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攻略（下）》名牌老司机

5、第十六章

　　八年前，A市二中。

　　深夜里的宿舍大楼静悄悄，离熄灯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宿舍里的学生几乎都已经进入了熟睡状态。

　　502寝室里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睡在上铺的程诚灵活地攀着床梯无声落到地上，又在没有惊醒任何人的情况下顺利开门出去再关上。

　　又黑又长的走廊里悄无声息，程诚抬脚就往楼梯口走，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害怕。

　　赵延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寝室里出来看到了程诚。

　　按说寝室里没有独立卫生间，学生半夜起床去卫生间也很正常，可是明明卫生间在这头，程诚却在往另一头的楼梯口走。

　　“同学？”赵延低低喊了一声。

　　程诚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中，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赵延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笑得轻蔑又无畏。

　　知道常有学生半夜翻墙跑出去上网，教导处的老师常在校外墙边蹲守突击抓人。

　　这种学生都是混不吝的小混混，几个十几个凑成一帮，不好好学习，就爱上网打架早恋欺负同学。

　　很明显，赵延现在碰上的就是个正打算偷溜出寝室楼的小混混。

　　被发现了还挺嚣张，不但不赶紧返回寝室，竟还依旧往楼梯口去。

　　赵延忙蹑脚跟上去。

　　程诚走得并不慌张，反而有点慢悠悠散步的样子。

　　赵延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同学，你去哪？寝室楼夜里禁止外出！”

　　程诚甩掉他的手，回身。

　　“程诚？”

　　赵延认出了他，有些吃惊。

　　程诚从高一起成绩一直很好，基本稳定在全校前五十，所以每次发奖学金的表扬大会都有他。

　　赵延的学习成绩和他相当，所以两人就算没在一个班也是认得的。

　　这学期程诚的成绩开始滑坡他也是知道的。

　　升入高三就已经是正式备战高考，学校会专门把尖子生拔出来分到一个班里，集中重点培养。

　　应该稳进重点班的程诚就是在开学那场分班考试里突然落了成绩，不但无缘重点班，此后的几次小考也是一落再落。

　　程诚被认出来也没有慌张，“同学，有事？”

　　赵延怕自己误会了他，便问：“你去哪？”

　　程诚倒挺老实，“去网吧。”

　　这就是他成绩下降的原因？

　　赵延感到痛心，高三是多重要的一年，怎么能说堕落就堕落。

　　“你不怕被老师抓到吗？”

　　“不怕。”程诚不想跟他啰嗦，转回身继续走。

　　赵延犹豫了一下，跟上去，试图劝他：“你的学习成绩已经下滑得很厉害了，再这样下去明年高考你连本科都上不了，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程诚走得悠闲但不慢，转眼已经到了楼梯口。

　　他停了一步，有些不耐：“所以，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赵延看他下楼梯，顿住脚：“作为你的同学，我有义务规劝你迷途知返。”

　　程诚嘲讽了一句：“书呆子。”

　　赵延回头看看安静黑暗的走廊，到底还是继续跟上去了。

　　寝室楼一楼出口原本没有门，但这两年沉迷上网的学生渐渐增多，半夜翻墙逃校去网吧的行为也屡禁不止，所以才加了一道两米高的铁栏门。

　　“跟我回去吧，要不然我现在就喊一声把老师叫来，你也走不了。”值班老师就在寝室一楼最里面的房间里住着。

　　铁栏门挂了一把大锁，但上方有足够让人翻过去的空隙，手脚利索一点的完全可以在不惊动值班老师的情况下翻出去，但若是翻不好撞得铁门发出声响，那就只有被抓现行的份了。

　　程诚站在铁门前，完全没有要攀上去的意思，“你喊吧，老师把我抓了才好，正好可以辍学。”

　　“你……”赵延瞪眼看他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铁丝，熟练地去捅锁眼，“你你、你……”

　　程诚顺利开了锁打开门，在赵延还在结巴的时候一把拉着他一起出去，再反手关门，两手穿进铁栏的缝隙把锁原原本本地从里面锁上。

　　赵延反应过来，赶紧贴着门使劲拽了拽锁。

　　程诚得意地笑着：“怎么样？还要不要喊老师？”

　　赵延气呼呼又不敢大声：“你把锁打开！”

