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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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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这人。
陈章咽了口唾沫,不自觉的朝后面的坟堆上挪动。
这是陈恪吧!他不是死了吗?
赵柏大手拽过他,“兄弟,跑什么啊?”
他单手拎着陈章,走到了徐恪面前。
“爷。”
面对面,徐恪都能看清陈章额头上的一道弧形的疤,他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陈章。”
走了这么多年,村子里的人也都忘的差不多了。
他思绪飘远,刚回过神来,就看陈章面露惊惧的看着他。
“多年不见,我还没死。”徐恪皱眉,“把你这幅活见鬼的表情收收。”
陈章喉咙微动,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没死?”
徐恪看出来不对劲,多年不见,这个表现还真是让人诧异。
陈章脸色灰白,刹那间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再看徐恪,一身劲装,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他眼珠子转了转,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没死,”陈章牵起嘴角,似是想笑,但被冷风吹久了,脸上十分僵硬,看上去一张脸都扭曲了。
赵柏龇了龇牙,心想将军这老乡笑起来真吓人。
徐恪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但陈章小时候就莫名看他不顺眼,更不用说多年后了。
陈章目光闪烁,徐恪收回视线,“时候不早了,快走。”
刘辛、赵柏点头跟上。
陈章看着几人走远,这个方向陈恪应该是去看他爹的。
他这才恍然。
陈恪他居然没死!
陈章原本打算在这边呆一会再回去,寻常这边也不会有人来,他也能痛苦哭一场,再走回去慢慢熬着。
现在,他看了看远去的陈恪,他突然不想再熬下去了。
徐恪没有和陈章纠缠,他这次回来本就只打算给阿爹阿弟扫扫墓,不必再和村里人有交集。
遇到陈章,是个意外,他也并不打算打乱他原来的计划。
他大概能摸清他爹的墓会排在哪儿,总共就那么点地方。
徐恪在这边转了两圈,目光落在一处坟地上,坟地看着就许久没人打理了,杂草遍布。他动手薅了薅,半个墓碑露了出来。
墓碑上痕迹斑驳,徐恪盯了很久,才看出来陈河两个字。他摸了摸墓碑,又在墓碑附近搜罗。
按理说,这里应该还有处墓碑。
他眼底一片暗沉。
“爷!”
刘辛见状不对,也在附近找了起来。
几人找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徐恪给陈河扫了墓,磕了头,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爷,咱们在这里留几日?”
刘辛知道,这事儿没完。
徐恪觉得荒唐又可笑,他就该早点回来,陈家族亲都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可怜他弟弟无处安身。
“走!”
这是要去算账了,赵柏气势汹汹跟在后面,势必要讨个说法。
几人往来时的路上走,没想到陈章仍然坐在一座坟前,还没离开。
他双眼一片沉寂,见陈恪回来了,他僵硬着起身。
“你回来了?”
几个人中他仿佛只看得到徐恪。
徐恪脚步不停,走到坟前,“这是你父亲的墓。”
陈章扯了个嘴角,“是,我父亲一年前去世了,走之前一直说是报应,哈哈哈~”
林子间树叶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的笑声。
陈章转过头来,“你想知道是什么报应吗?”
不等徐恪接话,他就一鼓作气接着说了下去。
“是说你们一家,你们家!”
