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IV 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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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我与曼弗雷德讲起这次看起来像是很戏剧性的初遇时，总是感叹上帝他老人家的安排是如此奇妙。
但却也是这样残酷。
具体的细节，此时我已记不太清楚了，只是在我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时，感觉那个雪夜的所有星辰都映入他的眼睛里——所谓眼里有星辰大海，这是我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
而他说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候已经被我吸引，当他后来发现爱上了我的时候，天空仿佛被雷电炸裂了一般。我是他生命中犯过最好的错误。
...
这短假结束不久，我与海莲娜就回了柏林。生活又变得稳定却枯燥了起来，历史的巨轮却没有停下，驶向了1940年，灾难即将悄然而至。于我和其余人，日子不过是一天天地熬过罢了。
我恢复了在外交部情-报司朝九晚五的作息时间表——凭着我巴黎大学毕业的文凭，在大使馆以及广播电台找到一个工作是很方便的，然而在这两个地方的限制与不稳定因素太多：大使馆有一群不知何时会撤出的外国人，一旦与此国的战争爆发，我就会失业，而广播电台直属于“缩水整洁的日耳曼人”。
所以，充满容克旧“势力”的外交部对我而言是最合适的，何况，凭借我叔父，那位外交家与我父亲从前在外交部的人脉，让人把我安排进部门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更加重要的是，在实行配给制的战时，内部人员能享受到更多特权与福利，比如配给卡等等。我心里不禁感叹贵族们心思的缜密与八面玲珑。
在情-报司，我每天早上一坐下就要开始打字，老式打字机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对于我这样心思不是细腻，有时大脑忽然“待机”的人来说，能随意删除的现代电脑才是最适合我的。因此，我的上司每次看到我翻译出来的法文就一脸的不敢相信，然后拿着一支铅笔在上面快速地涂改，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外星语，我注意到他一会在讲西语一会又换成了高地德语，以及他有时思维跳跃得极快。德国人学语言学得太好，好像就总是会表现出他这个“症状”。
总而言之，相比于我的一位家族朋友格蕾特·冯·埃伦巴赫，我的境遇好得太多。她在对外广播电台工作，一天打字不止八小时，被她的上司压榨得厉害，且这位上司极其喜欢捋胡子唾沫横飞地骂人。没办法，格蕾特作为一个落魄贵族，必须靠着这份工作喂饱自己，只能忍着。
在外交部工作的隐藏福利还有随时随地能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包括BBC的广播内容，纽约时报上的新闻等，这年头，纳粹政-府只选择让普通民众知道他们想让他们知道的，真是可悲。可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个现状。
新年的第一场娱乐活动在阿根廷大使馆，宾客都是熟面孔，还有大量单身的容克军官子弟们。我在那里碰到了不少白俄流亡人士，以及不久前才见过的赫尔曼。当时，还有一位不识趣的外交官夫人当着许多人的面，包括苏联外交官，无意地问那些白俄人他们是什么颜色的（赤还是白）。我与赫尔曼对她的冒昧感到惊讶。苏联与德国此时正在“蜜月期”，能问出这种问题，真怀疑她丈夫的品味。
英俊风流的赫尔曼被台上热情的歌星表白了，他抛回一个飞吻，丝毫不羞。多谢他，我也被许多人打量了一番。歌星唱得极好，但令我好奇的是，在此时的德国竟然还能唱爵士乐——她那段表白便是出自即兴。看来，纳粹们的评判标准也是因人而异啊。
周五的时候，我加班到了很晚，耳朵里都仿佛出现了打字机“嗒嗒”的幻听声，走回家的路上黑得要死，我累得很，一个疏忽差点踩进阴沟里。
回到家，我把忍了很久没洗的盆浴给享受了——政府新规定，一人一周只能洗两次澡，我实在受不了这个奇葩的规矩，有时会去大使馆托人让我进那些外交官的公寓里洗个澡（他们依然游离于体制之外），然而我怕被怀疑成变-态，因此不敢要求太多次。
在现代，作为南方人的我几乎天天洗澡，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欧洲人依然没有勤洗澡的观念，但我个人实在受不了这个，于是只能有时用热水擦身，我可不想让我自己又脏又臭的。
周六，在床上瘫了一天后，我晚间赴赫尔曼的约，去他在选帝侯大街转角的大公寓的派对。在那里，我又遇到了曼弗雷德，那个与歌德著名作品重名的他。
我们俩一样地不爱人群，我说话说累了便去阳台抽烟，对着此时依然繁华，歌舞升平的柏林市中心发呆，这回我拿了赫尔曼的大卫杜夫来。这时，被我虚掩的落地玻璃门被人推开，看到来的人，我与他皆是一愣。
差不多半月前的初遇依然历历在目——他亲吻我的手，脸上半点讽刺都没有，风度翩翩地含笑看着我。“冯·里希诺夫斯基小姐您好，我是曼弗雷德。”
我回过神来，转过身点上烟。
“你就一定要抽烟吗？”他这个时候忽然很嫌弃地看着我手中细长的烟，别过头去，我没注意到，他连“您”都没有用了。
