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春》岁岁清欢

5、李妈妈

　　秦铮觉得，他恐怕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了。

　　花瓣凋零满地，一个穿着长裙披散着头发的漂亮女人站在那，双眼含泪转头看着他。

　　红裙的光映在她眼眸中，秦铮仿佛看到了一团火，那双眼睛太漂亮，漂亮得像一片沼泽。

　　不敢再看，他迅速低下头。

　　他闭眼，刚才的景象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深刻了。

　　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哭过，可她是哭得最漂亮的那一个，尽管她脸上还有一道被花枝打出的红痕，头发散乱，看起来那么狼狈。

　　此时此刻，这个画面应该配上古典音乐和一两句古诗词，可秦铮心里，此时此刻只有土拨鼠同款嚎叫。

　　小保姆也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她忙擦擦泪：“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转过头坐下，秦铮手指动了动，对小保姆道：“我是下午收拾水管的水管工，有个工具箱忘在了房间里。”他抬抬手，让小保姆看自己手上的东西。

　　“好了就赶紧走！”小保姆道。

　　秦铮点点头，快速离开，走过沙发时，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头压得更低了。

　　小保姆对他的知情识趣很满意，可还是又特意嘱咐了一句。

　　“你要是敢在外边说胡话，小心……”她凶巴巴道。

　　秦铮看了眼院子里孤零零的秋千，垂眸平静道：“我本来就什么也没看见。”

　　“快走吧！”

　　秦铮很快就走到了小区门口，看到蹲在路边上的一众兄弟，哼了声把箱子递过去：“自己吃饭的家伙都能丢，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男人嘿嘿一笑：“所以我最憨嘛。”也不生气。

　　秦铮笑骂了句，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建国呢？”

　　“刚才就走了，说不舒服呐。”队里有人撇嘴，“还不是为着刚才你说了他两句，心眼比针眼还小。他也不想想，咱们能在随便人家家里闲逛吗？又不是商场！万一少了个什么东西，说的清？”

　　秦铮皱眉，抿唇不说话。

　　“算了，建国就那性子。”有人当和事佬。

　　秦铮叹了口气：“走吧。”

　　快拐弯的时候，他忽地又扭头看了眼小区。

　　“秦哥，瞧啥呢？”

　　秦铮吐出一口气，道：“没啥。”

　　女人，其实都一样啊，有没有男人，日子似乎都不咋好过。

　　“秦哥，你怕不是看上哪家的小媳妇了吧？”队里有人嘎嘎一笑，又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官人，奴家金莲……”

　　秦铮笑骂了一句，挥拳打过去，男人抱头蹿出去老远。

　　·

　　李霆钧一直在公司。

　　今天是周末，他刚刚才想到自己答应了母亲，今天会和小晚一起回家的。

　　这可真的不怨他！他心里暗暗替自己解释，工作繁忙杂乱，他一时忘了日子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现在母亲也没打电话过来，估计是小晚替自己说话了。

　　不过这说起来也奇怪，明明他是亲儿子，他妈看着也不像是太喜欢小晚的样子，可有时候他觉得，他妈待小晚比待他温柔多了。

　　想到小晚，李霆钧心跳了两跳，视线移向桌子上的双人合照，看了一会儿，忽然啪的一声，将相框按下。

　　他什么也没干，心虚什么？李霆钧吐了口气，安慰自己。

　　直到公司最后一个人离开，他才慢悠悠开车往家里赶。

　　看着屋子里灯没亮，他稍稍放心，蹑手蹑脚进门，客厅的水晶灯突然亮了。

　　小保姆披着头发怒气冲冲，就跟踩着风火轮似地快速滑了过来：“大哥！你咋回事？姐今天生日你咋现在才回来？人家卖珠宝的还知道送个花给个卡片，你呐？还有，你外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知不知道姐今天都哭了？”

　　“今天竟然是小晚生日！”这个大雷还没过去，又一个大雷砸了过来，“什么女人？！小晚哭了？！”

　　李霆钧心虚，甚至不敢去看小保姆的眼睛！

　　“可不咋地，我们俩本来逛街逛得好好的，姐今天还特意为了生日打扮了下，回来的路上不知咋的，突然就不高兴了，看到桌子上的玫瑰花直接就摔了，脸还受伤了，那一道子可红了。”小保姆絮絮叨叨音量很小，显然是顾忌着什么。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李霆钧脑子还乱乱的，他推开小保姆就想上楼，却在摸到楼梯扶手的一瞬间又退缩了：“我……”

　　咬咬牙，李霆钧一鼓作气，直接冲到了卧室门口。

　　预料中的锁门没有，门只轻轻掩着。

　　床头小灯开着，辛小晚闭着眼坐着，听到动静睁眼看过去。

　　设想中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她很平静，平静得跟之前知道他那些花边新闻的模样差不多，除了眼角更红，眼皮儿更肿。

　　李霆钧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

　　“我还以为今天你忘了我生日呢？”辛小晚嘴巴一翘，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出差回来了？”

　　“嗯。”李霆钧眼睛一闪，探视的目光扫向辛小晚。

　　“怎么不过来？”辛小晚道，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啊。”

　　李霆钧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

　　辛小晚靠着他的肩，牢牢抱住他的胳膊，李霆钧身子一颤，有一种被蛇紧紧缠绕的感觉。

　　辛小晚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僵硬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妈刚刚打电话过来了。”

　　李霆钧头皮发麻：“妈说了什么？”

　　辛小晚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我身体不舒服，睡着了，桂芬接的。”

　　“这样啊……”

