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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9章 谈录 ...


  •   “大人小心!”

      那把匕首甫一露面,李意阑身后的衙役就有了动作,他们神色戒备,腰刀“噌噌”地出了鞘。

      李意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他毫无顾忌地伸出手,将那柄短兵握在了手中。

      这是一把普通的鱼刃,称手是称手,可雕纹浅而不精,打铁铺里三天就能出一把,不是什么值钱的稀罕东西。

      可是李意阑认得它,就是它在他胸前扎了个洞,一刀摧毁了他前半生的所有,他的大哥、他的兄弟、他的信念、他的毕生所学。

      李意阑眸光暗沉,心思还没来得及展开,就看见了匕首背面刃上贴的长纸条:东九条大义坊 来春街十九号。

      吕川竟然在饶临,李意阑脑中疑团密布,心想他一个首辅的心腹,这节骨眼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他抱着盒子回到正厅,寄声掀开一看,登时就来劲了,八卦兮兮地问道:“哪个鳖孙送的?你好歹也是三品大员,这么穷酸的礼物怎么下得去手嘛。”

      刀兵是凶器,寻常不会拿来送礼,即使要送也得投其所好,并且事先通知到,这么闷不吭声地送就有点少见了,另外几人也觉得古怪,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准备听个新鲜。

      这是他的私事,李意阑不想多谈,右手朝胸口指了指,寄声脸色一变,讪讪地变成了锯嘴的葫芦,有些同情而又讨好地看着他主子,过去接过盒子乖乖地抱了出去。

      吴金等人不知道这主仆俩葫芦里卖什么样,不过都很识相地没有多嘴。

      李意阑拿起供状纸,边翻边说:“各位都辛苦了,今晚不抓那么紧,且去放松一下,明日一早还在这里会和。”

      寄声折回来,就见众人在收拾东西,吴金正在提议去喝一杯,江秋萍敬谢不敏地摇着头,张潮没做声,寄声很想去,可李意阑说他要去见个朋友,于是他只好违背了本心。

      各自分开之后,寄声走出衙门,辍在后头瞟了李意阑十眼左右,终于还是没按住好奇,打开了往事的话题:“六哥啊,那把小刀,真是贺阳岭伤你的那个人送来的吗?”

      六年前,饶临西南的土司城叛乱,驻城的武选清吏司全军出动,火器的爆响在邻城扶江的崇山峻岭里都听得见,寄声跑去看热闹,漫山都是尸体和浓烟滚滚地火堆,李意阑就在这个地狱中爬行。

      不知道伤在哪里,他身后的血迹一直连到了山坡那头,像一根缚命索,也像一条伏在地上的巨蟒。

      寄声当时就想,这个人一定很想活下去吧,因此后来他将自己私藏的两百年老山参都贡献出来了。

      李意阑确实不想死,他年轻那会儿性格比如今要强硬得多,面上可以装得不温不火,可心里全是江湖人的那一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吕川欠他一刀,这账要是算不清,他会死不瞑目。

      直到现在李意阑也没有意中人,那时男儿志在四方,对于亲情他也不太牵挂,凭的就是这一股意难平,在鬼门关前爬了两天三夜,这才回到了不再熟悉的人间。

      他在暗处被人陷害,明处莫名其妙多了顶跟土司城暗地勾结的叛贼帽子,有家也难回了。

      李遗受他牵连,在办案中途被撤下,气得直犯晕厥。

      他大哥本来就是个烈如艳阳的脾气,绝不相信他会背叛朝廷,愤而上宫门去面圣,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传召,被宦官阴阳怪气地拿话语激怒,推搡间脑袋撞到了门当上,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往事纷纭,人心又叵测,时光总让人淡忘和宽容,一别六年,要是只说有恨那委实有些单薄,于是李意阑此时也没弄清楚,对上吕川他该用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多猜无益,”李意阑心潮起伏地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寄声怕惹他不快,体贴地保持了一阵子沉默,可他天生是个话痨,不多久又原形毕露,摸着下巴瞎操心:“不会有诈吧?这时机确实微妙有点微妙对不对?要不我们不去了,派个衙役代跑一趟好了。”

