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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8章 散夫妻(二) ...


  •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嘞,八个大钱称四两,未尝其味早闻香嘞……”

      江秋萍一门心思地赶着路,不料小臂上忽然一紧,却是张潮没打招呼就拽住了他,不由分说地将他扯到了右手边的栗子摊前,接着跟摊主扯起了淡。

      张潮:“老板,能不能尝?”

      “可以可以,随便尝。”

      张潮听到后不客气地从箩筐里拿了一颗,整个放进嘴里嚼了嚼,很快就扭头朝右边的地上一呸,腾出嘴来说:“不错,还挺甜,你也尝尝,好吃就来两斤。”

      说着他又拿了一颗,伸手就朝江秋萍嘴巴的方向喂来。

      江秋萍有点被他惊呆了。

      张潮这个人,虽然官位在他们五个里面只比寄声大,只是官方一个跑腿的,可他给人的感觉稳重自持,外加那一手技惊四座的工笔,怎么看都不像是市井出身。

      可他刚刚那个吐板栗壳的动作,其粗鄙和没有公德心的神.韵,简直可以媲美二流子的随地吐痰。

      而且张潮什么时候给人喂过吃的啊,他那么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很擅长也很享受吃独食的家伙。

      这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江秋萍张口刚要问,对方却先下手为强,用板栗压住了他的嘴。

      那栗子应该是新炒的,在棉絮的覆盖下温度正好,暖而不烫嘴,外皮上有点儿焦糖的香味,丝丝缕缕地往鼻腔里钻,色香味俱全,勾得人就只差从兜里掏钱,可它带来的感官却不止如此。

      它带着一点碾压的力道,在自己唇上滚了两遭,正在这时,江秋萍的目光也落到了张潮脸上,那人并没看他,射向他后方的眼神里有种搜寻的意味。

      江秋萍心头一震,霎时明白过来,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地方,所以才又是呸又是喂的,借以窥探街道两边的形势。

      可人群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忌惮呢?江秋萍心湖泛波,脑中很快凝出了答案:是人。

      车房柱瓦是死物,人不挪它们就不会动,而野兽隐于深山,天灾防不胜防,这世上唯一能让人防范不安的,只能是另外一些人。

      这怀里的东西还没捂热呢,就被人盯上了,江秋萍又惊又怒,一方面是震惊于对方神速的反应机制,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再不济也是提刑的属官,三品都镇不住的蠢蠢欲动,可见对方有多嚣张。

      还有,这些人光天化日地想对他们干什么,跟踪?夺物?还是杀人灭口?

      江秋萍揣着一肚子惊疑,将栗子吞进嘴里,接着作势低头去吐壳,悄声问道:“怎么了?”

      张潮已经收回了目光,嘴皮子掀动的幅度很轻:“三次了,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但没条件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也许是我想多了。”

      江秋萍没他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张潮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他愿意相信同僚的判断,稍作沉吟后拿了个主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当是有来应对。天快黑了,路上人要变少,咱们别回衙门了,直接去城门口。”

      主街上人多,道宽视野广,不像衙门还要经过小巷,到了城门让人护送着往回走,不失为最稳妥的路线。

      张潮点了点头,做戏做全套地买了两斤栗子,揣上后再度加入了行人的队伍。两人绷紧了精神,眼观四路、脚步匆匆地往东门而去。

      在他们身后,两名货郎打扮的路人不断在各个摊位间摸看着前行,他们并无交流,看起来根本不认识。

      可走着走着,首饰摊前的那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另一个侧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旋即也刹住了脚步,顺着前者的视线看去,跟着脸色腾地变了。

      那里是通往衙门的青砖道,日已西沉,正是归家的好时辰,可那两名官员却没走这条回去的路,反而是沿着主街急急而奔。

      他们发现了!

      货郎们的目光阴沉地对上,于静默中传递出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默契,接着其中一人悄然退到油纸伞摊后不见了,另一人则加快了跟踪的脚步。

      半柱香后,前方的路上传来了一阵惊慌,张潮引颈看去,发现是一辆驮着货的牛板车失控了。

      人们纷纷朝路边退让,他伸手去揽江秋萍,以免被人给冲散了,可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那阵虚无的挽捞感让他脑中“咯噔”一响,后背上顷刻就覆满了寒气。

      那牛车是声东击西的诡计,真正的危机近在咫尺!

