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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平等 ...


  •   十二月初三,辰时一刻,饶临衙门。

      第一天正式上任,李意阑好歹走了下过场,斗篷下面是紫服金玉带,官服上的孔雀纹补子自带一股摄人的威仪,一路被人拜见着进的门。

      寄声跟在他后面,放眼望去都是头顶和发髻,心情莫名就有些飘飘然,想着怪不得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爬,原来看人在面前低头的感觉这么爽快。

      谢才不在办事大堂,寄声拉住师爷一问,得知郡守不胜惶恐,天还没亮就到牢里问候大师去了。

      寄声面露鄙夷,心想这胖子真是个马屁精。

      李意阑朝牢狱的方向看了一眼,其实于情于理他也该去拍个马屁,不过想起昨晚的反省,他脚尖一转,进了明镜高堂。

      “于师爷,谢大人要是忙完了,请他到正厅来一趟吧,我有些案卷上的疑惑,需要向他请教。”

      尽管这病恹恹的高官言辞客气,于师爷还是忍不住急得在心里直跺脚,觉得他们老爷也太靠不住了。

      大师和大人都是人物,大师胸怀宽广,大人秉性不明,是个人都该知道先讨好谁,可他们郡守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先把凡夫俗子的巡抚给撂在一边了。

      真是!

      于师爷脸上有种挂不住的惭愧,赔笑着将李意阑一行请进了屋里:“大人稍作歇息,下官立刻去叫。”

      他转身就要走,又被李意阑叫住了:“师爷不急,先将涉案的卷宗都搬到这里来吧。”

      师爷看他挂念案情,好像真是没生被怠慢的闷气,连忙脚打后脑勺地跑了。

      那厢谢郡守并不知道一早就有人在骂他,进入牢房后看见知辛贴着墙壁在打坐,正合他意已经醒了。他整了整官服,叫狱卒打开牢门,殷勤地将备好的洗脸水和斋饭亲自端了进去。

      铁链叮当、素谷飘香,陆续惊醒了不少民众,大伙在“天老爷”和“可真香”的杂念里翻身爬起来,清净很快就无处容身了。

      谢才压住大嗓门,语气斯文中难掩刻意,文绉绉地说:“大师,天光已大亮,屈身一宿想必已经饿了吧,下官备了些薄食,大师洁面净手以后,可以将就用些。”

      从噪声乍起到现在,知辛一直闭着双眼,此刻被人用言语从近处冲开,眸光清晰温正,显然并不是在打盹儿。

      慈悲寺历来有早课,所以他卯时刚过就醒了,每天这个时辰僧侣们已然忙活起来,扫地的扫地、煮粥的煮粥,而他自己呢,会去舍利塔擦拭浮尘。

      舍利塔有九丈九尺九寸高,建在寺中的舍得台上,从塔顶能纵观寺庙与众山,自然也能看见一些低处的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寻常僧侣没有上塔的资格,因此并不知道塔顶的佛家圣物舍利子早已遗失,有的只是一个被锁链和禁制层层守护的虚无谎言。

      知辛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里都要念一句“罪过”,作为出家人,他经常要说那句“不打诳语”,可事实如何,只有天知地知,佛主和他自己知道了。

      牢里没有暮鼓晨钟,很多人还在打呼噜,知辛轻轻地盘坐起来,将铺盖叠成豆腐块,蒲团一样垫在屁股下面开始诵心经。

      他有心尊重别人的作息,郡守却没那份心,阵仗浓重地摆进来,搅乱了一堆人本来就不太清平的梦。

      谢才毕恭毕敬,知辛掠过他在牢房里扫了一圈,触目可及的不是错愕就是艳羡,他见过很多类似的眼神,可至今仍然没法将它习惯成自然。

      同样是在牢里,因同一件事而聚在此处,佛说众生平等,可众生从来都不平等,他所遭受的待遇就是证明之一。

      知辛垂下眼帘,对谢才行了个合十礼:“多谢,有劳大人。”

      语毕他松开手,从托盘上取了个盛粥饭用的精致白瓷碗,伸进铜盆里舀了一碗水,然后倒在另一只手上,弯下腰用那捧水简单地搓了搓脸,再用衣袖擦一擦,剩下的水故技重施,拿来漱了口。