      李意阑慢了半步,正好去拍寄声的肩:“怕什么?有你胡大侠在,我的安全不成问题。”

      吕川抛的饵,他一定会接,他跟寻常人不同,他没有蹉跎的机会,所以很多事当断则断,少想多干,只管往上迎。

      寄声被忽悠得神清气爽,立刻忘了自己几斤几两,颠颠儿地跟着他走了。

      来春街是条小巷子,小道五尺来宽,墙角还码着些锅碗瓢盆和箩筐簸箕,透着烟熏火燎的烟火气,李意阑从巷子口的麻布棚子下拐进去,摸到十九号门口停住了脚。

      这是一间民宅,兼而做了门面,小匾上的抬头是“河豚居”,两侧没有楹联,门板上贴了保单,字迹经过风吹雨淋,色泽已经很淡了,从右往左依次写着:

      吃一顿鲜,死也不冤;刷印为凭,毒死赔命。

      李意阑看得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吕川的行事风格,豪放直接、敢说敢做,这厮爱吃鱼,尤其是河豚,这里是他的家,应该错不了。

      寄声在门口看来看去,心中不住地咋舌,乖乖,他心想,李意阑可从没告诉过他,偷袭的高手是个鱼老板。

      李意阑恍惚完,上前抬手去敲门,扣了两长一短的三声。

      然而河豚居的主人并不在家。

      李意阑叨扰左右,得知吕川还在城中的振雄镖局当镖师,下午匆匆赶回来,收拾了一个包袱就出去了,说是要出去两天,请隔壁的婶子替他喂喂鸡鸭。

      寄声白跑一趟,却完全不生气,比起对着文书头晕眼花,他更爱满处乱溜达,再说回去那一路上夜市刚开,正好过去打个牙祭。

      进来的时候因为心里有目的,李意阑主要看的就是户号,出来这一路无所事事,他的注意力散得到处都是,路过其中一户人家时,他看到那门头上挂着崭新的白幡。

      ……

      栴檀寺的方丈法号了然,体宽脸圆,颇具弥勒福态。

      僧主忽然大驾光临,正好又离法会不远,方丈脸上的欣喜难以言表,亲自安排了禅房,并邀请知辛多住些时日。

      一来是寻找慈悲寺失物,二来官府也有禁足令,知辛却之不恭,全听方丈安排地在后院的寝房里住下了。

      方丈坐在蒲团上,边奉茶边笑:“僧主云游至此,不知是何机缘?”

      知辛神态坦诚:“并非机缘,刻意如此。”

      方丈露出了纳闷的神色,知辛见状解释起来:“九年前,慈悲寺的藏经阁里丢了一本书,非经非卷,乃是一本谈录,名叫《木非石谈录》,我此次下山,便是为寻它而来。”

      其实慈悲寺真正要找的是佛骨舍利子,这本谈录位居其次。

      当年,这两样并无干系的东西是一起丢失的,前天夜里扫地僧先发现藏经阁被盗,经卷梵文被翻得乱七八糟,整理核对后发现少了这本谈录,第二天知辛上佛塔扫尘,才发现舍利子被换成了模样相当的羊脂美玉。

      玉是上等的好玉,倒是叫人有点看不明白这窃贼的用意了,既然是偷,何必多此一举?

