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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记忆的证明(五) ...

  •   不过,见到阿晓,沈韫才算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跟刘晟打过照面。

      大概是那天胖仔提过刘晟晚上到过画廊之后吧。

      阿晓也没有多逗留,这两天她在置备新办公室,偶有时间过来也是将新买的家具用品送过来。

      沈韫没顾得上多想,这边郑浩然来电话,她接是不接?

      不接。她将手机关机放在工作服的兜里,静下心好好想想,决定要主动找一下刘晟。

      这天晚上回去,程轶妈妈给沈韫来电话,原是她最近忙着忘了昨天15号该给她转款。

      “啊呀,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沈韫在厨房煮面条,刚敲了个鸡蛋进去,锅子里的水噗噗噗地响,手机里的声音却很安静。

      程轶妈妈不等她回答就叨叨开了:“我上次让你见一面你爸你不肯,真的是……我跟你说,我要跟程铮斐离婚了!”

      沈韫右手握着的筷子当的一声敲在锅边上,也不知是听到了这话,还是被热气蒸得手疼。“他同意了?”

      “哼哼,不同意也得同意不是?”程轶妈妈发出轻蔑的笑,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大概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吧,沈韫想,又不好太过,所以还这么奇奇怪怪地收敛着,不过她宁愿她坦坦荡荡的笑。

      “你们怎么谈的?”试图旁敲侧击,但想想没有必要,沈韫直接问道。

      “你爸带人去学校了呀,不离婚就给他闹,闹到他离婚么总好了。”程轶妈妈那份得意终究是掩盖不住了,隔着千里之远通过无线电波传入沈韫的耳朵,刺得她耳膜生疼。

      “噗噗噗噗噗——”

      稍微一走神,面条就糊出锅,沈韫赶忙将电磁炉关闭,看着一塌糊涂的样子,也无心收拾,只将盖子往上一盖,眼不见为净地走出厨房。

      “你怎么不说话啊?”程轶妈妈反倒关切起她的反应来,“我跟你说,我准备跟你爸结婚!你得来的!”

      “什么时候?”窝进沙发,沈韫有气无力地问。

      阳台的移门没合上,风灌进来,7月半的雷阵雨,来得毫无预兆。

      沈韫望着那扇门,久久没动,雨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她想起那天在广城程老师的家,她也遭遇过这样一场大雨。

      “国庆节啊!”程轶妈妈兴致高昂,“哎,你说我穿不穿婚纱,我小姐妹跟我说,让我穿旗袍,女儿,你觉得呢?”

      沈韫想对着手机大喊——“我不是你女儿啊!”但她却压着声音问,“你们签字离婚了?”

      “哎呀,明天去嘛!老头子答应的!明天早上去!”程轶妈妈不耐烦说这个,人生第二春,她有很多东西想对人说,但找不到好的听众——试问她能对谁说这污七糟八的过去?

      明天。

      沈韫想到程老师的历经世情的容颜,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

      “嗯,好的。”她压着嗓子道,“我在煮面,我先挂了。”状若不经意,却也骗不了自己,她将手机拿开点,却听见里面喊:“女儿,你这个月钱还没给我转啊!”

      沈韫说了一个“好”,将电话挂上。

      她想停止这莫名的泪水,却无从阻止,打开支付宝,给程轶妈妈转过去3000元。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被吹得并到一起,金属衣架发出碰撞声,沈韫冲到过去,将窗全部关上,将窗帘拉上,耳朵里是大雨打棚的声音夹杂着自己抑制不住的哭声。

      第二天,沈韫拿着证件直奔机场,路上给刘晟发微信告假两天,刘晟就回复了“哦”。

      沈韫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想看看程老师。

      如果说这一生她有什么感恩的、怀恋的人,那程铮斐一定是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广城的大晴天让她睁不开眼,程铮斐家的那扇门开着,就像是知道有人会来一样,无声地敞开在那里,迎接即将迈进去的人。

      哗哗的水声从洗手间传出来,沈韫站在门框边,不敢走进去,往里看去,跟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灰尘漫布,显然是不经清理,桌椅摆放整齐,显然也没有人用。

      就连窗台边那堆颜料也还是那样堆在那里,常年无人问津的模样。

      程铮斐从洗手间走出来,穿着条纹短袖衬衫和卡其色的薄长裤,看着门口的女孩子,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没动。

      许久,程铮斐的喉结上下滚动,只说了一句话:“来干什么?”