　　程诚却当着他的面一扬手把铁丝扔进了远处的黑暗，再欠揍的把手摊开给他看：“完了，我也打不开了。”

　　赵延：“……”

　　程诚说完话就跑了，赵延要怎么办跟他可没关系，谁让他啰啰嗦嗦管闲事。

　　赵延看看紧闭的铁栏门，又抬头看看上头的缝隙，一咬牙，去追程诚。

　　整个学校数大门那边的墙最矮，翻墙出校的学生多是从那边出去，但抓人的老师也常在那边守着。

　　程诚跑走的不是大门的方向，倒像是去食堂那边。

　　不管他去哪，赵延现在也只能跟着了。

　　好心没好报，他心里也气得很，亏他以前还觉得程诚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现在看，根本就是个赖皮小混混。

　　程诚听到赵延在身后的脚步声后，跑得更快了。

　　食堂背靠着学校的后墙而建，大门从来不关。

　　程诚跑进了食堂后往卖饭菜的窗口走去。

　　这些窗口被学校分包给了十几家商户，这会儿都锁着门，静悄悄一片。

　　赵延一时忘了自己要找程诚算账，好奇地问：“你到这儿干什么？”

　　程诚不理他，径直走到第三个窗口门前，拧了下门把，轻松开门进去。

　　赵延赶紧跟上。

　　进去是一个套间，外间是卖饭菜窗口，里间是厨房，桌上柜子上地上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厨具和食材，几乎连下脚的空都没有。

　　程诚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只有拇指般大小的小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避开地上的大锅大桶。

　　赵延安静地紧紧跟着他，心中却翻涌着从未体验过的紧张与刺激。

　　里间后面有个后门，程诚熟门熟路地从后门出去。

　　后门与学校后墙之间只有一米多宽，这一小片地方也被食堂里的商户们利用起来，堆了杂物。

　　赵延走出后门的时候，程诚已经跳到了靠后墙的一个破柜子上。

　　后墙比学校大门那边的矮墙高得多，目测有三米多高。

　　程诚蹲在破柜子上颇有点兴奋地看着他，“哎，乖学生，翻过墙吗？”

　　赵延被“乖学生”这个称呼刺得有些脸红，硬着头皮说：“程诚，以你之前的成绩明年高考上重点大学是没问题的，就算退步了一些，但你现在回头也不晚，你能不能别翻墙去上网了？”

　　“啧啧……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程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算了，你这人一点都不好玩。”

　　他转身举起手臂，攀上墙头，一个蹬跃就跳了上去，再一个眨眼，人已经落到了墙外，彻底逃出了学校。

　　空荡荡的墙头上，程诚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招呼都没跟赵延打。

　　暗幽幽地黑夜里，赵延看着眼前的高墙，有点想哭……

　　程诚你个王八蛋！

　　赵延踟蹰了一会儿，转身想返回去，刚一进后门就被一个矮墩墩的东西绊了一脚，差点摔倒，没有小手电筒照着，他什么都看不清，杂乱的厨房里有很多未知的危险，让他害怕。

　　程诚你个混蛋！！

　　赵延觉得无助又委屈，真的快要哭了。

　　早知道在寝室楼里的时候，他就应该把值班老师喊出来，抓了程诚这个无赖，给他记大过，让他受处分，再让他在全校学生的面前念检讨。

　　“啪啦”一声，赵延不知道又碰到了什么，有东西从柜子上落下来砸到他腿上又弹开。

　　“喂！乖学生？”

　　赵延刚抹了一下眼睛就听到墙那边传来了程诚的声音。

　　上一刻还在心里暗骂，这一刻却又像听到了天籁一般感动。

　　程诚还没走！

　　“喂！你是不是哭鼻子呢？”

　　赵延高声掩饰着鼻音，“说谁呢！你才哭鼻子！”

　　程诚不说话了。

　　赵延静心屏气地等了一会儿，又慌了，跑回墙边喊：“程诚，你走了？”

　　……

　　“程诚，你还在吗？”

　　……

　　赵延真急了，照着程诚翻墙的破柜子踢了一脚，“我操你大爷，程诚你个王八蛋！”

　　“呦~乖学生还会骂人呐！”

　　赵延：“……”

　　“可惜了，我没大爷~”

