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再寒时》韩欣儿

10、红尘旧梦

　　恰逢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
　　当皎洁的明月躲进层层云雾之中，一个黑色影子潜进风华客栈某房内。
　　似是红尘一梦，梦中鲜血粉饰着残红，刀光剑影，烽火连城。清晨我醒后才发现自己双眸泪花闪闪，这是穿越至今十年来，第一次对这个躯体曾经的身份有了兴趣，好像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昨夜梦中狼狈之境犹如画卷般出现在我眼前，全身伤痕累累，洗去脸上的灰尘，水中的脸色惨白，在眉间那点朱砂痣的照衬下，脸颊更是凸显的毫无血色可言，若非那个乞丐的相救……
　　十年前跟他相处只是短暂的相处了一个月，是那同样沦为乞丐的少年救了我一命。
　　一时离去，竟不何时才能相见。
　　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我们很快便能再见了，我的，傻哥哥。
　　我摸了摸靠近心跳的地方，眼泪无声的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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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不停地下坠，我被最亲密的好友推下了悬崖，那时我唯一的想法便是解脱。就这样结束了吧，在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地方了。
　　半个月前父母相继离世，为他们办完丧礼后我就醉生梦死般的混迹于各色娱乐场所。我有我的骄傲，亲戚朋友眼中的同情犹如密密麻麻的针尖刺向我的心脏，我从来都是天骄之女，何须他们的同情？他们都些懂什么？
　　看着一个个弃我而去的背影，我笑了，玄素说我笑得比哭还难看，于是我又哭了。
　　世人道我堕落了，在那些人眼里我俨然成了一个疯子。
　　玄素说我有我的使命，半个月的荒唐够久了，我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我的世界？它在哪？我无声的问她。
　　忘不了的是那夜的旧疾复发，我眼前一片鲜红，每一根神经都在呐喊着疼痛，我蜷缩在床上不停地捂着自己的头颅，身体瑟瑟发抖，汗水与血水染湿了整床被褥。许是动静太大，父母推开门冲进我的卧室，我蜷缩在母亲怀里，“你们出去！出去啊！”我恍然一下推开他们，不停地控制着自己的思想，我想保持冷静。
　　我不想伤害你们，真的。
　　“歆儿，别怕，妈在呢。”耳边是母亲的温声细语，声音中却饱含了泪水，“我们不怕，不怕哈。实在忍不住了，我们的血给你，都给你你好不好？”
　　我控制着自己的双手，可仍然没有摆脱恶魔的控制，嗜血的因子在我的身体沸腾。
　　为什么我还没死？我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使出浑身力气往胸口一拍，可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身体再次的疼痛，而看到母亲倒在了我的眼前，嘴角是刚流出来的鲜血。
　　为什么你要替我去死？
　　嗜血之症在我十八岁时才开始发作，每年都会复发一次，刚开始症状较轻，我也没太大关注，只是觉得头晕眼花，对血液的鲜红有些挚爱。可是随着年龄继续增长，疼痛感已经将我的意识逐渐磨灭，曾经美味的动物之血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欲望。每年都会有那几个晚上，我，生不如死。
　　那些个夜晚，我是恶魔，活着只为吸尽人间鲜血。
　　父亲放开控制我行动的双手，怀抱起死去的母亲。父亲面色苍白的对我说，他偷偷的将我带到这个世界，原本只想让我平安的活着，彻底远离纷争。可他们忽略了两个世界本就互不相容，让我在这里像个正常人一般活着谈何容易？
　　苟延残喘活了这么多年，你该回去了，孩子。
　　这是父亲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去？我能回哪去？我看着他缓缓闭上的双眼，热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坠入深渊的那一刻我没有责怪玄素，虽然她一直忠于我的父亲，是父亲最得力的门徒。可她仍旧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我一点都不恨她。
　　我只恨我自己。
　　死亡面前我没有任何恐惧，万丈山崖又如何，我不是早就该粉身碎骨了么？回忆里是承欢于父母膝下的点滴岁月，欢声笑语。我感激这些年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尽管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父母，就让我去地狱赎罪吧。
　　我被卷入深蓝色的漩涡之中，眼前是许多记忆碎片的更替，这又是谁的记忆？我闭上双眼，可那些凌乱的画面还是毫无规律的涌进我的脑海中，那个人和我长得好像，会是我么？
　　终于，我接触到了地面，不再悬空在空气中。一阵强光射入眼脸，我体力不堪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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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哪？
　　等我再次醒来时，晕眩感已经消失，身体犹如散架一般，疼痛感遍布全身。在饥寒交迫下，
　　我望四周望去，打探着当前的情况。
　　这里不是炼狱，所以我还在人间？
　　建康城隍庙聚集了很多的流浪汉，很多都是来自大陆各处的战争之地，这里没有战火，是他们渴望的天堂。然而天子脚下哪是那么容易生存的，城门口的官兵们日夜限制着流浪儿的涌进，怕他们扰乱城中治安，而城内那些已受过审核的流浪汉们也是受到各种辱骂。
　　那时的我，忘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浑浑噩噩得在这个繁华的城市过着最为低微卑贱的生活，除了还会呼吸，我不知道自己还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还活着。
　　我被一群脏兮兮的老乞丐们逼到墙角，原因是我吃了他们的食物。我只是太饿了，然后吃了一个前来庙中上香之人留下的苹果。他们说我的细皮嫩肉如若煮了吃了肯定比馆子里的酒肉好吃，最近皇城讨生太难，他们很久没吃上肉了。