我愣了一下，将烟和打火机放回原位，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吗？”难道他不抽烟吗？我认识的男性，尤其是现在在军队服役的，都爱烟草，有时候压力太大，确实需要烟草来缓解一下。
“不好意思，我闻不惯烟味，我不抽烟。”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是吗？那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暗暗挑了挑眉，既然这里无法吸烟，那么我打算回室内了。“现在，恕我先行一步了，殿下。”我拉开门。
就在这时，曼弗雷德又讲话了：“您一直都这样冒冒失失吗？冯·里希诺夫斯基小姐？”他的声音中似乎有笑意，熟悉的淡淡嘲讽味又来了，眼中也是，他可真是个变色龙，我心想。
我没好气地将门关上：“您又有什么事？”
他背靠在阳台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里攒着我的打火机和烟。此时的柏林正值落日时分，他逆光站在我面前，脸上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有一点属于狐狸的狡黠，却又比他平日那副严肃的样子要更加吸引人。
我伸出手，“请还给我吧，谢谢。”
他并不伸出手交给我，而是摊开手让我去拿。我顿时明白他那副人前的斯文样子都是装的，他私底下就是他刚才那样的，腹黑，有些爱捉弄人，像个男孩，心眼还有点小。
这下子，我要回室内的心情也没有了。我并不看在旁边面朝里面站着的他，而是朝外看着柏林的街景。
我们许久未讲话，倒是他忽然轻轻“嗤”地笑了一声，然后也转过身来，我注意到我们两个靠得很近，肩膀都快贴在一起。
“我倒是没发现，您竟然也是个比较孤僻的人。”他说。
“我？我只是不喜欢聒噪，您却是个看起来很冷漠的人呢，您为什么不抽烟呢？这样，压力大的时候都没地方发泄。”我多嘴地问道。
他许久未开口，我都觉得我说错了话，刚想道歉，我就听到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有支气管病，从小便闻不得烟味的。”
此时我的脑子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太尴尬了，并不知道该回复他什么，正当我在脑子里纠结该如何说话显得我不那么蠢的时候，曼弗雷德却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并不是在德国长大。”
“那么在瑞士？”我接口，一般欧洲各国有肺病或身体需要疗养的富人都会去瑞士。
他点点头，“在瓦伦施塔特。”
“瓦伦湖？”
“是的，从韦森出发坐船到瓦伦湖最东端，距离苏黎世八十五公里的距离，那里很美。”他又问了我，“你呢？”
我想了一会，才记起我在家族档案上的教育资料：“小时候由家庭教师启蒙后，我就被直接送到巴登去了。从霍恩菲尔茨堡的小学部一直到萨勒姆的高中毕业，算是在博登湖边长大的。”
在维基百科上对于萨勒姆王宫中学的评价是：“欧洲最顶尖、精英的一所学校之一，可以说是德国的伊顿公学。”莫里茨与伊莲娜对于子女的教育可真是不吝啬。
我们两个，好像都是在湖边长大的孩子，尽管我这个穿越过来的人对于我的童年记忆一概不知。这可真是巧。
那一天我们在阳台上聊了很久，直到晚餐时，我们都坐在一起。好几次我都想把烟掏出来，但想到他不抽烟，和他在一起时也莫名地不想抽了，真是奇怪，我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过一个人的想法吗？
聊天时，我得知他的童年与私人看护和家庭教师、湛蓝的湖水相伴，而后，同样在苏黎世的私立学校长大，此时他热衷于摩托旅行与汽车模型。青少年期，他在弗莱堡小城的一所贵族学校上学，拉丁文与法文皆为“sehr gut”。他曾经认为希特勒是德国的救世主，因此，高中一毕业便极具热情地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直到成为小组长和指导部队首领。在训练营与领袖学校进行了一定教育后，他于前年加入骑兵联队。经过筛选后，他进入了布伦瑞克的军官学校进行学习。再后来，便是成为空军少尉，以侦察员身份在KG54服役。
这听起来像是非常简单，但我心里明白，对于他童年这样的身体条件来说，绝非易事。曼弗雷德是个认定一件事就必须要做到的人，他好像非常固执，长得也有点古板——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的颜值在一大堆优秀的日耳曼人中也能很出挑。
直到那次聚会结束，我们两个才停止聊天。经过这次的接触，他在我的印象中变得不那么孤傲与刻薄了。我从前总是觉得我不会喜欢这种男人，或是这样一些眼高于顶的贵族男士，然而经过今天，我至少明白，曼弗雷德的傲气，只是他用来掩盖他内心一些柔软处的坚硬外壳。他不是冰冷的人。
告别时候，他亲吻我的手，“期待下次见，玛丽娜。”他已经不叫我的姓了。
我笑了，抬头望向他水蓝色的眼睛，“下次见，曼弗雷德。”
我回到家，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晚间微凉的空气，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抽烟时候，我好像又在烟雾里看到了他的脸和他微微笑着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第4章 IV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