　　辛小晚突然扭头，盯着李霆钧的侧脸，一言不发。

　　“小晚，我……”李霆钧正要开口，辛小晚突然直起身子就朝着他的脸亲上去。

　　李霆钧下意识躲开，正扭头要开口解释的时候，辛小晚笑了。

　　“怎么？下午不是和她在大街上亲得挺难舍难分吗？家里的饭吃多了，想尝尝外边的屎吗？”她笑。

　　“……”

　　“李霆钧，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你就这么……”喜欢她？

　　李霆钧逃了。

　　慌不择路地逃了。

　　比上次还要落魄地逃了。

　　小保姆正在厨房盛汤，刚端起餐盘就听到一连串急促地脚步声，就跟当年村里洪灾逃难似的，她出来，只看到李霆钧一闪而逝的背影。

　　该不会又吵架了吧！小保姆来不及想，忙三两步跑到了楼上。

　　辛小晚看见她进来，笑道：“做的什么？早就闻到香味了，快给我尝尝。”要不是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压根看不出刚刚又哭过。

　　小保姆忍了忍，没忍住：“姐，大哥咋出去啦？”

　　辛小晚掀掀唇：“哦，吃屎去了。”

　　小保姆：“……”

　　·

　　再见，是在李家老宅。

　　当初结婚后，李妈妈就让儿子儿媳搬了出去。

　　平常大家一星期聚一次，李妈妈忙着打理公司，对于别家婆婆喜欢的儿孙饶怀欢聚一堂不是特别感兴趣。

　　李霆钧最开始还跟她抱怨过：“我妈对着公司经理都比我温柔许多。”

　　对此，李妈妈后来解释了。

　　“他爸就留下这么点儿家业，他能力也就如此，自己没有能力就要学会借力，什么时候他能做出成绩，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呆在家颐养天年。”她手指不停，敲着键盘回复文件，一边和他们道。

　　“过来了？坐吧。”李妈妈——叶静恬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阿姨炖了你喜欢喝的汤，一会多喝点。”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少了自己儿子。

　　“谢谢妈。”

　　“嗯。”李妈妈左腿压右腿，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抿了一口。

　　客厅富丽堂皇，看着花团锦簇，却没有一丝热乎气。

　　接过阿姨递上来的茶，辛小晚敛眉道谢，就感觉李妈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虽然和李霆钧结婚多年，可辛小晚还是怕这个婆婆。

　　她似乎永远没有失礼的地方，干练的短发，精致的妆容，得体的服饰。

　　多年的职场生涯让她只看着人不说话，也让人倍感压力，辛小晚从未见过她柔软片刻，哪怕是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

　　辛小晚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她心目中最得意的儿媳妇人选，只是迫于儿子喜欢才同意她进门。

　　早些年，她一直费心思想让她喜欢自己，可似乎一直没有效果，她待自己，一直都这样。

　　不亲热，不冷淡。

　　“你弟弟是不是今年毕业？用不用在公司给他安排个位置？”李妈妈抿了口咖啡，垂眸道。

　　辛小晚错愕，她没想到李妈妈居然会记得这些小事，能进大公司当然好，可……

　　“谢谢妈。不过他一直也没跟我说这个事，估计不用我帮忙。”辛小晚说。

　　李妈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那就算了，要是有需要再跟我提吧。”

　　没多久，李霆钧回来了。

　　李妈妈看着他，皱了下眉，语气颇为严厉：“你瞧瞧你什么样子！公司是有多忙？你家都回不了？”

　　辛小晚抿了口咖啡。李妈妈对李霆钧一直都是如此，二十好几的人了，经常还把他训得跟小学生一般。不过，李霆钧做的那些事确实也让他站不住脚。

　　李霆钧一向怕他妈，更何况现如今他还有把柄在辛小晚手上，他妈一向偏疼小晚，万一小晚……

　　眼睛瞄着两个女人的脸色，他缩着脑袋不吭声，李妈妈看到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简直火冒三丈！

　　家里看着李霆钧长大的阿姨忙笑着说了两句，招呼着李霆钧上楼洗个澡收拾一下：“就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啊，别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辛小晚笑，从善如流地起身，道：“妈，我去看看。”

　　“嗯。”李妈妈翘着腿没动，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阿姨送上水果，劝了一句：“宝儿还小……”

　　“他不是9岁，也不是19岁，他29岁了。”李妈妈声音没有起伏，“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接手公司了。”

　　阿姨笑了声，换了话题：“这小两口是不是吵架了？我瞧着有些不对劲。”

　　李妈妈没吭声，阿姨将桌子收拾好下去了。

　　……

　　李霆钧穿着浴袍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辛小晚，他神情惴惴，这次倒没跑。

　　“我给你挑了件衣服。”辛小晚将衣服递给他，“穿黑色的，显得稳重些，妈喜欢。”

　　李霆钧乖乖接过。

　　换好衣服，他开口：“小晚……”

　　辛小晚抬头，目光直直看向他。

　　李霆钧心一跳。

　　这样的妻子，他从未见过。黑黝黝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他心底。

　　慌张的同时，心里又似乎有一点别的意思。他抚了抚胸口，上前一步，见她没露出嫌恶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上前去牵她的手，试探道：“小晚，你没和妈说吧？”

　　辛小晚恍若未闻，低头看着她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

　　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又来了！李霆钧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小晚？”

　　辛小晚从回忆中抽离，闭眼，道：“没有，妈还不知道。”

　　李霆钧眉角眼梢都露出笑意，正要抱上去，手就被辛小晚甩开了。

　　“快吃饭了，别让妈等。”辛小晚径直向外走，李霆钧没办法，又不敢吵，只能乖乖跟着走。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辛小晚轻轻笑：“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一会儿不知道。”

　　李霆钧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