　　赵延不想说话。

　　程诚拍了拍手，“想出来吗？像我刚才那样翻过来，我带你去网吧，天亮再回来，保证老师发现不了。”

　　赵延终于应声了，“真的？”

　　程诚爽利地说：“骗你干什么，骗你我就真是王八蛋，我管你叫爸爸。”

　　赵延哭笑不得，“滚吧你，谁要你这王八蛋儿子！”

　　程诚：“你这样说话就舒服多了，不要跟个和尚似的老是念经。”

　　赵延把嘴边的笑收起来，默了默。

　　“快翻过来吧，再磨叽天都亮了。”

　　“哦……”赵延小心地爬上颤颤巍巍的破柜子，有些笨拙地攀上墙头。

　　程诚倚着墙仰头看他，“跳下来。”

　　赵延往下看了一眼，黑暗中虽然看不到地上但也能感觉到很高。

　　他有点害怕，“下面有东西接着吗？”

　　“没有，你直接跳就行，没事。”

　　赵延的腿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跳啊。”程诚看他一直不跳，问道：“不敢跳？”

　　赵延才不承认，不说话。

　　程诚走过去，仰头张开双臂，“要不我接着你？”

　　“你接的住我吗？”

　　程诚想了一下，“接不住，说不定你还会把我也摔地上。”他立刻收起双臂离远了些，“算了，还是你自己跳吧。”

　　赵延试着把腿往下伸了伸，自然探不到底，又把腿收了回去，半蹲半坐在墙头。

　　程诚揉了揉头发：“你到底跳不跳啊？不跳我走了啊！”

　　说着真就转身要走。

　　后墙这边是一块荒地，杂草丛生还有几棵野树，风一吹树叶草叶簌簌响，虫鸣阵阵，有点吓人。

　　赵延忙喊：“你别走！我跳！我跳！”

　　程诚转回身，远远的看着他：“跳吧。”

　　赵延一咬牙，蹬着墙头伸着两手一个纵身，真的跳了。

　　“哎呦！”

　　赵延落地后突然惊叫：“程诚！不行了！我腿断了！”

　　程诚过去看，“怎么了？”

　　墙根底下一块大碎石，赵延正好跳到上面崴了一下。

　　“哪疼？”程诚打开小手电筒。

　　赵延呲牙咧嘴地捋了捋裤腿，拖鞋都不知道甩到哪去了。

　　“腿疼，脚腕疼，我是不是摔断腿了？”赵延焦急地问。

　　“没有，应该只是崴到脚了，左腿怎么样？”程诚把手电筒叼在嘴里，两手搀着他，“你站起来试试。”

　　赵延用左腿撑着慢慢站起来，右脚慢慢沾地，“不行，疼……”

　　“你等等。”程诚帮他找到拖鞋，把手电筒收了，拉着他的手揽到自己身前，“我背着你得了。”

　　赵延有些抗拒：“不用，我单脚跳着走吧。”

　　“这边路不平，你单脚跳着再把左脚崴了怎么办，行了，别磨叽了，我背你吧。”

　　赵延想想也是，只好把两条胳膊都揽到他脖子上，趴到他背上。

　　程诚微微弯腰，背他有些吃力。

　　赵延听到他小声嘀咕：“真是倒霉。”

　　从荒地走出来上一条小路，再转到大路。

　　路平了，程诚走一段就把赵延放下来，让他单脚跳着自己走一段。

　　磨磨蹭蹭走了得有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到了一家网吧。

　　网吧的名字叫“一网情深”，烂俗的很，两扇玻璃门上糊着密密实实的海报，一点光线都透不出来。

　　程诚开门进去，赵延单脚跳着跟在身后。

　　收银台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正歪坐在椅子上烟熏雾缭地抽烟。

　　程诚掏出一张十块放在桌上，“两台，夜市。”

　　中年男人坐直了些，收了钱，在电脑上开机打号，还调侃赵延：“挺革命的啊，蹦着来上网。”

　　程诚一点不留情面地兜出老底，“头一回翻墙，不熟练。”

　　中年男人呵呵笑着把打印出来的两张小票给他。

　　程诚接到手分给赵延一张。

　　赵延看了看，上面一串数字，不知道什么意思。

　　网吧里有三间房子那么大，一排排摆的都是电脑，一大半的电脑前都坐着人，年轻人居多，好多看着都像是学生，也有几个女学生。

　　这里也不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照着一颗颗脑袋。

　　赵延好奇地四处看，有的边玩着游戏边骂人，有的不停抽着烟，有的在吸溜溜吃泡面，还有的跟身边的女生调笑着。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这种场景，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