徐恪瞳孔微缩。
刘辛想上前抓住陈章,军中常有这种问话,刘辛是熟手,总能把他想知道的消息套出来。
徐恪抬了抬手,刘辛止步。
陈章打着颤,无视两人间的动作,转而说道:“大夫说我爹是肺痨,他本来就有病,陈老幺出事后,他心里难过,有一天晚上没了。”
他眼底一片平静,想来这些事情在他心底翻涌了无数次,无数次想提起,又被压了下去。现在见了徐恪,仿佛又有了指望。
“我们村里家家户户,不能缺了人,但凡有一家少了儿子死了老子,这家离散也不远了。你还没回家吧!那里现在也不能说是你家,按着里正的说法,你们家绝了户,家财当然要平分了。你们家那老宅给陈老三得去了,他们家为那宅子多出了两头牛。”
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陈章眯了眯眼,望着徐恪,“你知道吗,你弟弟本来没死的。”
他说的兴奋了,眉梢眼角都飞了起来。
徐恪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陈章忍痛说道:“就是说当年泄洪的时候他没死,活的好好的。后来,”陈章面露讥讽,“发大水后,来了个算命的说你家老幺命好,是大富贵相,招财进宝,加官进爵,可不就被县令看中了。”
“然后呢?”徐恪身上一片肃然。
“死了啊,听说是撞墙死的。”陈章面无表情,“族老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徐恪死死抓着陈章,眼底一片猩红,半晌,他笑出了声,“真是好样的!你最好不要骗我!”
他松开陈章,赵柏赶上前拎着。
陈章肩上一片濡湿,他伸手摸了摸,手上一片血迹。他默不作声的抱着手,被赵柏推着往前走。
他已无亲眷,徐恪最好发疯把这一村人都解决了,他才能放心去见他爹。
冰寒刺骨,徐恪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荒芜,他终于走到了老宅前,门上还挂着两盏红灯笼,他盯着看了很久,从怀里抽出把匕首,当即灯笼落地,门前的一片黑了下来。
他手里匕首翻转,陈章在后面看愣了。
这时他才恍然觉得这么多年没见,徐恪身上的气势越发犀利了。
陈章看着徐恪带来的几个人翻墙进了宅子,再从里面开了门,徐恪踏步走了进去。
这座被人鸠占鹊巢的老宅,时隔几年,才迎回了它的主人。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陈家老宅里就跪了一个院子的人。
跪在最前面的是陈家几个族亲,双手被捆在后面,嘴巴也被堵上。按着赵柏的说法,忙活了一夜,让他们松口气,咱们也能睡个回笼觉。
一觉睡醒后,刘辛搬了个板凳,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形态各异的人,这些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比之昨晚,老实多了,毕竟冻了一晚上了。
他扯下最前面的人嘴里塞的破布。
那人抢天冻地的咳了几声,双眼赤红,按捺着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草匪吗?你们在此落脚,等县令知道了,砍了你们的狗头。”
赵柏深觉这人没脑子,“所以在县令来之前杀了你们就行了,等老子走了,谁知道这是哪一路草匪干的。”
那族亲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徐恪换了身黑衫走了过来,那族亲这时候总算清醒过来,喊道:“不知壮士要什么,天寒地冻,只要壮士你提的,我们一定给你们办到。”
到底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刘辛给徐恪让了座,徐恪依然坐下。
盯着族亲看了半天,族亲脸都白了,生怕这群强盗拿他第一个祭刀。
“呵!”徐恪冷着脸,“人都在这儿?”
“还有两个去了县里,还没回来。”
徐恪:“派一个人去村口守着。”
族亲惨白着脸,难不成今日真的要亡于此。
徐恪看了一圈,踢了族亲一脚,“陈桥呢?”
族亲一愣,陈桥自从扒上了县令一家,几乎没回来过。这么一说,他也不知道陈桥在哪儿。
他眼珠子一转,叫了起来,“大人,陈桥早就不在村里了,他早就去了县里安家,冤有头债有主,大人您开开恩,放过小的吧!小的可以带你去县里找他。”
若是在往常,陈桥自然是被族亲这些人捧着的,毕竟陈桥被县令看中,扒着他还有些好处。可现在命都快没了,族亲指望着把陈桥交上去保自己的命。
他们村里人鲜少出去,这强盗肯定不会是他们惹来的,那肯定是陈桥。谁知道他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不报自己县里的住处,转而把他们村卖了出去。
“他在县里安家?”徐恪反复合上匕首,再掀开匕首,如此重复几次,族亲哆哆嗦嗦交待。
“是,是,自打他,”说到这儿,族亲顿了一下,“自打他发迹了,就不爱来村里了。媳妇儿子也跟着去了。”
徐恪冷然笑着,“发迹了,靠什么发迹的?”
