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安书院的日常》兔子萌moe

9、天才与鬼（2）

　　根据唐茂才自述，他本是江南富商唐家的独子。唐家祖辈世代经商，到了唐茂才爷爷这辈突然想有了将手伸向官场的计划，于是就有了少年天才——唐茂才。

　　“余五岁熟读《大学》《中庸》，六岁即可将《孟子》《论语》倒背如流；十岁进学，帖经、墨义、口试、策问、诗赋无不令夫子惊叹；十四岁是首次参加科考，未中；次年再考，未中；又考，还是未中……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唐茂才飘在屋内说道，“余生平最爱读书，家中书卷汗牛充栋，后来……也都没了。”

　　“可是唐兄家道中落？”贾青天问道。

　　唐茂才摇摇头：“非也，乃余亲手所为。”

　　“为何？”

　　“所有藏书都已经在余之脑海，为何还要留着它们在家中生虫？是以，在下将书卷全都烧了。”

　　唐茂才说时，目光炯炯，眼底映出一片火光。

　　贾青天悄悄撇了下嘴，又问他：“所以这和你不想投胎有何干系？”

　　唐茂才眼中的火光熄灭，面如死灰道：“刚刚我在这书院里转了一圈，见你院中有两屋藏书，其中大半唐某闻所未闻。这本是好事，可我又发现，即使是剩下那一小半我曾看过的书，现在也都不再记得了。如今鬼身甚好，唐某不再受□□拘束，可以自由读书，也……不会受生老病死轮回之苦，再将那些看过的书卷忘个干净”

　　贾青天听后默不作声，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云晓星却对此很不以为意：“你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一千年里又出了些你没见过的新书，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别说是一千年前看过的书你还能记得了，就那些书生们写的酸腐文章，我上午看过的下午都能忘，也没什么稀奇。我倒是比较在意另一件事，你是怎么死的？死后又为何会变成怨魂附在那个小孩身上？”

　　“这个……”唐茂才仔细想了想，“在下确实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如何死的就更说不清楚。至于姑娘所说怨魂，我倒是依稀有些印象。”

　　“哈，你这人真有趣。”云晓星笑了，“不记得自己死了，却记得自己为何是怨魂。这简直跟鸭子不知道自己下过蛋，却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小鸭孵出来的一样颠倒好笑。”

　　贾青天皱眉：“你最近怎么总是提起鸡鸭？是不是又去养鸡养鸭的老吴家偷吃了？”

　　云晓星瞪了他一眼，“我是蛇，又不是狐狸，才不会做那种偷鸡摸鸭的事情呢。”

　　被冷落的唐茂才轻咳一声，将二人视线引到自己身上，这才继续说道：“那孩子天资聪颖，虽无人传授，却能识文断字、无师自通，十分有在下小时候的影子。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一直附在他的身上，又因心中一直有着‘考秀才’的愿望，所以化成怨魂，一直浑浑噩噩弄不清楚周遭情况，直到昨日才终于恢复清醒。”

　　说完又问：“被我附身期间，那孩子可曾因此出事？”

　　云晓星摆摆手，“没有没有，他好的很。只是因为你的原因，他周围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我刚刚去他家为他娘收尸时听邻居说，他爹在他出生不久就因病去世了，他娘也身体一直不好。曾经有药材铺的老板看他可怜，收他做小工，结果就在他刚去的一个月内，药材铺遭遇了两次打劫，随后他就被老板赶回来了。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命格，从此再也没人愿意靠近他家，路上见到也要躲得远远的。在今天之前，这孩子一直四处捡剩饭吃，就连给他娘喝得药也都是他自己上山采的。”

　　“真是凄惨。”唐茂才摇头。

　　“这还不是最惨的呢。”云晓星补充，“最惨的是，他娘本来只是得了一些小病，却因为每日喝的都是他亲手煎的药、又是他亲手喂的，这才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昨日气血耗尽身亡。”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哐当”一声，众人随声音望去，原是那昏迷的小孩已经醒了，正靠在门框上愣愣看着他们，刚才那一声正是他栽倒在门框上的声音。