　　程诚就近找了两台相邻的电脑，还替他拉开椅子，“坐这歇着吧。”

　　赵延乖乖坐下，偏过脸看程诚把小票上的数字输入到屏幕上，显示屏就变成了正常的电脑桌面。

　　“有没有什么想玩的？”程诚戴上耳机。

　　赵延家里有电脑，都是学习用，“没什么想玩的。”

　　程诚靠过来，用他的小票先帮他登陆，“那你随便吧，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会。”

　　赵延点点头，右脚还疼得钻心，但忍着没说。

　　程诚却突然又摘了耳机，“啊！忘了，你等一下……”说着就起身往收银台去。

　　没一会儿，他就拿了三根老冰棍回来。

　　“用这个敷一下脚腕，应该会好点。”程诚递给他两根，自己拆开一个衔在嘴里，又找了一把椅子给他放脚。

　　赵延一声不吭地接受他的安排，忽然觉得他这人并不坏。

　　程诚又戴上了耳机，开始玩飞车游戏。

　　赵延把老冰棍按在脚腕红肿的地方，把另一个拆开了吃。

　　昏暗的网吧，受伤的脚，还有嘴里冰冰凉凉的冰棍，太过真实了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网吧里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人，有两个还跑过来跟程诚打招呼。

　　其中一个板寸头的拍一下程诚的肩膀，“我艹，你来这么早？”

　　程诚摘了耳机，半转身笑了笑：“有烟吗？”

　　另一个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根给程诚。

　　程诚接到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滤嘴那头在另一只手心里磕了两下，再叼进嘴里。

　　青春痘又扔给他一个打火机，“大力来了没有？”

　　程诚点了烟，吸一口：“没看到。”

　　“抽烟吗？”他突然看向赵延。

　　板寸头和青春痘齐刷刷也看向赵延。

　　赵延有点紧张，“不抽。”

　　不出意料，板寸头好奇地问：“他是谁？”

　　程诚往椅背上歪了歪，笑得很坏：“乖学生。”又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搭在椅子上的脚，“翻墙崴脚了哈哈哈哈……”

　　板寸头和青春痘也笑了。

　　赵延气得“噔”一下用左脚踹了垫腿的椅子，瞪着程诚。

　　程诚立刻不笑了，弹了弹烟灰，又把他踹开的椅子推回去，“脚不疼了啊？悠着点。”

　　板寸头问起别的事，“这星期你们学校放假吗？”

　　“放。”

　　“我们学校也放。”板寸头说着看了看还黑着脸的赵延，犹豫了下才说：“那周六那天，老地方，帮我把事儿办了吧。”

　　程诚明白他说的话，旁边赵延被烟味呛得咳了两声，他就把刚吸了半根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吐出一口气，“行。”

　　板寸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走到赵延身后的时候，他“嗨”了声，“离他远点啊，小心把你带坏了。”

　　程诚霍得一下站起身，抬脚就往板寸头身上踹：“滚一边去！”

　　“哈哈哈哈……”板寸头躲闪着嘻嘻哈哈地和青春痘推搡去了收银台。

　　程诚坐回去，继续戴耳机玩自己的游戏，没再跟赵延说什么。

　　赵延默默看了会他玩的游戏，不太懂，想做点什么事又不知道能做什么，最后干脆也把耳机带上，随便找了几首歌听，边听边趴到桌子上睡觉。

　　网吧里的旧空调制冷不好，赵延睡着睡着就被热醒了。

　　程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睁开眼，看他抹了抹额头，问道：“渴不渴？”

　　赵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半夜翻墙出校，现在正趴在网吧桌子上。

　　做梦一样。

　　程诚也不等他回答，自顾站起身去买水。

　　赵延打了个呵欠，无意间看到他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已经关掉，鼠标旁边多了半盒烟，烟灰缸里也多了四五个烟头。

　　程诚买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回来，给他一瓶。

　　赵延嗓子有些哑：“明天我还你钱。”说完才拧开瓶盖喝水。

　　程诚似乎是渴得狠了，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下半瓶，“好啊。”