昨晚上零零碎碎的问了陈章,徐恪大致知道了当初阿弟的境况。
他忍了一个晚上,今天就打算拿这些人祭他阿弟。
族亲听到这话里的冷意,脑门上尽是冷汗,刺骨的寒风中,他身体瑟缩,显然他并不敢把实情说出来。
徐恪等了一晚上,他本不是什么好性子,不过从军后,被老将军带在身边,脾气才有了收敛。
见族亲呐呐不言,他一脚把族亲踹到了老宅的墙上,“砰”的一声,墙上的灰尘纷然落下,墙角下一滩血迹融在雪里,众人盯着那一片鲜红的血地,不敢说话。
刘辛又拽下一人嘴里的破布,见人都盯着那边爬不起来的族亲看。他不由拍了拍他的脸。
“别看了,老实回话,不然下一个就是你了。看你那么年轻,死了多可惜。来,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和那边那人什么关系?和陈桥是亲戚?”
陈素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的,小的叫陈素,那是我三、三叔……咱们村里都有点亲戚关系,所以陈桥算得上是亲戚,但是,但是我们不熟。”
最后一句,几乎喊破了喉咙。
陈素一边说,一边往雪地里看,越看呼吸越急促。
刘辛无语,这村里人别的不行,撇关系倒是撇的一清二楚。
徐恪再次坐下,这次他没问陈素,刘辛转而又把沾满口水的破布又塞回陈素嘴里。
院子里一片寂然,依稀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刘辛按着徐恪的的话把几个族老并着家人都抓来,如今才问了两个,院子里还有一堆。不怕问不出来将军想知道的事。
徐恪坐在椅子上,几个族老都低着头,徐恪挥挥手,让人把他们的破布去掉。
就算没了破布,这些人仍然低着头。
“看来族老们还没老昏眼花,还认得出我。”
徐恪漫不经心的问,几个族老强撑住,赵柏当即就拎出来一个放在血地里跪着,他只要低着头,就能看见地上的人头上的窟窿,这时候血刚好凝固,看着不像刚才那么渗人。
剩下的几个族老对视一眼,最边上的一人说道:“当年收到县里传来的消息,都说大郎你在战场上没了,你爹身子受不住,早早去了。”
徐恪默不作声,剩下的几人心惊胆战,知道今天不让他满意,他们一个都走不出去。
“老天无情,你爹死后,又来了大水,你阿弟也没了。”
有人偷偷抬头看着徐恪,当即被人一鞭子抽了去。
“继续。”
族老闻言刚想继续,一鞭子闻风而至,接着又是一鞭,他当即被抽的跪趴在地上,身上的袄子伴着血水流了出来。
徐恪:“这么多年没回来,我都忘记了,族老们都是长辈,以前村里长辈教训小辈,教训的小辈死了的,之前也不少见。”
他回头望了一眼雪地里的人,“这种事情族老们不比我见的少,族老们肯定看习惯了。但是鞭子族老们都没吃过,这是个新鲜事,说不定你们见了一高兴,就口吐真言了。”
这话里藏着的无尽恶意,让跪着的人打了个激灵,几个族老面色泛白。
鞭子声没停,惨叫声此起彼伏。
徐恪又沉默起来,他想起不知道在哪儿的陈兼和,不免揪心,他竟然被瞒了这么长时间。
陈章背对着众人,站在屋檐下,嘴角勾起,他心中畅快。看啊!这群道貌岸然的人,之前装的多么公允,多么慈爱,现在叫的跟杀猪一样,反正大家都不干净,干脆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他不觉得陈恪能放过他,陈兼和被逼着嫁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是帮凶,谁都不干净,这村子犹如一条臭虫,村民就是附在臭虫身上的人,污浊不堪,早该去死了。
徐恪冷漠围观,几个族老都是孙子遍地跑的年纪,早已不堪忍受,已经有人面色泛白,险些晕了过去。
赵柏轻轻松松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水,泼在了几个族老的身上。族老们龇牙咧嘴,面色扭曲,赵柏对着刘辛咧嘴一笑,接着抽。
刘辛皱着眉。
“爷!”
