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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7章 诈审 ...


  •   未时初,西城义云饭庄。

      饶是大冬天,吴金也跑出了一身汗。

      上午的查问在众人的辘辘饥肠下不得已结束了,他是个痛快人,所以很容易交上朋友,衙役们跟着他走街串巷,他就请人吃大鱼大肉。酒也舍得,只是下午还有差使,怕误事就没敢点。

      是以累是累,可衙役们跟他称兄道弟,办案的热情倒是没退。

      伙计也喜欢这样豪爽的主顾,笑着往桌心上放了茶壶和花生米,讨巧地说:“诸位大爷请稍候,酒菜这就上来,请慢用。”

      说完他就待离去,吴金连忙招手叫住了他:“小二哥别慌着走,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伙计抱着托盘,刹住了脚满脸堆笑:“诶,大爷您请讲。”

      吴金往怀里抓了一把,摊开来发现有五个铜板,不算阔绰但也还凑合,边递给他边说:“这方圆做扇子的师傅都有哪些,你清楚吗?”

      人来人往的商家地向来是消息的集大成之所,收集起消息来比他挨家挨户的去问百姓要方便许多。

      伙计也算有礼数,先冲他鞠躬道了谢,这才笑眯眯地去接赏钱:“小的知道一些。”

      接着他就跟报菜似的,一口气说出了十来个作坊,吴金不比江秋萍,知道自己记性不行,怕吃完饭就忘了,于是麻烦伙计给他写了张小纸条。

      这厢都官郎在吃饭,那边到了游击府的李意阑三人也在吃饭。

      饭时已过,将军没想到提刑官会在这个时辰大驾光临,火急火燎地吩咐厨房弄了几个快手菜,大菜因为来不及做了,直接谴小兵上街去买。

      军中纪律严密,用饭向来也准时准点,将军已经吃过了,他的本意是想坐在席上给李意阑倒倒酒水,以表敬意,没曾想对方喝不了这些。

      李意阑请他别忙,将军也就真不客套,出去忙他的公务去了,只是叮嘱小兵大人饭毕后立刻禀报于他。

      知辛不食荤,李意阑好不容易跟他一起吃顿饭,愣是荤菜都没许上,让道士一个人在不远处的茶案上啃酱板鸭,自己则心情愉快地坐在桌边喝素羹。

      知辛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病气发作到已经闻不得荤腥了,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但面上却不忍刺痛对方,便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常言道食补食补,李兄大病之体,饮食上不可马虎,杂粮五谷、五牲六畜,温和滋补的还是该吃一些。”

      李意阑听出了关怀的意味,只顾笑着点头:“大师放心,我知道了。”

      他对知辛好感满满,自然是什么都听得进去,可那道士就不吃和尚那一套了。

      自古道儒释三家争霸,都说不争可都有争心。

      本朝佛道盛行,道儒矮它一头,信徒香火都较为冷清,诸如此般直接影响修行与生活,这位道士就是因为山中清贫,被观里婉言劝退出来的。

      他本就是因为好吃懒做去修的道,图的不是长生之道,被打发回家之后游手好闲,饿得狠了才琢磨出这些歪路子,为的也就是混口饭吃。所以他在面对知辛的时候,天然就有股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思。

      假道士听了“食补”那话,立马就觉得这和尚可真会忽悠人,一事两论也不觉得害臊,他用力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来的路上李意阑已经问清了,这道士名叫王敬元,对自己的定位是游方术士,可李意阑觉得他就是个老骗子,骗人实有其事,可心眼不算太贪。

      那民妇家中没甚钱财,“法事”他便只取了一两银子,李意阑听他不无得意地吹嘘说,某年某月他路过某县的奸商家里,同样的阵仗收了人六十六两。

      一与六十六确实大有区别,可劫富济贫也脱不出一个“劫”字,不可为也不可取,要实在迫不得已,还需低调行事。

      李意阑听了他这颇具古侠士风骨的取财之道以后,并没如道士预料中的那样对他拱手说“佩服佩服”,反倒是默默地记下了妇人的那一两纹银,预先在道士的十两里留扣了。

      王敬元对他的心思一概不知,还在这里挑知辛的刺。他那一鼻子鄙夷气冲着和尚而喷,殊不知对方就是个棉花做的人,既有分寸,又没脾气。

      知辛听见那声冷哼,抬眸看了道士一眼,明明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却也只是抿嘴笑了笑。

      饶临府目前是李意阑治下,只要没有直接点名,什么事都该提刑官最先表态,这是礼数,不好也不该僭越。

      李意阑询声去看,也看见了道士脸上的不服气,释道两家的宿怨他并不了解,只是出于交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意阑都会维护知辛,他笑着打破沉默道:“王道长气息不顺,是噎着了吗?”

      半片鸭子小半晌就没了肉,王敬元脸不红但脖子粗,吃的不知道多舒畅,他捏着鸭腿骨摇着说:“非也非也,贫道只是太震惊了,一时失了态。”

      李意阑莫名其妙地说:“不知道长是被什么事给惊着了?”

      王敬元用那截骨头将知辛一指:“当然是这位大师的高论了。”

      知辛眨了下眼睛:“?”

      李意阑看见知辛表情里的问号了,他大概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言论,脸上有样学样,也挂上了一丝不解,他看着王敬元说:“哪一句高论?”