　　他把瓶子放到桌上，想去摸烟，手伸出去一半又缩回来。

　　因为熬夜或许也因为经常熬夜，他的眼圈有些黑，眼睛半睁着看起来很没精神。

　　赵延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上学期的期中成绩表彰大会，他记得程诚得了二等奖学金，上台领奖的时候和他只隔了一个人站着。

　　那时的程诚还是一副乖顺模样，衣着中规中矩，面容干净有精神，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很有礼貌，和他一样，都是被老师宠爱的好学生。

　　怎么这学期开了学，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个人性情大变不会是毫无缘故的。

　　赵延想问问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又不知怎么问合适。

　　程诚斜他一眼，“一直看着我看什么？”

　　赵延敛了目光，嘴上却不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你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看我了。”

　　“那你也看我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对啊，我就是看你了，那你看我干什么？”

　　“你看我干什么？”

　　程诚一下乐了，“幼稚。”

　　赵延也笑了，原本心头积聚的烦闷、担心、害怕就这么轻易地一扫而空。

　　程诚笑着笑着突然摆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哎，乖学生，你以后好好学习，别再来这种鬼地方了。”

　　“我不叫乖学生，我叫赵延。”

　　程诚点了下头，“嗯，赵延。”

　　赵延反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程诚低头垂眸没说话，气氛一下子沉了下去。

　　赵延这才发现自己问得太冒失，有些尴尬地转开话，“对了，我的脚这个样子，咱们怎么回学校？”

　　程诚扯了扯嘴角：“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说着他看了看赵延的脚，“回学校以后，你就跟老师请假，说你早上去卫生间地太滑摔倒崴了脚，让家长接你去医院。”

　　“哦，好。”要不是他说起，赵延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还有……”

　　“什么？”

　　程诚似笑非笑，“以后别多管闲事，碰上不好说话的，揍你一顿都是轻的。”

　　赵延知道学校里的“混子”学生喜欢拉帮结派，戾气很重看谁不爽就揍人，之前有个男生在宿舍里跟“混子”起争执，被逼得每天给全宿舍洗袜子，边洗还要边说自己是猪。

　　这种事就算告诉老师也没用，老师顶多训斥一顿，但被欺凌的学生会遭到更加变本加厉的惩罚。

　　赵延自然清楚厉害，其实要不是因为看到了是程诚，他还真的不会一直紧追着不放。

　　“好，我知道。”

　　“时间差不多了，你等我一会儿，咱们走。”程诚起身往最里面几排机位走去。

　　赵延使劲昂头看，见他跟板寸头和青春痘说了话，又跟其他几个小混子摆着手，还有个烫着爆炸头的女孩玩笑似的抱了抱他，引得大家笑成一团。

　　程诚也在笑，但赵延觉得他笑得很别扭，脸皮在笑，但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回去的路上，大多都是赵延单脚跳着或者扶着程诚走的，脚腕疼得不太厉害了。

　　快到学校的时候，赵延忍不住问：“从哪进去？”

　　他能想到回学校的唯一方式还是翻墙，原路从后墙翻回去是不可能了，就算是从大门边的矮墙翻过去也有点够呛。

　　大概是程诚自始至终的淡定给了他信心，直到现在他才仔细考虑到这个问题。

　　程诚真的有万无一失的办法吗？

　　“从大门进去。”程诚说。

　　赵延当他开玩笑，“从门缝里钻进去？”

　　程诚一脸奇怪地看他，“你钻的进去啊？”

　　赵延一怔：“那你怎么从大门进去？”

　　“走着进去呗。”程诚不跟他卖关子了，弯腰从自己脚腕上接下一根铁丝，举着让他看，“开了锁，我背着你进去，你只要别说话，别弄出动静就行。”

　　赵延无比震惊地看着铁丝，没想到他还有根备用的，更没想到他竟然想直接撬开大门在门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学校。

　　他咋不上天呢！

　　“哎，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啊？”

　　赵延默了默，想到这一夜不知被他耍了多少回，不敢说不信，万一他一生气把自己丢在学校外面，等天亮了，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我信……”

　　程诚把铁丝先绕到手腕上，宽慰他，“放心吧，真要是被发现了，学校也不会舍得开除你这个好学生的。”

　　“……哦……”

　　那还真是让人放心，赵延咬着牙想。

　　“哎！程诚！”