      张潮猛地扭头去看,眼中的世界登时慢了下来。

      江秋萍离他不远,只有一臂之遥,不知道是被人撞到了还是拉扯过,整个人呈倾倒之势,双手为了所求平衡而徒劳地挥舞着,完全是个防御为零的处境。

      更别说他的肩膀上还搭着一只手,那指节异常宽大,是一种手掌极富力量的表现。

      顺着那只手臂往上,张潮看到了一张平凡的面孔,可上面的眼神却闪着一种得逞的冷酷。

      张潮看不见江秋萍的后背,可他的心脏却不自觉揪了起来,如果他是杀手,他绝不会错过这一道毫无防备的后背。

      江秋萍仍然在跌倒中,可他的表情迅速从惊惶变成了隐忍的痛苦,应该是遭到了攻击。

      张潮目眦欲裂地冲了过去,他想喊、想骂、想嘶吼,可那些情绪只是他内心的写照,危险之中的时间永远仓促,短暂到连发泄的时间都没有。

      江秋萍瞬间爆了一身冷汗,有人在他右边的肩胛骨下面刺了一刀。

      “今天会死在这里”的念头几乎吓破了他那颗半生只跟温柔的之乎者也打交道的心脏,江秋萍痛而不舍,脑中甚至还有悔恨,恨自己不该趟这趟浑水。

      可想是这么想,他的挥舞的双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住了右腹,之前离开木匠的院子时,他就将东西都揣在这儿了。

      刀尖还在往血肉深处递进,这个动作一眨眼就能完成,货郎打扮的杀手下手稳准狠,迅速挑开了江秋萍压着的衣角,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包。

      江秋萍试图抗争,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杀手眼中此刻已经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货郎冷哼一声,一边加重了下刀的力气,一边抬眼去锁张潮的路径,打的算盘是结果完这个就去杀那个。可谁知道他的眼神才放出去,就被一柄上翘的刀鞘给拦住了。

      张潮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局势,因此是看见变故的第一个人。

      旋刀破局的是一个黑衣女人,个高面冷,手里握着一把没出鞘的纤长弯刀,她之前就站在那里,另一边还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只是张潮心有所系,没有注意到她。

      这人路见不平,挑起一刀就直冲货郎的眼睛。

      招子是要害中的要害,货郎猝不及防,不得不转攻为自保,单手向后翻出按在地上,让横切的刀鞘擦过了头顶。

      江秋萍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带着后背上插的刀柄轰然倒地,要是就这么倒下去,刀尖会在他自己的重量下从前胸透过来,万一穿过要害,那就是九死一生了。

      张潮拼命地扑了过来,可他本来就晚了一步。

      说那迟那时快,女人忽然踏出了一个弓步,将本来可以乘胜追击的刀身回撤,反手插.入了江秋萍和地面的空隙处,接着她以刀尖为支点,硬是将江秋萍的上身倒掰了起来。

      这时,躲过一劫的货郎已经稳住了心神,他见女人正在救援,连忙抓住机会痛下杀手。只见他一掀手腕,臂上就露出了袖努的冷锋,箭头森寒地对准了女人的咽喉。

      张潮终于捞住了江秋萍的手腕,他将同伴拉扯过来,一边焦急地大喝道:“小心袖里箭!”