　　初见傻哥时便是这样一个情形，英雄救美的桥段早已老生常谈，却还是百无一失。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时你我的装扮都非故事中的英雄和美人，没有风花雪月般的美好。可能是我在角落蜷缩的模样让傻哥有些于心不忍，他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说，“大家都散了，都散了吧！别吓唬这个小家伙了！”
　　我看着他们散去的身影松了口气，却还是害怕他们再聚起来商量如何吃了我。
　　后来傻哥成了这座破庙中唯一会给我馒头吃的少年，也是唯一一个我能对着撒娇尽显女孩形态的人，其他乞丐打趣说他这是把我当媳妇照顾呢。
　　我问他们，什么是媳妇？
　　他们呵呵笑得让我感到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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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块大陆生活久了，我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好，甚至脑海中那些遗忘的悲伤也席卷而来，记忆彻底恢复的那一天，“韩歆，”那天傻哥乞食回来时我对他说，“我叫韩歆。”
　　“傻丫头，你想起来了？名字真好听！就是听着有点难受，寒心。”傻哥看着我，还是那张憨厚老实的脸，我却觉得他眼中有泪水，“那你，这是要走了么？当时你来这里时我就觉得你不属于我们这里，即使你什么都忘了，可是你那些举止比城里穿锦袍的公子小姐还好看。”
　　“我没有家了。”父母双双离世的那一日，我的家就没了。每每想到此事，鼻子都会不由自主的酸涩。泪光挡住了我的视野，“傻哥，我还想住在城隍庙。”这些日子的荒芜想通了，生命来之不易，我不能浪费父亲给予我的新生，我要活着。
　　“以后城隍庙就是你的家了，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傻哥摸着我的头憨厚的笑了，道，“外面的世界很乱，你现在身体也好了，如若想出去走走我陪着你去。”
　　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城隍庙，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建康城的繁华，十米宽的建康大道人流不止，两侧是规划整齐的各种商铺建筑。艳阳下，整个皇城犹如是一座金城，每一处都散发着夺目耀眼光芒。
　　站在城墙脚下，看着官兵哥哥在审核进出人口，我抬起头问傻哥，“那些兵爷是在寻人？为何还要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甚至连马车里面都不放过？”
　　“应该是了，你看他们手上都拿了一张画，估计是个作恶多端之人。这事咱们就别管了，咱们这些小人物就算遇到了江洋大盗，他也瞧不上我们？”
　　“嗯，也对。”我抬头对着傻哥一笑，他摸了下我凌乱的枯发，牵起我的手沿着建康大道深处走去。
　　我转头看了眼那些兵哥哥们，即使相隔甚远，我仍认出了贴在城门边上的画中人，那画的是我么？是我来这里前的容貌，或许也是现在的我十年后的长相吧。
　　时光易逝，在傻哥的羽翼之下，作为一个流浪儿的我竟然没有吃任何苦头。傻哥从外面给我带回来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和很多较之以前好太多倍的食物。看着这些日渐改善的生活，我不禁开始有些恐慌，傻哥哪来的这些钱？
　　终于，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我尾随傻哥走出城隍庙。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傻哥乞讨的日常，我接受世界两极分化，可是凭什么我们需要遭受这种罪？
　　我哭了，我哭着跑向那个在酒楼门口被拳打脚踢的傻哥，我想抱他离开，可是力量太过于弱小，他躺在地上擦干我的眼泪，“小歆别哭，傻哥没事的，我皮糙肉厚，耐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要好吃的了，我们回家，回家……”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我还能再说什么。
　　我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麻木了吧，那些日子于我而言发生太多的事情，上天没有给我任何准备的时间，父母离去也好，穿成流浪儿也罢，种种打击快将我心中那条弦给拉断。
　　再难合上。
　　原来我的心还会疼，“求你，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我抱着傻哥的头颅低喃道。
　　傻哥，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一定要好好的。
　　“是傻哥没用，没法给你最好的。小歆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难受。”
　　我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
　　后来，傻哥好像变了，明明他也就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可我看出了他不甘于现状，他想变得更强，而不是通过乞求解决温饱问题。
　　傻哥说，他想让我过的安稳点，我是栽在房间的花朵，不适合在风雨中生活。我能猜出来，
　　他想让我过上以前我所有的生活，只不过我没跟他解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那些日子都不会再来了。
　　我很欣慰，你，能不甘于现状。
　　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
　　行么？
　　那一夜，城隍庙燃起一场大火，我自穿越到此就睡得极浅，闻到烟味时立马拿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逃出来城隍庙。庙外，看着前方一片鲜红，摇曳的火花在黑夜似是指路的明灯，可是没有将外出的傻哥召回。我在附近的一块空地蹲了一夜，大雨落下，火花散去。可是直到黎明，我还是没等到那个男人从远方归来。
　　于是，我告别了这座穿越到此唯一一个接纳我的地方，告别唯一一个接纳我的人。望不穿，看不透，繁华与贫苦，终逃不了生离与死别。
　　后来的我，听说建康城隍庙大火，无一生存。
　　换上傻哥给我准备的新衣，我离开了建康城，在他为我准备的包袱里，我看到了一张画，皇城脚下官爷手持的肖像画。
　　怪不得那日回城隍庙后，你再没主动提过让我出城隍庙之事。
　　路在前方，我们都不曾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