　　背后忽然有人喊程诚。

　　程诚回头看，有三个男生从后面追了上来。

　　“是你们啊，去哪了？”

　　个子最高的人说：“去‘传奇’了。”

　　传奇是个网吧名字，比“一网情深”离得远些。

　　“哦，那你们先走吧，我这有个崴了脚的，走得慢。”

　　三人都看向赵延。

　　这场景跟在网吧里的时候，板寸头和青春痘看他时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又有人问：“怎么了这是？”

　　程诚眯着眼睛已经笑了，赵延忙戒备地瞪他，使劲瞪他，抢着说：“天黑踩到沟里了。”

　　程诚觑他一眼，仍抿着嘴笑：“是，不小心踩到沟里了。”

　　高个子明显跟程诚跟熟稔一些，“那行，我们就先走了啊，你们小心点。”

　　“嗯。”程诚跟他们告别，等他们走远了些才跟赵延说：“他们仨都是高二的，网瘾大得很，估计等不了下学期就得劝退。”

　　劝退是好听点的说法，其实就是开除。

　　程诚说这话的时候还一脸痛惜。

　　赵延撇撇嘴：虚伪。

　　没一会儿，终于到了学校。

　　学校大门是两扇很高的大铁栏门，门卫室就在门边，近的很，稍有动静就会惊动门卫。

　　赵延只是远远看到就立刻紧张起来。

　　程诚把铁丝从手腕上解下来准备好，又站到赵延身前，“来，我背着你。”

　　赵延没多犹豫，他比程诚高了一点，不用费力，直接往他背上一趴就行。

　　夜风清凉，程诚的背上却热腾腾，赵延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尽量把自己上半身微微撑起来。

　　“哎，乖学生，我一晚上背你两次，你这便宜可占大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背人。”

　　不知道是不是程诚背上的温度已经传到了他身上，赵延有些耳热，“说了别叫我乖学生。”

　　“那叫你什么？乖乖？小乖乖？哈哈哈哈哈……”

　　程诚突然乐不可支起来，差点背不住赵延。

　　赵延顿时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按在他肩上的手向前反手一捂，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别笑了！你声音小一点！”

　　离大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谁知道门卫大爷的睡眠质量好不好，万一睡得浅，听到一点动静就醒了，那不正好让他抓个正着。

　　赵延捂一下就松开，手心里却久久残留着柔软的触感，痒痒的。

　　“知道了，小乖乖~”程诚小声说。

　　“你……”

　　“嘘~”

　　程诚走快了些，让他噤声。

　　赵延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程诚把他背得挺稳，脚步声也很小。

　　学校大门从里面锁着，一根长门栓连接着两扇门，门栓一头挂一把大号不锈钢锁。

　　程诚轻轻把赵延放下，让他单脚站着。

　　技术上来说，其实开这个锁跟开寝室楼门上的锁难度差不多，只不过是门和锁的大小不一样，再就是大门边上还有个随时会醒的门卫大爷。

　　程诚心不慌手不乱，两手穿进铁栏，一手抓锁，一手拿铁丝捅锁眼。

　　赵延盯着门卫室，不时又看看他有没有把锁打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赵延脑门上已经冒汗了，却不敢抬手去擦。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程诚收了铁丝。

　　他倒还挺有闲心，把锁拿掉后得意地看了赵延一眼。

　　赵延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见他还不赶紧把长门栓抽掉，急得都想咬他了。

　　门栓抽掉之后，程诚把门打开一条缝，冲赵延摆了下手示意他上背。

　　进门的时候，程诚侧了下身，赵延的脚碰了一下门边，“咚”一声响，还有余音。

　　倒霉碰的还是右脚，疼得他皱了皱眉，硬是忍着没吭声。

　　因为这个小意外，程诚索性加快了步子，也不管脚步声变重，一直走进去了几十步，到了一块公示板旁边才停下。

　　把赵延放下之后，程诚一脸严肃地小声说：“你先在这等着，我回去把门锁上，要是我被发现了你就自己想办法回寝室，不用管我。”

　　公示板后面是一大块草坪，草坪边上种了一圈及膝高的小叶冬青，坐在这边不会容易被人发现。

　　赵延拉住他：“那你小心点，我就在这儿等你，万一……万一你被抓住了我和你一起受处分。”

