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海里溪

1、相见不如不见

　　马车低调前行，已是贵为巡盐御史的吴思年却早已神思不属，纷繁的思绪利爪般撕扯开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回到了久违的遂安，从呼吸到第一口此地的空气，那些痛苦的、屈辱的感觉，便如心里藏着的刺，猛然破土而出。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吴思年不得不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何事停车？”

　　亲随安平上前回话，“回大人，卑职在前面开路，沿路的百姓都及时退下了，除了一名卖豆腐的女子，分明是她自己打翻了豆腐盘，我还没治她耽误大人行程的罪，她倒是先撒起泼来，又哭又闹想讹咱们一笔……”

　　“给她十两。”车帘子都没掀开吴思年便如此答复。

　　“大人，这万万……卑职遵命。诶？人呢？”安平领命下去，却不见了刚才那女子的身影。赶紧回身禀告自家大人，不怕别的，就怕这里面有蹊跷，大人是领了皇命下来的，不敢出半点纰漏。

　　吴思年皱了眉，也觉得甚是奇怪，忽然就心跳的厉害。

　　让安平派人去查一查，便彻底把心思转到了公事上头，一路前行到了下榻的地方，再无波澜。

　　齐云菲惊魂失魄的带着小弟穿过人群闪入了巷子里，连谋生的工具都忘了捡，喘着粗气靠在墙壁上，一只手不住的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

　　她决不会听错的，那人的声音像刻进了她骨子里一样，又怎会听错？尤其是当年他跪在大雨中的绝望呼喊，多少凄冷无助的夜晚，她都会被那声音惊醒。

　　他恐怕是万万也想不到吧，当年遂安叱咤风云的齐家如今会落得如此家散人亡的田地。

　　“姐，你怎么了？”才九岁的齐昊担忧的问道。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摸摸弟弟的发顶，齐云菲心内百般忐忑难安。

　　他回来干什么？看他出入乘着马车，又有若干随从护驾，想必是功成名就，平步青云了吧。

　　而她呢？这些年的经历让她不得不相信因果报应，齐家欠下的债已有天收，如今她就只有齐昊这么一个亲人了。

　　她也不指望生命里会出现什么良人，只希望平平安安的把弟弟带大，把读书的钱给他挣出来。

　　“那咱们的豆腐怎么办？那香姨的病怎么办？”齐昊张着懵懂的大眼睛，无助的问向他唯一的依靠。

　　“姐再想别的办法，最近咱们要少出门。”

　　她想见他，却更怕见他……

　　香姨从小就侍奉在死去娘亲的左右，一辈子没嫁过人，齐家彻底败落之后她依然不离不弃，亲自照顾着姐弟的生活，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无钱医治使得病越来越重了。

　　正因如此，齐云菲才想出了碰瓷的下策。

　　齐家始终是吴思年心里的一块病，就算脓肿坏死的部分已经剜除，却仍旧难免留下深深的伤疤，那块伤疤的名字便是齐云菲。

　　“安平，遂安商人齐家两年前生意败落，家主狱中病逝。你去查查，齐家还有什么人？”

　　安平听了这话眼皮猛地一跳，小心的觑了下自家大人的脸色，思忖着话该怎么说。

　　“大人，今天您让属下去查的那个当街撒泼讹钱的女人……就是齐家大小姐，带着个弟弟，还有个病了的老仆。”

　　吴思年紧蹙了眉，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你说她在卖豆腐？”

　　他想到了她的生活必然不会像以前那般滋润，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是。”安平是吴思年的亲随，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自从知道了白天那女人就是齐家大小姐之后，他这心里对她就说不上是厌恶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了。

　　租来的老旧小房子里，香姨艰难的吞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怜爱的望着齐云菲消瘦的小脸，明明是光彩照人的大小姐，谁知竟落得这部田地？都是老爷造的孽哦！

　　“云菲，这药以后香姨就不吃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好的差不多了。”

　　齐云菲见她脸色苍白，只挣扎这两下便出了一头脸的汗水，一阵心酸难忍。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而家里却再翻不出一个铜板。

　　她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为了香姨的命，她就是再不想出门也得出去了，在世上飘零了几年，除了命之外，谈别的对她来说已太过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