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鹤》别惹月亮

8、第 8 章

　　奚缘筷尖一顿。
　　她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这一瞬间，食堂里鼎沸的人声、魏子亭边塞饭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和魏子楼时而说一两句什么的声音，似乎全都在她耳边混乱了起来，耳膜自动隔绝，最终拉长成一道尖锐的耳鸣——
　　嘈杂又遥远地，想要将她拉回那两年，暗无天日的回忆里。

　　明亮的诊室、轻柔的话语、家人的眼泪，被刻意封闭的回忆叫嚣着要冲破什么，奚缘轻轻地颤栗起来。

　　“奚缘！”
　　耳畔一声轻喝，奚缘打了个激灵，猛然回神。

　　傅闻天探究地望向她，眉头轻锁：“怎么了？”

　　魏子亭、魏子楼兄弟俩也停了话头，齐齐看过来。魏子亭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个来回，最终也落到奚缘身上：“对啊，妹妹，我们都还奇怪来着，前两年你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去你学校找不到你、咱们院里也不见你出来玩，连奚叔和荣姨也好久没见人影，我去问我爸妈，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话刚出口，魏子楼就戳了他哥一肘子。
　　傅闻天眉眼一横，也要发作。

　　奚缘莫名消失的那两年，他们这些朋友私下在一起聚，不是没有乱猜过什么，此前傅闻天还带着他们一起合计，万一奚家真出了什么事，就回家和大人们商量商量，能帮上的就帮一把。可这些话，他们私聊是一回事，当着奚缘的面说出来，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子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轻打了下嘴巴，去看奚缘的脸色。

　　奚缘捏紧筷子，故意瞪了魏子亭一眼，说道：“我们家能出什么事，我当时生了点病，我爸爸妈妈带我去看病了而已。”

　　魏子亭闻言舒了口气，傅闻天却又追问道：“生病？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不能和我们说？”
　　奚缘没有看他，继续埋头吃饭，含糊道：“还是我小时候那点毛病嘛，我不是一直体质不好。”

　　傅闻天没有吭声，也没有动，鹰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奚缘，似乎还是不相信她说的。
　　奚缘又吃了两口饭，实在招架不住，只好使出撒娇大法：“哎呀，你吃饭嘛，你这样盯着我，我都吃不下去了。”

　　傅闻天深吸口气，还想说什么。

　　奚缘赶忙截住：“我保证！我保证以后我全都告诉你，好不好？嗯？好不好？”
　　她问完，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傅闻天，就差学小狗给他作个揖了。

　　傅闻天见她这模样，愣了一会儿，嘴角隐隐抽动，竟有想笑的趋势，奚缘发现后，顿时看出自己幼儿园时就冲他使的这一套居然仍旧有用，立马加大了攻势，不仅真的伸出两只手做出小狗拜拜的动作，还拼命冲他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直到对面两人受不了，发出了不满的打断声。

　　这一茬，也算是就这么被她糊弄过去了。

　　奚缘和傅闻天还在食堂扯皮的时候，秦玉歌和她的几个朋友也在兴奋。
　　“玉歌，刚刚那个是傅闻天吧？是吧是吧？”看起来和秦玉歌最亲昵的一个女孩挽着她的手，语气难掩惊奇，“他不是那个京城傅氏的继承人吗？还有那两个男生，好像是魏氏地产董事长家的双胞胎！之前我爸带我去参加一个酒会，我远远见过一眼。听说他们都住华瑶水榭，那可是闻城最大的别墅区，还有贝家、奚家，他们都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也很好，他们那个圈子，大家都挤破了头想进去呢！”
　　“嗯，是他们。”秦玉歌面露微笑，“合欢你小点声，干嘛呀。”
　　“你也太低调了，别人要认识傅家的公子，早拿个大喇叭嚷嚷开了，就你，是个傻的。”许合欢白她一眼，“回头你可要把他介绍给我，我爸公司要能搭上傅家这条大船，以后我零花钱不知道要翻多少倍了。到时候，我可要送你这个大功臣一只T家的新款包包。”
　　秦玉歌笑骂道：“谁图你那个包！”

　　突然另一个男生问：“那跟他们一块儿吃饭那个女生是谁啊，感觉还挺可爱的。”
　　许合欢立刻道：“对哦，之前我也没见过她，她看起来和傅闻天他们关系挺好的样子，玉歌，那是谁啊？”
　　秦玉歌说：“是我朋友，叫奚缘，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和傅闻天关系那么好，回头我问问。”
　　许合欢：“她也姓奚……不会和那个奚家有关系吧？”
　　男生摇摇头：“奚家这一辈只有两个公子，大的那个已经开始接手家里产业了，小公子据说还在上学呢，跟咱们差不多大，没听说他们家有女儿啊。”
　　许合欢了然：“算了，可能是傅少以前的同学吧，不重要。玉歌，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到时候你可以努努力把傅少请过来，哇，你会被羡慕死的！”

　　秦玉歌眼神一闪，心思活络起来。

　　奚缘发现，自从那日自己和傅闻天一起吃过饭后，秦玉歌越发黏人起来，上厕所要一起，接热水要一起，吃饭要一起，放学要一起出校门，连奚缘和别人说话她也不乐意，一副被抛弃的样子。有几次，她想和盛长欢打听一下傅闻天初中时候的事情，刚起个话头就被秦玉歌拉偏了话题，盛长欢倒也不计较，翻个白眼就自顾自做事去了，倒是弄得奚缘有些尴尬。
　　过了几天，傅闻天又来找奚缘一起吃午饭，秦玉歌顿时落了单，可怜巴巴地要跟着奚缘一起，奚缘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便同意了。