　　程诚对着他满脸的真诚装不下去了，噗嗤笑了，“你当咱俩演电视剧啊，同生共死？哈哈哈哈……”

　　这回他倒笑得收敛，声音不大，闷闷的。

　　赵延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次，要不是腿脚不利索，又怕惊动了门卫，他可真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

　　“等着我啊，小乖乖~”

　　程诚也知道自己欠揍没等赵延发火就丢下话跑走了。

　　赵延更想揍他了！

　　程诚自己行动就利索多了，关门，插门栓，上锁，都是小事情，办完了正事，他还跑到门卫室窗边往里瞅了瞅。

　　嗯，门卫大爷睡得很香，睡得好才能身体倍棒。

　　“好了吗？”赵延心里虽然气程诚坏心眼爱耍贱，但心惊胆战等了这一会儿，还是担心更多些。

　　“好了，走吧，一会儿天就亮了。”

　　夜色越来越浅淡，差不多已经是黎明了，程诚做正事还是很靠谱的，立刻就背了赵延回宿舍楼。

　　到了宿舍楼，照来时一样，撬开锁进去再锁上。

　　上楼倒是个大问题，五楼啊，程诚背着赵延刚上到三楼，腿就已经开始发抖，累得直喘气。

　　赵延推了推他，“算了，不上去了，你就把我放这吧。”

　　程诚放下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行，那我走了啊。”

　　“哎？”赵延简直服了他了，怎么能真把他就这么放这儿，“我没说让你走！”

　　程诚恍然，“哦，那我陪你坐会儿再走。”

　　赵延又想踹他了，咬牙压着声音道：“你把我放这，帮我去喊值班老师。”

　　“这样啊，不早说，行，那我这就去。”程诚说着就要下楼去。

　　赵延忙又喊住他：“你换一下鞋吧，换双拖鞋再去，咱俩再对一下话，免得说漏嘴。”

　　程诚低头看看自己的板鞋，认同地点点头，“你还挺细心，这么聪明不干坏事可惜了。”

　　赵延：“……”

　　程诚换鞋返回来的时候嘚瑟的很，趿拉着拖鞋橐橐响，生怕没人听见似的。

　　“等着啊，我去了！”他也没跟赵延多说，嗒嗒继续下楼。

　　没一会儿，楼道里响起急切的脚步声，赵延忙打起精神。

　　“老师你看，赵延同学在这儿。”

　　程诚演得跟真的似的，指着坐在楼梯上的赵延对身后跟上来的值班老师说：“我刚才起来想去卫生间，正好碰上赵延同学也从寝室出来，他说他脚崴了，我就赶紧背着他下楼，背到这儿背不动就把他先放下了，赶紧去找您。”

　　值班老师是个年轻男人，好像是教高一体育的。

　　他听了程诚的话，忙上前去查看赵延的脚伤，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小腿，“都肿成这样了，你是什么时候崴了的？”

　　赵延微微低头，假装在看自己的脚来掩饰目光中的闪躲，按着之前想好的说辞解释：“半夜在卫生间崴的，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就回寝室睡觉了，睡醒以后觉得疼就想去找您，幸好碰到他帮忙，把我背下来了。”

　　老师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带你去医务室吧，等下再给你班主任和你家长打电话。”

　　赵延：“谢谢老师。”

　　“不用客气，来，我背着你。”老师站到下一级阶梯上，作势就要背他。

　　赵延却摆手拒绝道：“老师不用了，麻烦您搀着我就行，我可以慢慢跳着下去。”之前让程诚背着是怕跳着走动静太大，现在自然不用担心，比起被人背着，他倒宁愿跳着走，更自在些。

　　说完他还扶着楼梯扶手跳了一下给他看。

　　程诚一边站着打了个呵欠，“那老师，我就先回寝室了。”

　　老师才想起他来，“好，马上起床铃就该响了，你就赶紧回去洗漱吧，别耽误了早自习。”

　　程诚一副乖学生样子，“好的，老师。”

　　赵延忽然觉得这样的程诚还没有之前那个欠揍的程诚看着舒服。

　　“谢谢你了，程诚。”

　　程诚客气又礼貌，“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老师欣慰地看着他们俩，多么和睦融洽的同学关系啊。

　　程诚往上走，赵延往下跳。

　　这一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