      反正窃贼就在这一夜的时间里,从慈悲寺悄无声息地来了又去,竟然没有留下一点踪迹。而慈悲寺为了保住大乘佛寺的尊严,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调查。

      在白骨案发生之前的七/八年间,寺中的长老和知辛都一致认为,当年盗贼是为了声东击西,刻意翻乱藏经阁并且从中随意盗取了一本书,用来转移舍利子被盗的视线。

      但舍利子这些年来一直毫无音讯,五起白骨案又接连发生,其诡谲违反常理之处,让慈悲寺终于意识到,或许与那本晦涩的谈录脱不了干系。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木非石谈录》遇到了有缘人,顺藤摸瓜,舍利子就是不在白骨案背后,应该也离它不远。

      只是佛骨享誉盛名,江湖传说者众,要是泄露出去,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人争夺,寺中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决定拿无甚名气的手稿来掩人耳目。

      了然方丈不知此中内情,闻言脸上露出思索来。

      若是寻常的书籍,应该不至于让僧主亲自来寻,可要说此书的不寻常之处,方丈想来想去脑中都只有空濛一片,到了主持的境界,无知便不该被以为耻,他笑着道:“老衲才疏学浅,没有听闻过这本著作。”

      知辛不赞同地摇了下头:“方丈言重了,它并无传世,也无名气,只是我师父的好友超谷道长毕生的心血,临终前所赠,此等情分和机缘不敢有所轻慢,是以这些年来,从未停止找寻。”

      超谷道长的名号方丈也没听过,不过潜龙在渊,高僧的友人想必也不是凡夫俗子,方丈了然道:“阿弥陀佛。僧主既然说明来意,可是需要我寺从中协助?”

      知辛笑了笑:“是。”

      方丈:“僧主吩咐便是,栴檀寺自当竭力而为。”

      知辛言色温逊地说:“吩咐不敢,只敢请求。”

      “道长一生痴迷于机枢,自封道号为超谷,寓意乃是超越鬼谷子。《木非石谈录》是一本有关于木甲术的心得手稿,序页上称与机关有缘之人得见此书,能使石鸟飞天、朽木眨眼,可谓十分玄奇。”

      “不过我寺中人,包括我师父虚怀禅师,都与道长没什么缘分,《谈录》在藏经阁沉没多年,被人盗走后也是如此。但今年频频出现的白骨案,让我们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这本手稿。”

      “且看,石鸟、朽木都是不动之物,化不动为动,不可能为可能,白骨写字也是同样的道理。”

      方丈认同地颔着首:“似乎真是如此,那僧主需要我们做什么?”

      知辛感激地说:“寺中要是有信得过的俗家弟子,请方丈为我约来一见。”

      ……

      江秋萍起了个大清早,上厨房喝了碗粥就去了正厅,这门上了锁,钥匙就在他手里。

      辰时以后人陆续来齐,他们五个人凑到一起,将郡守和他的师爷排挤到了包围圈的外层,开始商讨正事。

      吴金大马金刀地岔腿坐着,手里捻着成沓的供状,嘴里叼着根院子里折来的枯树枝,说话的时候那根杆就在他脸跟前翘来翘去,显得十分不严肃:“我的天,这些老少爷们儿嘴里都揣着大罗神仙,瞧这一个个说的,不比那些说书的差。”

      李意阑明白他心里苦处,因为他自己手里的那张纸上画着一具直立的骷髅,眼眶里盛着两搓小火苗,正是根据一位百姓的所见给描绘出来的,也是难为张潮,还能木着脸,不厌其烦地画完一幅又一幅。

      还有更不靠谱的,诸如颌骨咔哒咔哒张合、一阵又一阵的阴风、蓝色勾魂镰稍纵即逝等等,充满了各种神话色彩。

      大家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认真对待,你一言我一语地花了大半天来梳理,最后锁定了一种比较独特的说法。

      江秋萍点着那张口供说:“这位老妇人,当时离于月桐的墓碑比较近,不过两丈的距离,她的说法跟其他人的鬼哭狼嚎都不一样,她说她听到了一种,转纺车的动静。”

      李意阑眼前猛然一空,电光火石间,这次他抓住了那抹闪电般的灵犀一点。

      风筝上的白骨,社戏上的花脸变骷髅,和这个转纺车的声音,三次都跟同一样东西有关。

      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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