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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半月后,大雪纷飞,祖宅的屋檐下挂满了冰凌。

      我裹紧了围巾,走进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血迹早已被融入石头地板里,黑蒙蒙一片,倒还有些泛红。碎裂的玉石大多被清理走了,只剩角落残余的一点,在灯下闪烁着温和的光。我小心翼翼地四处走动,忽然注意到柜子背后的墙角边缘有几道很细的划痕,和地上的痕迹不同,是用雕刻刀划出来的。虽说墙上也有这类痕迹,但是我莫名地有股感觉,仿佛知道那是个变体的“玉”字。

      我试探性地搬开柜子,发现背后居然贴着一张古代美人画,撕下之后,露出了一个小空间。正中摆放着那个快要完成的玉人,依然没有眼睛,其余地方被血涂了个遍。而玉人的背上刻着几个字,有的像“瑾”,有的像“琼”,大概是名字。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按理说,纵使看遍了那些书信,一般人也很难猜到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邱庆才的话,我也很难做出大胆的猜测,更不会深陷在离奇又诡异的故事里无法自拔。为什么邱庆才能了解那么多细节?尤其是我的祖先建造了情人墓一事,在书里很少提及,除非是他本人活过来了……

      等等!

      活过来了?

      我捧着那个栩栩如生的玉人,双手颤抖,只觉得屋里比外面寒风呼啸更冷,直直冷到骨头里。

      如果说,邱庆才就是邱永泉,那么,一切都合理了。

      他说“他回来了”,要么指意外回到祖宅里的我,要么是指历史的幽灵附在了他的身上。我更相信后者,尽管它如此荒谬。邱庆才大半辈子也没能想起过往,想起那份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爱,直至垂垂老矣,对着满屋亲手雕刻出的玉人,才忽然被过去的记忆侵蚀。所以他刻出了半张脸,没有双眼,没有灵魂。那晚独自待在小房间里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是玉人看向了他,抑或涌起了对年岁无情的不甘?

      我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是一双适合雕刻的手。我也的确非常热爱玉石,与邱庆才聊天的时候,或多或少说到了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是的,我那么年轻,一双手捧着的邱庆才无法企及的年少轻狂,是邱永泉当年面对与母亲一般美丽的幺孙时满心的悲愤。他老了,老得快要拿不动雕刻刀,老得再也无法寻找那个人的踪影,只能陪着一排排无脸的玉人了却残生。

      于是邱庆才,或者邱永泉,他们将所有邪恶、悲伤、苦痛一一吞下,宛如被包裹在玉石里的殉葬者,或被历史掩埋的情人——总之,他们变成了新的玉人。

      如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茫然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我在更深处摸索到了一张纸,来自真正的我的祖先的自白——

      “阿琼,我忽然想起了你的脸,想起你曾经跳过的那支舞。那时我躲在画舫里,你在灯下起舞,周围是那些爱慕你的酒客。他们写下了许多诗篇,来称赞你的美丽,你并不在意,反而偷偷摸着我的脸,问我是否冷了饿了……有人送你一枚羊脂玉的坠子,挂在你胸前,你就像玉一样,洁白可爱。

      后来我找到了很多美玉,亲手为你做了簪子,但你却不喜欢,将它丢在床下。我知道你怀上了孩子,他肯定长得很像你,那张脸,那双眼睛,尽管我尝试过上千回,也无法刻出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可你怎么能死了!你怎么敢!我明明那么爱你!

      我的玉啊……我的阿琼……我做了很多玉人,可都不像你,都没有你的容貌。我们的孩子不能走路,但他很好,他的孩子,我的幺孙长得很美,就像你一样……我总是忍不住对着他喊你的名字,他会叫我祖父,他越来越像你,也开始慢慢躲着我了。我老了,我已经快要入土,我给他建造了最美的墓。他说要去南边游历,就像你时刻思念着家乡的山水,我都懂的,可我不能放他走,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戛然而止。

      纸上溅了许多红色的斑点,像血,我低下头细细嗅过,仿佛能闻到幽灵的气息飘荡着,紧紧缠绕着我或者整个家族,融化在我们的血脉里。所以我的祖先才能借邱庆才的身躯活过来?因为在他的身体里,有与生俱来的疯狂,有共同的、邪恶的血液,有对玉人如同凝视深渊一般的痴迷。

      那我呢?

      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口大口喘气,费劲地将一切恢复原状。我环顾四周,觉得无法再待在这里,这里太过喧嚣,有大笑着的邱永泉,有痛苦死去的邱庆才,有也许逃脱了的邱瑾,有往日被无辜殉葬的许多冤魂……我不知道情人墓在哪里,也不知道里面是否埋葬了无数玉人,我也不想要知道。

      我只能感觉到恐怖,无边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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