　　食堂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奚缘带着秦玉歌找到傅闻天时，他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按得飞快，不知道在跟谁聊天。奚缘还未打招呼，他便收起手机抬起头：“来了，饭给你打好了……”
　　注意到旁边多了一个人影，他倏得沉下脸：“这是？”

　　秦玉歌先一步开口道：“嗨，我是秦玉歌，是奚缘的同桌，你们吃饭带我一个可以吗？”

　　傅闻天没有搭腔，望着奚缘，像是在确认。

　　奚缘尴尬地摸摸鼻子：“就带她一个吧，我之前答应了要陪她一起吃饭……”

　　傅闻天不悦地“啧”了一声，伸手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奚缘坐下，又恹恹地瞥了秦玉歌一眼，狭长的漆黑眼眸中满是烦躁：“没打你的饭。”
　　秦玉歌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笑眯眯的：“没事，我自己去，你们吃慢一点等等我哦！”

　　她刚转身跑走，傅闻天就不高兴地按了一下奚缘的脑袋，催促道：“吃快点。”
　　奚缘：“……”。

　　傅闻天是一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他极其讨厌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具体就表现在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几乎不会接受外人进入自己的圈子，不允许有人随意动他的东西，十米之内生人勿近。
　　但只要被他划进自己的领地内，也就代表着他已经彻底接纳了这个人，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他对这个人的容忍度几乎是无限大。
　　以前贝煦阳拿这事总调侃他，说他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样认生，恨不得出门都戴个面纱，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莫挨老子。

　　没想到这个毛病还一直保留着。

　　傅闻天见她憋笑，自知她在笑什么，顿时更加气闷：“再笑揍你。”
　　不说还好，一说，奚缘直接乐出了声。

　　傅闻天低头吃了口菜，干脆转移了话题：“刚刚贝煦阳说，他下个月生日，知道你跟我们在一个学校，让咱们一起过去参加派对。”
　　奚缘举着筷子想了一下：“对哦，贝贝哥生日快到了。他现在高三了吧？”
　　“嗯。明年他上大学，估计就不能一起过了。”
　　奚缘一愣， “那今年好好给他庆祝一下。”
　　傅闻天瞄了她一眼： “魏子亭也这么说的。”

　　奚缘好久没见贝煦阳，有些兴奋，刚要再畅想一下，秦玉歌打饭回来了，她在奚缘对面坐下，拢了拢头发，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庆祝什么呀？”

　　奚缘看了一眼傅闻天，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于是含糊道：“有个朋友，下个月过生日，我们在想怎么给他庆祝。”

　　秦玉歌眼神一闪，立刻问道：“真的吗？我也下个月过生日，还想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呢，你朋友什么时候生日啊，不会正好撞上吧……”

　　奚缘想了想，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拨来拨去也不吃，慢吞吞道：“好像是三号吧，正好在小长假里。”
　　话音刚落，身边傅闻天冷哼一声，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他生日，你记得挺清。”

　　奚缘：“……”
　　她记得这么清楚，还不是因为他。

　　奚缘四年级的时候，也是因为贝煦阳马上上中学了，那个生日他们就趁着小长假，一起在贝煦阳家架起烧烤炉，开了一整天的露天派对。当时傅闻天不知道怎么了，脸色一直不好，所有人都没敢去招惹他。只有奚缘作为他的跟屁虫，始终黏在他的身边，小鹤哥长小鹤哥短，别人喊都喊不走。终于，傅闻天站在泳池旁边发呆的时候，她有点委屈了，要用头去撞他的后背，谁知他突然转身，闪出了半个身位的空挡，奚缘收势不及，猝不及防便栽进了泳池。
　　当时季节已入秋天，虽不至寒冷，却也有了丝丝凉意，恒温泳池的水温度不低，但对于体质偏寒的奚缘来说，仍是不小的刺激。她这边扑通一声掉下去，吓得所有人惊呼着朝这边跑，但不等众人跑到，傅闻天已经跟着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拉起扑腾个不停的奚缘就往池边游。
　　池边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来，不等嘘寒问暖，傅闻天已经沉着一张脸，抱着奚缘进了别墅，吩咐女佣备好干净的衣服后，就催着她去洗热水澡。

　　那天，傅闻天提心吊胆，千防万防，到了晚上，奚缘还是发起了高烧。高烧两天未退，奚缘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坐在她床边，看她许久，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再后来，傅闻天就决不让奚缘靠近有水的地方了。

　　思绪飘得有点远，奚缘回过神，没接傅闻天的话，问秦玉歌：“就是三号，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秦玉歌神色失望：“我也是三号……你不能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了吗？”

　　奚缘为难地沉默下来，傅闻天见她一直在餐盘里戳戳戳，心知她光玩不吃饭的毛病又犯了，于是敲敲她的手背，催道：“吃。”

　　餐桌上一时没人说话。

　　突然，秦玉歌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发亮，喜气洋洋地说：“奚缘，要不你和你朋友商量一下，我们一起庆祝吧，这样你哪个都不会错过，人多点也好玩嘛。我还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他们上次见你，都觉得你好可爱，想认识你呢！”

　　奚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