      依旧硬邦邦地的口气。

      我不知道——沈韫想这么说,但她尴尬地挪开眼睛,“我——我听说……”话音未落,她看到程铮斐整个人非常颓然地拖开一只椅子坐下,“进来吧。”

      沈韫走进去,她想,程轶至少在这个房子里生活过许多年,并且叫眼前的男人叫爸爸许多年,如果此时此刻是程轶本人站在这里,会如何?

      她也拉开一张椅子,坐在程铮斐的斜对面,但同时也看清了他脸上的伤痕,侧脸眼眸处整个淤青了。

      “你妈呢?”

      程铮斐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毫不在乎的淡漠,像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也像是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

      “不知道。”沈韫诚然道,“我想来看看你。没跟她说。”

      程铮斐有点意外地看她,“嗯。”

      “我听她说,他们去学校闹了。您没事吧?”沈韫不知如何说起,担心地问出口却见他恍然未闻似、自顾自地说,“事到如今,你来干什么?”

      沈韫不做声,心乱如麻。

      “你从小跟着我长大,你喜欢画画,我教你,你喜欢喝汽水,我偷偷给你买,你喜欢出去玩,每逢周末我骑车带你出去遛弯……”程铮斐像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鼓作气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来,末了,哀婉凄惨地喊她的小名,“轶轶啊,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程铮斐做了个翻书的动作,“新华字典,一页一页翻过去的,不好,都不好……”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轶字很好,像男孩子,叫起来像女孩子,站得住脚也好听。”

      沈韫就坐在这里,听着与自己根本毫无关系的旧事,眼泪水淌下来,她一动不敢动。

      她没有这些经历,她根本就没有父亲,她所羡慕的一切,程轶曾经都拥有过:被人珍视,被人呵护,被人捧在手掌心上……

      “轶轶,别哭。”他抬抬手指指她的脸,示意她擦擦泪水,她随手一抹,从没有这么用力点头。

      “时间过得快,你都这么大了。”程铮斐恍然若梦一般端详她,转眼却说——“你走吧,别回来了。户口给你迁出去,不要回来了。”

      沈韫死死咬住上唇,整个人都在冷颤。

      她想,程铮斐不恨任何人,他的眼里没有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含半点的怨恨——但他一定不容程轶妈妈。

      否则,何以这么多年都不离婚,宁愿背负着这种难听的身份,也不离婚不愿意给个痛快给她?

      感情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有资格说得清楚,沈韫不想置喙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她在茫然间犹豫的是——是否要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程轶而是沈韫?

      但是,如果他问,程轶去哪儿了呢?她该如何回答?

      千丝万缕的头绪延伸向无尽的虚空中,沈韫无法对着这个失意的男人说出这么残忍的事实。

      “那你还去学校上班吗?”沈韫岔开话题问他。

      “开了。”程铮斐的双肩垮塌下去,自嘲似的说,“不去了也好,省的闹笑话。”

      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这是沈韫第一次看到程铮斐笑,和许多年前记忆中的那个程老师,相去甚远。

      甚至,沈韫都不想承认,这是她心里那个温柔宽厚、博学多才的程老师。

      岁月改变得东西太多,让河流改道,让人生陡转,一切不复从前。

      也许只有她这样生命戛然而止的人,才能始终保持如一吧。

      “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沈韫站起来,不能再逗留下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告诉他一切。他的肩膀上已经承受得足够多,不必要再牵扯进来。

      “走吧。”程铮斐没动,也依旧垂着眼帘,不知道在看什么,手往外掸了掸,“走吧。”

      上次来,他还那么中气十足地让她们母女滚,转眼间,他已经疲惫到如此境地。

      沈韫再次看着这间屋子,咬咬牙,走出去走下楼,出了公寓门,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她不知道命运要将这些人推往哪里,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结局,她是大海里的一叶舟,除了被海浪一次次地打翻,除了一次次地爬起来,还能做什么?

      坐在回文城的飞机上,沈韫想起有一次在乡间采风。

      夜晚露营,大家在半山腰看星星,程老师提到了哈雷彗星,说这颗神奇的彗星,在这颗彗星经过地球的时候,出生了一个著名的作家马克吐温,而这位作家预言自己会被再次经过的哈雷彗星带走,果不其然,那一年哈雷彗星再度来袭,马克吐温逝世。

      当时沈韫问:“这是真的吗?”

      程老师被大家围坐着,笑着对她说:“这世上的事,你信,就是真的,你不信就是假的。”

      飞机窗外的云海起伏,沈韫想,程老师我信的,但什么时候,我的那颗哈雷彗星才会回来再次将我带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记忆的证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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