　　“你醒了？”贾青天起身，将小孩迎进屋内坐下，“可有何处感到不适？”

　　小孩摇头：“没有，我……我挺好的。”随后抬起头看向贾青天：“谢谢先生救我。”

　　“喂喂，谢错人了，我救的你，这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还能救你？”云晓星从旁边冲上来，截断小孩的视线，又问他：“我叫云晓星，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名白龟。”

　　“噗！”云晓星笑了，“白龟？白色的乌龟那个白龟？好傻的名字，比仙界龟仙人的名字还要傻。”

　　贾青天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蹲在白龟身侧问他：“这位晓星姐姐已将你娘的尸体收在后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白龟低头沉默半晌，最后摇头：“还是不了。”随后含泪抬头问贾青天，“先生，真的是我害死了娘亲吗？”

　　贾青天默不作声，云晓星则咋呼着：“不是，是这个在空中飘着的家伙害死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飘在空中的唐茂才抱歉笑了笑，可他是鬼，白龟看不见他，抬头望了一圈后又低下头。白龟年幼，即使强装镇定也忍不住眼眶泛红，低着头，每眨一次眼就掉出一滴眼泪来，看得云晓星心疼。

　　她将贾青天拉到一边，靠在对方耳朵上轻声问：“你不是缺学生？我们就把他留下来吧，好不好？”

　　她靠的有些近，贾青天偏头时不小心用嘴划过她的额头，突然愣在当场，可她却毫无察觉，依然拉着贾青天的袖子望着他。见贾青天愣住，云晓星以为他不愿意，秀美微皱，开始威胁起来：“你可别忘了，我是妖精，妖精是会吃人的！”

　　贾青天扒掉袖子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嘟囔道：“我还真没见过心肠这么软的吃人妖精。”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学她刚才的样子说：“你也别忘了，我是书院先生，你是我学生；是我把他留下来，不是‘我们’。”

　　云晓星撅嘴：“你我还不是一样的？书生就是事多，不仅事多而且小气。”

　　这次贾青天没有理她，而是蹲身去问白龟愿不愿意留下来。

　　小白龟还沉浸在丧母之痛中，说一切想等母亲下葬后再做打算。贾青天听后也不勉强，与云晓星一起为他整理出一处房间，令其暂且住下，余事以后再说。

　　*

　　当天晚上，唐茂才在一处书房内看书看的酣畅，云晓星卧在自己房中睡得香甜，贾青天却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三更天时，他猛然起身，感觉胸口烦闷，便在出门在院内随意走走。走着走着，突然看见白龟推开自己房门走了出来，贾青天尾随其后，一同来到书院后院——存放白龟娘亲尸体的地方。

　　白龟来到后院后，跪在尸体旁边，一直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才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娘，孩儿不孝，是孩儿害了您，孩儿本该以命相抵，但娘亲尸骨未寒，家中又只剩孩儿一人。孩儿想等娘亲入土为安后，再来地府陪您，您可答应？”

　　话未落地，院中突来一阵阴风将死者面上白布掀开，露出死者惨白的一张脸。

　　白龟吓得连连磕头：“娘亲息怒，娘亲息怒，可是孩儿哪句话说的不对？但阴阳两隔，娘亲如此孩儿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还望娘亲明示。”

　　他话刚说完，本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从院中木板上坐了起来，右手缓缓抬起，指向白龟，身体一阵晃动，又倒下了。

　　年幼的白龟见到这一幕，居然还没被吓傻，反而越来越镇定，蹲在地上猜测起娘的意图。

　　“您是说，想让孩儿立刻去陪您？”

　　死者双脚蹬了蹬。

　　“不想让孩儿去陪您？”

　　死者未动。

　　白龟接着猜，“让孩儿死后，别去地府找您？”

　　死者抬起一条腿，在木板上猛砸。

　　白龟懵了：“娘亲究竟是何用意？孩儿真的不懂……”

