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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恐惧与焦虑 ...

  •   程潇赤手空拳站在一个庞大的怪兽面前,瑟瑟发抖地说:“我要打败你。”

      怪兽一眼看穿了程潇的外强中干,伸出巨手,狞笑着一把攥住程潇,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不怕你。”程潇一边大喊,一边手脚乱舞,想要逃脱,却没有一点用处。怪兽的手越攥越紧,紧的让程潇开始呼吸困难。程潇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怪兽的手指上,怪兽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反倒是程潇将自己折腾的心跳加速。

      不知道扑腾了多久,程潇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却仍然没有挣脱束缚,终于垂下手,放弃了抵抗。

      程潇偷偷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秒表,三秒钟。

      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三秒钟里,程潇已经跟自己进行了一场世纪大战,而且一败涂地。

      三秒钟,不够吃一根辣条,不够写一条微信,不够读一封邮件,却足够让一个人丧失一次期待已久的机会。

      在看着数字疯狂变动的时候,程潇就知道,她这一仗又没打赢。她原本以为将时间设定为毫秒,会增加她的紧迫感,逼着她开口,然而那紧迫感摇身一变,成了黏糊糊的焦虑,好像创可贴一样一层层地糊在她嘴上,让她越发张不开嘴。

      程潇顺手退出了计时程序,向上扯了扯嘴角。赢可以赢得狼狈,输却总要输得有风度些,哪怕是输给自己。

      今天的会议,程潇本来做足了功课,要在讨论时对机构的最新研发方案提出修正意见。然而这三秒钟的犹豫,让她错过了最佳时机,该模块的讨论已经被带过去了,幻灯片上出现了下一页的内容。

      程潇暗自下了决心,决定在会后写封邮件,抄送给相关人员,将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

      正当程潇抱着慷慨就义般的决心,悲壮地想象自己身赴刑场的模样时,同事梁顺子忽然举起了手。作报告的同事止住话头,看向梁顺子,等她说话。

      “刚才那一页的提案内容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如果我们在原有提案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个反馈窗口,作为阶段性评测的标准,还可以有助于缩短评测周期。”

      仿佛是对她的嘲弄,这个意见正是程潇想提出的。其可行性她之前已经测过了,这样做成本并不会增加,改动操作也很简便,是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于是她不由点点头,表示赞同。周围的同事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该方案不错,纷纷表示赞赏。

      于是,程潇永远的失去了做出该项提议的机会。她安慰自己,至少同事对提议是赞同的,说明自己的想法不是太差。

      然而,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在已经用三种模型测过可行性之后,该提议肯定不会是个太差的提议。当然,梁顺子的确将想法表达的柔和的多,让人更容易接受。或许由梁顺子提出会更有效率。

      程潇本来是可以做些补充说明的,然而在焦虑与懊恼的双重夹击下,她已经无法集中精神理清自己的思路。于是她又一次错过了机会。

      走出会议室,程潇默默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得很,其实无法集中精神也是借口。数据模拟都已经做完了,她只要把结果报告出来就好,并不需要多少逻辑思维。她只是没有开口的勇气,在与自己的战斗中,又一次失去了机会。

      其实程潇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但是作为一个实习生,工作时表现平平,一点成绩都做不出来,最终考核的时候结果可想而知。

      程潇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也认真做了功课,然而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她知道自己即兴发挥一定会脑海一片空白,所以做好了所有备案,也知道自己一定会临场退缩,连秒表都设定好了,逼自己发言,然而,最终输给了自己内心的那头怪兽。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怪兽,程潇的这头,叫做社交恐惧。

      这头叫做社交恐惧的怪兽缺德的地方在于,很多其他怪兽通常会将自己伪装成各种模样,不让宿主发现,而社交恐惧会让宿主清清楚楚看到自身的问题,但就是无能为力。

      有社交恐惧的人,通常是对各种信号过度敏感,而这种敏感自然也就造成对各种处境及自身应对策略的深度感知。程潇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每一个举动背后有什么动机,知道自己每一个为逃避找出的借口其实都不成立,于是,不仅要面对失败,连失败后的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程潇走回自己的工作间,剥开一块巧克力,扔到嘴里。甜腻的口感让程潇有一瞬间的满足,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失落与不安。