      星月菩提串成的念珠被他缠在腕间,背云上的丝绦浸到了水,笨重地在他脉搏下摇晃。

      众目睽睽之下,百姓们兀自摸臀打屁、呵欠连天,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异样,只有谢才看得目瞪口呆。

      想他平时上个马车都得让人搬马凳,缘由并不是车辕太高而他腿太短,只是因为在大街上抬腿撅屁股不太体面。

      越是尊贵之人就越注意礼节,他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的地方官,但也谨记着繁文缛节,明白只有不在人前失礼,才不会被贵人们无端瞧不起。

      然而大师却在他面前百无禁忌地往尿桶里吐漱口水。

      这形象未免有点过于……市井,不符合世外高人的道骨仙风,谢才心里有点幻灭,对大师的敬仰之情不自觉打了折扣,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指手画脚,只将脑门往地上栽,准备笑着来一招非礼勿视。

      洗漱就是洗漱,知辛并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又尽可能地收拾着自己,对他们来说仪表整洁无垢,也是一种必备的约束和修行。

      在昨日之前的小半个月,没有人给他送清水,他就问路过的狱卒讨碗茶水来做清洁,对方见他在一众哭天喊地的人群里安静有礼,这要求又微不足道,也就有一便有二地端给他了。

      所以李意阑第一次见他时所感觉到的整洁,并不是什么天命所归,只是即使简陋,他也每天都有洗脸罢了。

      清水带走了夜里携来的浊气,洗完脸的知辛神清气爽,心头有种无法言明的微弱喜悦,他自在地盘起腿,将底部沉着瓷碗的水盆往附近的人跟前推去,和气地说:“洗洗吧,别浪费了。”

      地砖不平,铜盆刮蹭,里面的水荡起涟漪,却并没有撒出来,可见他的动作轻稳。

      被水盆选中的人却被吓了一跳,这水是郡守大人像个小厮一样端进来的,他就是凭空多出九个胆,也扛不住这样的伺候。于是这人改坐为跪,瞬间磕了两个头,一个冲着谢才,一个给知辛,惶恐地瞎喊起来:“大人恕罪,小、小人不敢。”

      知辛本来是一片好意,他说了要与众人同等待遇,此时不过践行而已,根本没料到会激起对方这么大的恐慌。

      那叫嚷让他怔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知辛赶在那人磕第二个头之前伸手在对方面门前挡了一下,那人猝不及防,一脑瓜栽到他手心上,皮肉紧绷里带着些战栗,感觉似乎怕得够呛。

      知辛不合时宜地领悟到了一种万分熟悉的孤独,但瞬间又释然了,他轻轻地抬了抬手心,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默默地搭住推出去的铜盆边缘,又将它拖回了原处。

      谢才见状,登时就按捺不住了。

      这刁民真是愚不可及,天可怜见,别说大师将水给他洗脸,就是泼在自己脸上谢才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这蠢货猛不丁咋咋呼呼的,弄得他好像是个多凶残的酷吏一样,事实上他根本没什么想法。

      谢才心里恨不得给这人二十大板,可脸上还得装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慈爱,他笑容勉强地说:“恕什么罪?你犯事了吗?大师让你洗,你就洗!这是你的荣幸,你赶紧的洗完了,也让给别人也洗一洗。”

      那人不敢不从,急急忙忙地说着感谢的话将铜盆往自己跟前拉,结果因为手脚毛糙,大半盆水泼得只剩了一半。

      谢才看见这人就碍眼,可知辛却是泥人脾气,嘴唇微动地跟这人说着什么,对那些粗鄙的刁民特别客气,谢才脑中忽然划过李意阑那句“同餐同食”,又结合着刚刚发生的事,瞬间居然醍醐灌顶,知道这马屁的正确拍法了。

      很快他传令下去,叫衙役提了不少桶水,又叫牢狱后厨重新给备了早饭,要丰盛一点,火候准确一点。

      掌勺的根本没备那份菜,抄着勺子问他要肉,郡守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将自己中午的狮子头肉给贡献了出来。