      在他的提示声里,女人侧翻了出去,看起来十分轻易地躲过了那枚袖箭,可她的左肩上却忽然飙开了一道血花,原来是另一枚暗箭自身后而来。

      张潮立刻回头去看,却见满眼似乎都是恍然惊呆的普通人,偷袭者深谙伪装之道,仅凭着目力根本看不出来。

      凶徒不是孤身一人,张潮料不到情形会怎么演变,但为了不在混乱中加深伤势,他毅然伸手拔掉了江秋萍背上的刀,然后捂住伤口,将同伴整个上身尽量包在了怀里。

      江秋萍疼得眼睛里全是白茫茫的光,弹起来的样子像一条下了油锅的鱼,一时只剩下忍不住的剧烈喘息。

      张潮伏在地上,看那女人提着刀,跑起来吹了声口哨。

      原来那枚袖箭是一记佯攻,目的不是赶尽杀绝,而是为自己争取逃走的时间,因为巡防营整齐划一的兵甲声已经开始叩击耳膜了。

      路边的棕马“哒哒”地迎来,女人抓住缰绳腾空上马,打褶的裙摆在空出翻成了一朵花的模样,然后她连人带马,冲出去的架势如同身在战场。

      双拳到底难敌四手,张潮有点担心她会陷入险境,可他喊了两声“女侠留步”,别人根本没理他。

      江秋萍疼得浑身都是汗,手里却紧紧地拽着那个栗子袋。

      酉时三刻,饶临衙门,东三客房。

      李意阑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是好消息两条,坏消息一条。

      坏消息是江秋萍受了伤,李意阑直奔客房,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自觉地挤在了里面。

      “不碍事,”江秋萍测躺在床上说,“郎中说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就是我们文人不耐痛,所以看着像是很严重。”

      不重也是伤,背后的人可真是嚣张,李意阑心里默默地记着仇,脸上却还得扮出和蔼可亲来:“不要勉强,难受就得休息。”

      都追到这个份上了,江秋萍绝对不愿意半途而废,他坚持道:“我有数,没事的。”

      李意阑尊重他的意见,坐下来发现大家忙了一通都还没吃饭,就把这里变成了第二个粮厅。

      房门没关,看得到吕川在院子里喝酒。

      李意阑没说他不能进来,可是吕川留在了外面,李意阑知道这姿态是做给自己看的,可他也懒得去说不必如此之类的假话,大家各自把握分寸,反正时间能让一切都暴露出来。

      江秋萍坐着不得劲,吴金和张潮就将美人榻搬到了桌边,大家吃肉让江秋萍喝汤,边填肚子边交换信息。

      严五那边没什么一切如常,吴金耐不住地说:“公子,我觉得换个人去盯着严五吧,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自保没问题,我想撤出来帮忙。”

      李意阑:“我想想,明天给你答复,寄声这边呢?”

      寄声用牙齿撕着鸡腿肉,有点特别得意:“我今天在那儿蹲了一天,逮到了一个人,是你们都认识,但又绝对想不到的家伙,有没有兴趣猜一把?”

      江秋萍破案有瘾,伤疤都还是新鲜的,一听见线索鼻子就被牵跑了,兴致勃勃地喝了口汤:“给点儿提示。”

      李意阑本来不喜欢这种吊人胃口的小把戏,但看伤患来了精神,也就随波逐流了,他胡扯道:“我们都认识的人,除了我爹,也就衙门的这几个人了。”

      其实他本来是在胡扯,谁知道一语成谶划到了重点,寄声虎躯一震,瞬间有点儿讨厌他。

      吴金自知智慧不足,直接将了自己的军:“我就不猜了,张潮来。”

      张潮自动屏蔽了李意阑的第一项,一本正经地问寄声:“什么程度的认识?是见过,说过话,还是熟识?”

      寄声不满地咧歪:“我叫你们猜,不是缩小范围、挨个排除好吗?”

      李意阑熟练地捧他的臭脚道:“我们都猜不出来,胡大侠可以揭晓答案了。”

      寄声不相信地斜了他一眼,很快又正经起来,因为这事儿不是开玩笑,他低声说:“于师爷。”

      “啥?”吴金被惊得叫了起来。

      李意阑也讶异地抬起了眼睛,心如电转地在于师爷和白骨案之间牵线搭桥,最后暂时找到的唯一的联系,就是于师爷和第五具白骨于月桐的姓氏相同,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他们之间有亲属关系。

      大家的思路果然都差不多,江秋萍问道:“于师爷到那里去干什么?对此他有什么说法吗?”

      寄声从袖笼里摸出了一张小纸条,朝李意阑推去:“他说那屋子本来就是他的,废弃很多年了,他今天之所以过去,是有人给他写了张纸条,让他今天申到酉时之间过去一趟,再多的他就不肯说了。可是我搜过了,屋里一个人没有,而且你们看,这就是他说的那张纸条。”

      李意阑捻在指尖上展开对折的部分,立刻明白了寄声那句“可是”的意思。

      纸条上空空如也,别说字迹,连个墨点都没有。

      就算寄声打盹儿的期间,刺客伺机溜走了,可于师爷也算是一个圆融的读书人,怎么会编出一个这么拙劣的谎言?

