怜惜你过惯了好日子，但爷爷提醒过你两个字，“知足”，老大媳妇，你心里也该有本谱。”

　　宋母和宋静姝均都讷讷应了，老爷子这才转过脸去，静静扫过众人精彩脸色，拐杖杵地，一字一顿：“你们说说！和江家小儿的合作案，是谁鼓捣的？！”

　　宋笙脑门上有汗，憋了口气，举手：“爷、爷爷，是——”
　　她在乡下调皮捣蛋，在宋家忍气吞声，唯独在老爷子面前，是个真心实意的小怂包。

　　老爷子怒：“二丫头，你给我滚回座位上去，好事没你份，这种事偏上赶着来！”

　　宋笙心虚了，声如蚊蝇：“不是，爷爷，这次真是我负责协调这个楼盘……”

　　老爷子一向觉得自家二姑娘老实，知道她所言不虚，却更冷了脸色，看向一家人里头分外冷静的大姑娘：“好，就算这样，静和，你没有什么要和爷爷解释的吗？！”
　　他复又看向宋笙，“二丫头没有经验，你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不为她想，也不为公司想想？”

　　宋静和仍是一副冷静模样，淡淡答道：“是，这个合作案是我最开始接触的，但当时我就没有真心跟他合作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这次股东大会会这么——意见一致。”

　　“当时魏家消息前脚一出，最后关头，很多股东倒戈，认为魏家中空、影响到周家内部局势，对我们竞争楼盘是个很好的机会，大家都想赚钱，天时地利，不可能不占，最后这个楼盘计划危险通过，也出乎我的意料。”

　　说着，宋静和话音一顿，若有所指：“至于交给二妹，是因为江家人点了名，一定要她，我又有什么办法？”

　　室内一时气氛紧张。
　　就连二姑和姑丈，也侧头打量了宋笙一眼。

　　“别扯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你多大我多大，你能糊弄过我！”
　　老爷子却乍一下眯缝了眼，表情冷冽。

　　“你一开始去跟人接触，与虎谋皮就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几十年基业，几十年交下来的朋友，本来就应该先一致对外，你贪心也好，疏忽也罢，现在的后果已经实打实摆在你面前了！内部瓦解，彼此不信任有你一份功！你还跟我犟？”

　　这话说的，已有重重责怪意思。
　　但宋笙目睹一切，心里却清明：宋静和说得不假。江瑜侃那天刻意针对她，把宋静和激得好胜心起，还满以为控制权在自家手中，结果等到股东大会，又踩着点给人送了一记大礼，不得不服从多数通过了这份合作案，估计宋静和也气得不轻，赚钱都赚得牙痒痒。

　　一招激将法，又是一手马后炮，如果说这个江瑜侃不是什么神人，那必然心思深沉可怖。

　　这场家庭会议伴随着压不住的呵欠和心里打鼓的慌乱，最终潦草散会。

　　哪怕老爷子再不乐意，甚至闹着要从德国回来亲自会一会这位商场新贵，但作为上市公司，恒成说到底不是宋家的一言堂，明锦庄园的楼盘开发依然要继续。

　　宋静和私下里找她谈过，既然连老爷子也如此重视这次合作，不做出点成绩，他老人家必然更加确信这是一笔“赔本买卖”，对子孙多有苛责，所以之前谈到的暗做手脚，自然也都付诸流水。

　　这场合作，由是愈发万众瞩目，如果江瑜侃连这也都提前算到，那未免太恐怖。

　　次日，宋笙正式被任命为明锦庄园楼盘开发计划负责人。
　　恒成方面宣布后，江氏集团进行方案宣传，并宣布将于一周后，即十月底召开记者发布会，届时将有众多当红流量明星出席站台，同时公布详细情况，进行第一波热度宣传。

　　一跃而上，连跳三级，宋二小姐从这天开始，才算是真正进入到公众的视野中。

　　魏、周两家心中的复杂自不必说，就连那天曾见过的姜茜茜和林安，也发来半带祝贺、又意在探问底细的短信。
　　宋笙敷衍过后，手机复又震动，她低头，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另一头，江氏集团分公司。
　　江氏集团，于世纪之初在北方声名鹊起。没有家底没有背景的一对父子，靠着彼时方兴未艾的股市，以堪称独到的眼光打下了一片天地，一手创立江氏集团，旗下产业遍布日化用品、地产、市场投资、法律、文娱各大行业。
　　那一年，江瑜侃十八岁。

　　这个家族有如忽而膨胀的热气球，在内外力的推波助澜下，在短短的十年内，发展成为旁人想象不到的商业帝国，在北方首屈一指，并在前年成功上市。此前，虽然也曾在南方开设分公司，但不知为何，并没有把握时机，进行大规模投资来分划地盘，仅仅是由江家长辈主持大局，维持基本的商业运作和稳定盈利。

　　一直到今年，公司主席江瑜侃空降，大刀阔斧，进行了一系列商业化改造，甚至大手笔买下CBD地段标志性的天业大厦作为主要办公场所，在短短一个多月期间，让江氏集团在南方的名号骤然打响，股价也从平稳的60块上下，飙升至85块左右。

　　此刻，打在北方起便被称为“股神”的江少，正遥望落地窗外，沿江繁华。

　　但其实却心不在此。

　　他手指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了数个来回，次次都是三下，等到三下又三下，足足五分钟过去，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您拨的电话正忙，请稍候再拨。”
　　“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江少拧了眉，翻到短信页面，措辞片刻，给人发过去一条：“宋小姐，我是江瑜侃。”
　　结果那头五秒钟后就回了电话，接起的时候还打了个结巴，“对、对不住。江少，我以为是陌生电话……我以为这个合作案应该是、呃……地产部或者相关的负责人来经手。没想到是你亲自……”

　　言下之意，也就一句“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似没想到他这般重视。

　　——这丫头从前那样机灵，在宋家养了几年，反倒战战兢兢，还没看明白他重视的是谁。

　　江瑜侃低头，看脚下车水马龙，男男女女来去匆匆，高压生活，都恨不得将一分钟掰成两半用。
　　那是他过了快十年的生活，过得厌到作呕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于是他问：“宋小姐，忙得只剩下公事了吗？”
　　她梗了梗：“啊？”

　　他心里有了盘算，说话也分外耐心些：“楼盘开发，宣传，出售，一期二期三期，是一个很长的过程，意味着我们还有很久的时间相处，在那之前，宋小姐和我一样，都算是“初来乍到”——既然同病相怜，不如赏脸，一起吃顿饭吧。”

　　宋笙想：这人真怪，说起套路话来还挺唬人的，这是哄自个儿去鸿门宴呢。
　　可也不好拒绝，只能应着声说：“好，不如就今晚，我请江……总吃顿饭。”

　　不谈生意叫江少，说起正事叫江总，一下喊老了十岁。
　　江瑜侃垂了眼帘，落地窗映出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梳向后头的刘海落下一缕，倒不影响他西服笔挺、皮鞋锃亮而营造出的一身精英气派。

　　“可以，”但他仍是和缓声色，连他自己也没察觉，这语气仍像是很多年前，哄着某个不听话的小孩，轻声说着，“那我就先谢谢宋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