这些人迟迟不说,想必身后有着不敢牵扯的人。
“不用急,总有受不住的。”
待到天色大亮,院子里跪着的人身体僵直,已经有族老忍不住求饶,惹来其他人怒目而视。
“我说,我说,别打了。”
他这话慢半拍,跟着徐恪的都是军中的好手,甩起鞭子来又快又利,等族老说完,他又挨了三道鞭子。
族老左右摇摆,还是难套鞭子的毒手。
他断断续续的说起当年的事,原是天灾,河道泄洪,半个县淹在水里,双槐村只比其他地方好一点。恰逢一个瞎了眼的算命的来了村里,穿的破破烂烂,陈兼和当年心软,给了他吃食,他便给陈兼算了一卦,命格极佳。
本朝厌恶术士,这种瞎眼算命的本不足为题,谁知隔天就有个穿着富利的管家来了双槐村,指明他家老爷看上陈兼和了,要让陈兼和和他儿子成亲。
当即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了。只有一个人不愿意,陈兼和他自己不愿意。陈桥去找了陈兼和几次,都是悻悻而归。再后来,就听说陈兼和在家里撞了墙。
“我们当初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硬要娶你弟弟。后来村里人偷偷跟着陈桥去县里,那人是县令府上的管家。”
听起来如同笑话一般,但确实真实发生过在他弟弟身上的。
徐恪面色渐冷,那族老约是被打怕了,见徐恪像上要发作,他忙补救道:“陈桥他近来去了邱郡,我们打听了,那晚上有人偷偷跑进了县令家里,烧了西院,我们都猜,陈兼和可能是被人救走了。他还没死。”
宛若晨钟在人的心间上敲响,徐恪晃了晃神,才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挥了挥手,赵柏把人拉了下去。
他还嫌弃这人吵闹,由把破布塞回来这人嘴里。
刘辛在厨房里翻了翻,熬了锅米粥,蒸了几笼包子。
“这家吃的还不错啊!”
赵柏吃着东西嘴上不停。
刘辛嘴角一撇,“也不看看是住的谁的屋子,白得来的房子呢!”
徐恪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爷,接下来怎么办?”
刘辛拿着个包子边啃边问。
“不用管。”
“啊?”
刘辛难得愣住,他还以为将军会把他们扒皮抽筋。
徐恪幽幽道,“会有人解决他们。”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刘辛一侧目,就见陈章站在院子里,面色诡异。
他了然,转身跟上徐恪。
当天,双槐村以村口的两颗老槐树开始,蔓延出了一条火线,越烧越旺,越烧越远。
徐恪骑着马立在村口,远远望着老宅被席卷在内,连同那些人的痛呼求救声一起淹没在火海里,终成一片废墟。
赵柏跟在后面咋舌,“早看出来那人疯疯癫癫的,他居然一把火把一个村子都烧了。”
刘辛担心的看着徐恪,怎么说都是老宅,就这么烧了……
“无妨。阿和不可能再回来这里,阿爹也在那边安眠,一个没人住的宅子而已。”
他掉了个方向,“陈桥跑邱郡去了,阿和可能在那一片,先回邱郡。”
“是。”
废墟之下,有人爬了出来,全身上下黑漆漆的,唯独一双眼睛晶亮。
他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目光闪烁,“噗嗤”笑了出来。
这个陈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口不对心,真是让人怀念啊!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迎着温暖的阳光,仿佛是一次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虫,明天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