      五人百思不得其解,决定一会儿再去牢里看看。

      李意阑接着问张潮两人的情况。

      为了让江秋萍多休息,张潮主动将话接了过来,三两句带过了大半天的辛苦找寻,只从最后那间琢玉坊的伙计那句无心之言带来的提示开始详说。

      听到带刀的黑衣女人时,李意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眼底有种十分温暖的意味。

      张潮完全是寄声的反面,再惊心动魄的事从他嘴里出来也就那样,是个很不适合讲故事的人,但好在他的经历可圈可点。

      寄声瞪大了眼睛说:“所以,东西呢?真被抢走了?”

      “没有,”张潮摸出怀里的东西,放到了李意阑面前,“我们早知道对方拿不到东西绝不会罢休,所以离开栗子摊之前,秋萍就将东西藏在了吃食中。”

      吴金仰慕地五体投地:“真有你们的,脑子太好使了。”

      “都受累了,我们的辛苦不会白费的,”李意阑安抚着拿起了铃铛和纸条,垂眼仔细端详。

      然后他们五个人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来,只好暂时按下了,又听李意阑提起那群吓到大师的蚂蚁。

      这是今天最不惊人的发现,吸引力相当于没有,在寄声的牵头下,大家一致决定该趁热打铁地去一趟牢里。

      江秋萍非要去,抬臂又会扯到伤口,张潮只好留下来,接过了将他裹成粽子的重任。寄声看见大麾,记起他六哥也是个虚弱的人,一溜烟回房里倒梨汤、灌汤婆子去了。

      李意阑本来和吴金在廊下等,可吴金闻到了吕川手里那坛花雕的酒味,腆着老脸上去讨教了,回廊下一时就空了。

      前后都是人陪人,就他一个孤家寡人,李意阑站了片刻,忍不住抬脚走向了知辛的客房,他其实愿意跟知辛多待一些时间,可他的时间又总是不够用。

      这时,一只麻雀斜掠下来,正好落上了知辛的窗台,它在那儿跳了几下,接着低头啄了起来。

      李意阑凝神去看,发现窗台上撒着一些干化的米粒,应该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而有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只麻雀又来了,知辛听见它的喙啄在木头上时的细响了。今夜的云里有雪相,室外会寒冷彻骨,知辛本来是想着打开窗,它要是愿意进来,那就相伴着过夜,要是不愿意就随它去。

      谁知道他推开窗后,才发现来客不止一位,李意阑正半蹲在他的木窗外,跟那只为了吃天不怕地不怕的麻雀大眼瞪小眼。

      动物向来怕人,尤其是野生的,这画面约莫是有些平等的禅意,知辛乍一眼看到,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红尘滚滚,有时非常残酷,可这时却是静谧温柔的。

      李意阑其实听见知辛走过来了,只是那小麻雀一点也不怕生地盯着他,李意阑觉得有趣,也就多看了几眼。

      知辛开窗以后他就不看麻雀了,站起来笑道:“我是不是打扰到大师了?”

      “没有,”知辛指了指那只麻雀,“我听见它来了,但是不知道你在外面,外头凉,要进来坐坐吗?”

      李意阑下意识就是一声好,话到了嘴边才想起自己还得去牢里,不得不遗憾地婉拒了。

      可拒绝完发现他那些拖拉的属官们还没有出来的迹象,李意阑不想走,想起知辛不凡的境界,急中生智地找了个话题:“大师见识广博,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样东西?”

      知辛从容地点了下头,李意阑将铃铛和纸条隔着窗递过去,很快就发现自己问对了人。

      “这是百岁铃,是扇贩子出摊的必备之物,这样沿街的时候就不用叫卖,只需要拉一拉绳索,铃声织成一片,人们就知道是卖扇子的来了。”

      “至于这句俗语,我倒是听过,谈录里面有写。凳不离三的意思,就是凳子的长度末尾取数必须是三,一尺三、三尺三等,后两句的意思与之等同,至于为什么非要取这些数,无非就是民间图吉利的一种说法。”

      “凳不离三,三同散,取意是希望凳子不会坏。”
      “门不离五,五同福,取意五福临门。”
      “床不离七,七同妻,取意能早日娶妻,一生不离。”

      原来三五七下面的意思是散福妻,可那木匠一个老光棍,哪来什么福妻?还是说福又同夫,其实说的是散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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