      谢才一边交代一边犯愁,盘算着大师再这么再牢里住下去,他们府衙的开支可就扛不住了,可殊不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这府上一次就来了两个神仙。

      从门后面寻摸进来的衙役见了他就拱手,汇报道:“老爷,提刑大人到了,请您到正厅去一趟。”

      谢承懊恼地一拍脑袋,大腹便便地转身小跑起来。

      衙门正厅,寄声和吴金对着堆成山的文书,直接傻眼了。

      张潮虽然没有他俩那么外露,但表情似乎好像貌似比昨天要冷一点。

      李意阑仗着自己视力好,都不用上前,杵在一旁就能看清分类,五城新旧案卷宗、疑点、关联,牵涉主要人、次要人、路人……他想得到、想不到的,前提刑官都替他探查好了,因此毋庸置疑,在查案上钱理比他有才能,那位大人欠缺的,或许真的只是时间。

      他们要做的,就是捡这堆现成的便宜,先将所有细节都过一遍。因为要是不了解全盘的情况,行动起来无非也是到处打空拳。

      李意阑不是秀才出身,不爱打官腔,他单刀直入地说:“五个案子,我们正好五个人,每人熟悉一宗,午饭前交换一下信息。寄声,我看你最跃跃欲试,给你个机会,让你先选。”

      寄声:……
      他不是一个伺候吃喝穿衣的小厮吗?怎么还摇身一变成了办案的主力军了呢?又没人给他发钱!

      不过他跳起来抗议也没用,李意阑别看说话还算客气,可下定决心之后来也独断得紧,寄声垂头丧气地选了扶江,一来是因为扶江的文书最少,二来是他跟山贼,那真是有种解不开的缘分。

      吴金选了榆丰,张潮选了饶临,江秋萍打头阵看起了任阳,剩下的崇平就归了李意阑。

      众人刚刚分工完毕,谢才就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又是告饶又是请罪,还有意请他们去用早饭,叫李意阑干脆地回绝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他们都关在正厅里苦读卷宗,江秋萍一目十行,李意阑速度也凑合,两人先后在下午申时到酉时间看完了自己的任务,心绪更加沉重,但也无暇多想,立刻转道去给拖后腿的寄声和吴金接班。

      辰时三刻,谢才过来请他们去用饭,李意阑头也没抬地应了声“好”,可迟迟不见起身,寄声看得头昏眼花,一时也忘了他身体不好,直到月上柳梢,所有的文书才粗略地过了一遍,李意阑精神松懈下来,立刻就咳上了。

      寄声懊恼地跳起来,非要拉着他去用饭,结果吃也没堵住江秋萍的嘴。

      “钱大人查的事无巨细,我自问还做不到那样面面俱到,可结果令人吃惊,从调查结果来看,案犯的谋划滴水不漏,一点踪迹没留下不说,倒给了我们一堆未解之谜。”

      “白骨周柱良的妹妹周蕊有作案动机,可她大字不识几个,据街坊称这些年来举止也并无异常,案发当天,她一直在织染厂织布,有不少女工可以为她作证,从口供上来看,她不像是心机深沉之人。”

      “而涉案风筝的制作者马仲,是个身家清白的手艺人,跟周柱良和周蕊除了是同乡的街坊,并没有过多的瓜葛。任阳风筝会的几位主持大户也能为他作证,风筝上天之前的例行检查里,并没有携带白骨这种异物,要是真有,他们也不敢自砸招牌,放它飞到天上去。”

      “拉枋线的刘乔被吓疯了,罗六子在混乱中被踩伤,至今仍未醒来,这两人和周家兄妹也查不出交集来。”

      “由于钱大人走得仓促,所有相关的嫌疑人如今都还被留在饶临,稍后我们可召来询问。”

      “我想不通的是,这具叫周柱良的白骨,是如何出现在空中的飞行的风筝上的?依我的直觉,要是想摸到背后的主使人,就必须先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众人满头雾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去看李意阑,期望天降大任的提刑官能给出个一个英明神武的答案。

      李意阑也是个耿直的人,他特别坦诚,立刻就说:“看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会非常的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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