      程潇知道,用糖分来抵抗焦虑其实不是什么好法子。大多数人在焦虑时都会本能地想要摄入糖分,缓解压力。然而据说糖分增加会引起胰岛素分泌,促进色氨酸进入大脑,产生血清素,从而起到对焦虑的调节作用。然而这个过程同时,也会让人产生疲惫感,焦虑中的人对变化出奇敏感,就会感觉更疲累。而且长期过量摄入糖分,有上瘾的危险,一旦停止,会出现类似截断反应的症状。甚至有研究称,摄入糖分会增加焦虑。

      也就是饮鸩止渴,还不解渴。

      程潇在心里默默吐槽,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袋子,去摸另一块巧克力。

      社交恐惧最缺德的地方又一次体现出来,那就是对这种焦虑及其后果的清醒认知并不能引起相应的行为改变,解决问题。

      程潇仿佛能听到心里那头怪兽在得意的咆哮。而她垂头丧气地蜷在怪兽手中,任其宰割。

      程潇挣扎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巧克力,开始回工作邮件。

      署名的时候,她自嘲般地想,这个名字,真是没起好。潇,潇洒的潇,意思是自然大方,不呆板,不拘束。然而她活到这把年纪,连点潇洒的边都没蹭着,碰瓷都差十万八千里。相反的,她每时每刻都在跟心里那头怪兽作斗争,屡战屡败。

      当然,也屡败屡战。

      程潇长长舒了口气,将秒表程序清出内存。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一上午的工作完成,终于到了午饭时间。同事都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一起去食堂了,程潇才默默从工作间里磨蹭出来。所有人期盼的午休时间,对于程潇,却是一种折磨。她作为一个实习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意思跟人搭伙一起走,好不容易挨到人都走了,才悄悄溜到食堂。

      程潇迈着沉重的脚步,仿佛去的不是食堂,是刑场。按说她一个吃货,每天三餐是最开心的时候,偏偏从实习第一天开始,吃饭却成了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程潇默默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最近叹气的次数好像有点多。

      终于磨磨蹭蹭到了食堂,程潇如愿看到窗口已经没什么人排队,松了一口气。这就是她拖延的原因。如果排队的时候遇到同事,不理人家好像不大好,但是要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不如干脆等到人都打完菜再去。

      当然这样做也有个代价,那就是剩不下什么菜了。程潇看着铁盘里的残羹剩饭,纠结着,是吃豆芽炒芹菜,还是芹菜炒豆芽。

      窗口只有程潇一个人,师傅想收工,干脆把剩下的菜一股脑都倒在了程潇的餐盘里,爽朗地笑道:“清仓大甩卖啦。”

      隔着口罩,程潇仿佛都能看到师傅那一口此起彼伏的牙,随口问道:“双十一包邮吗?”

      师傅哈哈一笑:“小本买卖,包邮挣不回成本,赠品可以有。”说着,手脚麻利地拿盛菜的铲子切出一块米饭扣在了程潇的盘子里。

      “我可不能薅社会主义羊毛。”程潇说着,把饭卡放在了计价器上。

      师傅拿灵活的手指按了一串数字,滴的一声,交易完成。

      程潇端着餐盘躲到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坐下来,开始研究盘子里的东西。

      程潇尝了一口,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芹菜炒豆芽这么诡异的组合。分明就是两道菜,师傅想收拾盘子,倒在一起了,那味道,怎一个一言难尽。

      程潇把菜拨到一边,开始吃饭。边吃边想,刚才开的那两个玩笑是不是太无聊了。

      都说笑声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程潇为此特意买了好多幽默集锦研究了很久,可惜幽默感这事是天生的,后天虽然能练,但毕竟费劲。每次程潇尝试耍个贫开个玩笑,事后都能尴尬半天,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真是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幸好程潇也没多少时间拿来纠结。最晚去食堂的坏处就是,要速战速决,否则同事都回去工作了,自己一个实习生才慢悠悠回去,太不像话。

      程潇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盘子里的饭,做贼一样溜到清理台前,趁着没人,把那道黑暗料理光速倒进了垃圾桶,把餐具收好后,还做贼心虚地向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没人看到她暴殄天物的一幕,才放松下来,走出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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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恐惧与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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