　　一直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贾青天终于走出来，对着死者上空挥手：“茂才兄，别闹了，他看不见你。”然后跪在白龟身侧，眼睛盯着木板上空飘着的唐茂才说，“这院里确实有鬼，不过不是你娘。他刚刚那番动作只想告诉你，你娘的死与你无关，更是没有必要为她抵命。”

　　“娘亲难道不是被我害死的吗？”白龟侧头。

　　“我先问你，有一个人在药店买了补药回去给自己孩子吃，结果因为药中带有剧/毒，孩子吃药吃死了，要怪这个人吗？”

　　白龟想了想：“不能，此人并不知情，而且也是好心，应该怪药铺卖错药。”

　　贾青天又问：“那如果药中毒是在药铺掌柜不知情时，不知何原因被下进去的呢？”

　　“这……也不该怪掌柜，他也不知情。”

　　“所以，你娘的死谁也不能怪，跟你更没有关系。而且，就算你硬要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你娘也舍不得让你为她抵命。”

　　贾青天目光漂移，想起之前在武昌城内发生的事，缓缓道：“我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饥荒中所有的粮食都吃完了，一个母亲抱着自己只有两岁的孩子，两个人都饥肠辘辘，那母亲宁愿将自己的血肉割下来喂给孩子吃，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你说，这个母亲的死要怪她的孩子吗？若她孩子长大后知道此事，要为母亲抵命，黄泉路上母子相见，他的母亲会高兴吗？会悲伤吗？还是会心碎呢？”

　　见白龟不语，贾青天又继续说：“你且在这里为你娘守灵三日，仔细回忆过去你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三日后下葬，若你还想抵命自尽，我也不再拦你。”

　　然后站起身，拂袖回房，只留下白鬼在院中为母亲守灵。

　　*

　　三日后，死者入土，白龟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跪在地上转回身，拱手对贾青天道：“先生，我想好了，娘生前唯愿我活的开心，我若因娘亲去世而终日自责，这并不是她所愿。此前白龟常常到书院偷听先生讲学，深以为书中道理精妙、先生学问高深，不知先生可否愿意收留白龟在书院内学习？只是白龟身上并无银两，唯有在院中做些杂活来代替学费，先生可同意？”

　　贾青天将他从地上扶起，“自然同意，明日你就和那条蠢蛇一起来学堂听我讲学吧。”

　　云晓星本来被周围气氛感动的直掉眼泪，听见贾青天这样说，嘴角一跳，但因为还在坟地里，并未当场发作。等到一行人回到书院后，她这才趁着周围没人悄悄踩住贾青天的衣摆，将他绊了个狗吃屎。

　　“臭书呆子，敢说我蠢？”

　　贾青天满脸怒气爬起来，看见云晓星得意的样子，眼珠一转，故作姿态激她：“你还不蠢？你可知我为何从前看不见鬼，现在又能看见了？”

　　云晓星被问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青天又说：“罢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再问你，咱们书院里现在除了我，还有一人一鬼一蛇，你是那条蛇，还有一人一鬼，你可有办法让他们互相看见？”

　　“你别蒙我，唐茂才能看见小乌龟，只是小乌龟看不见他。”云晓星得意仰头。

　　贾青天偷笑，“好，你说的对，那你有办法让白龟看见唐茂才吗？不然他们生活中必定多有不便。”

　　例如之前白龟守灵时闹出的笑话……

　　云晓星蹙眉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令凡人通鬼的法术我之前确实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贾青天笑得更开心，“那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想不出来让白龟看见唐茂才的办法，我就当你自动承认自己蠢了？”

　　云晓星嘴角抽搐，但还是同意了这个赌注，只是赌注向来都是双方的，她也向贾青天提了个要求：“如果我在三日内成功了，你就要站在房顶大喊三声‘我是弱鸡，我是笨蛋’，可行？”

　　贾青天加注：“行，我若输了，不仅喊你说的那几句，还可以给你揉肩捶腿；反过来，你如果输了，就也要在房顶喊，也要给我揉肩捶腿。”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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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偷听到萝卜趁我睡觉时对着自己肚子上的肉说话：
“走开，去找我老婆！快走！”

……真是幼稚死了(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