      “就是劝你食补,要多食牲畜那一句,”王敬元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知辛,振振有词地说,“佛家天天说慈悲为怀,不能杀生云云,可您老刚刚所言,是不是已经犯戒了啊?”

      “没有吧,”知辛没有上来就全盘否定,语气里还有点儿疑问的台阶,他笑着说,“我教并没有戒律说僧人不得吃肉,只是倡议吃素,而大家又愿意遵从而已。既然都吃得,说说又能如何?道长可能是被误导了。”

      王敬元挖苦他不成,脸上登时有点挂不住,他向来好面子,仍然倔强地在找场子:“那你们佛祖都舍肉饲鹰了,你等怎么不效仿效仿,割你的肉给大人进补呢?”

      知辛也不生气,和颜悦色地跟他说:“那我要是能有佛祖的修为,早就被塑上无上金身,坐在神龛上受万人供奉敬仰,而不是在这里跟施主理论了。”

      王敬元找到一个破绽,抓紧得意道:“那你也就是承认,自己修为不够啰?”

      知辛本来就没什么姿态,因此也无从谈高傲和低微,他谦虚地说:“施主说的是,天地浩大、学无止境,我这一生都不敢妄谈‘够’这个字。”

      王敬元看他一句肯定自己的话都没有,有些不屑道:“那你还当什么高僧?”

      知辛垂眼笑了笑,又抬起来道:“这个,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王敬元:“……”

      稀里糊涂地就将声名威望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是什么鬼道理?

      王敬元心里一时满是“太不公平”这四个大字,他看见知辛就堵心,很是烦那张怎么都戳不穿的笑脸,想着眼不见为净,便立刻站起来尿遁了。

      屋里一下只剩了他们两个,知辛去看李意阑,后者全程一言未发,知辛指了指门口,问道:“我是不是得罪你的贵客了?”

      李意阑简直乐得不行:“没有的事,说起来我只有与大师同行时才总有意外之喜,大师才是我的贵客。”

      知辛眼下还不知道他在门缝里的顿悟,不由疑惑道:“哪来的喜?我怎么不知道。”

      李意阑将风筝上白骨的猜想跟他简单说了说。

      知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像是钦佩,又像是喜友人之所喜,他面露赞叹地说:“李兄果然是在刑诉上有天赋,如我之辈,就想不到这二者当中的关联,实在颖悟绝伦,让人佩服。”

      李意阑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说:“大师别这么说,我当不起。我大哥才是真正有天赋的人,若是他在,这案子的进度绝对不会如此缓慢。”

      也许是知辛善于倾听,此时此地又没有旁人打扰,李意阑原本心思颇深,这一刻居然也起了倾吐之意,他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豁老底似的继续说了起来。

      “说心里话,我来时不知这趟山高水险,只是迫于圣旨的威压,想着能破最好、不破拉倒,毕竟像我这样的情况,也没什么值得畏惧的,来了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托大了,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大家劳辛费力、苦心孤诣,眼看这迷局越滚越大,要是半路收手了,纵是性命还在,怕是也会留下诸多遗憾。且不说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郁闷,就是无缘得见这迷局背后有鬼神之才的擘画者,也是很不划算的一件事情。”

      从知辛的角度来看,李意阑注定是一个会让他侧目的存在,这人有才有情,可苍天不予长命,这是天定的残缺,人力难改,因此更加让他惋惜。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知辛恰好是修行不够,还没修到大道无情的地步,他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咎由自取,不救世道更清畅,可李意阑是值得救的,这人坦荡诚恳,品性不错,更难得是人也有意思。

      比起死亡,他居然更怕大家会白忙一场。还有朝廷钦点的主谋案犯,在他眼里居然是个鬼才……

      这样不按常理思索的怪人,知辛这半辈子也只见过两个而已,这种人正好投他所好,是他最愿意结识的那一类。

      他心里有些痛楚,又不想让李意阑看出来,只希望这人能多多喜笑颜开,便安慰道:“老子先生有云,天之道,在于不争而善胜,不召而自来,李兄豁达在前,得偿所愿应该也不会太远。”

      李意阑吐露完心事之后十分轻松,他轻笑着异想天开道:“那就借大师吉言。既然我跟着大师总有奇遇,干脆我也送大师回栴檀寺好了,这一路上说不定又能有个新的发现。”

      知辛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连忙拒绝道:“不召而自来,召了就不来了,你公务繁忙,不用刻意照拂我,若无意外,我晚间就回了。”

      李意阑被谴退了,只好带着王敬元返回衙门。

      他二度进入牢狱,发现江秋萍原来所在的刑房里没有人,问了狱卒才发现江秋萍一盏茶之前到另一个刑房去了,李意阑辗转往那边去,刚到刑房门前就听见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江秋萍的怒吼紧随其后而来。

      “大胆!还在嘴硬!你是真当本官不知道,你的主家是哪路神仙么?你那同伙……哈哈,冯阁老手下的人,果然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子——”

      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李意阑还在心里好笑,想着江秋萍真是个厉害的文字先生,提别人的同伙却又一笑而过,那同伙到底怎么回事,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可江秋萍话音刚落,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名被绑在木桩上的刺客眼睛猛地瞪大了,脸上唰的变成了目眦欲裂的仇恨状。

      这瞬间不止李意阑,连江秋萍都觉得自己是诈到了点上,两人心头齐齐一沉,虽然之前有过设想,可假想再真也真不过证据,难道这案子背后的人,真的是高阁里的那个叱咤风云的老头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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