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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 引子 ...

  •   ——1968年 瑞士——

      我顺着弯弯的山路往上开一直到半山腰,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丛中低调的铁门。我将车停好,下车后丛后备箱拿了箱子,很快,便有穿着黑色西服的管家出来迎接我。

      “曼斯菲尔德小姐,早上好,路上还好吗?”他亲切地问道。

      “很好,这一路都很美。”我答道。

      他笑笑。我们顺着羊肠小道一直往上走,然后路便越来越豁然开朗,接着是我熟悉的雅致古朴的城堡,旁边还有木屋马厩与不少因下雨后积起的水塘,往后望去,还有云丛间隐隐的雪峰。

      我的母亲便住在这城堡里。

      跟我的父亲一样,我母亲一生爱烟酒,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只是我父亲运气并不好,他常年吸烟,早早因为肺癌去世,而母亲却只是有卡他性肺炎。医生给母亲的建议是让她去阿斯彭或怀俄明州一些城市修养,但是我的母亲却主动提出了去瑞士的小镇,瓦伦施塔特,医生虽然诧异她愿意离开美国,但瓦伦湖美丽的峡湾风景与瑞士的空气对她极好,自然同意了。

      我对母亲的这个决定并不诧异——母亲算是个土生土长的德国人,她自然愿意去离她故乡最近的地方,一个说德语的地方。

      侍者把我带到改造过城堡的二楼,我的母亲玛丽娜·冯·里希诺夫斯基就在阳台上饮起泡酒,远处是蓝得如同宝石一般的瓦伦湖和白色的尖雪峰,她穿着舒适的系腰带衬衫裙,披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

      我与她贴了面后她照例与我问好,我们说到了几日后她去奥地利探亲的事情。我欣然决定与母亲一起去格拉茨,母亲的家族在那里有领地,即使经过奥地利的共和,他们现在依然拥有大片的土地与城堡。

      母亲出身于一个波西米亚德国贵族家庭——他们家曾经出过几个著名的人物:资助贝多芬的卡尔、贝多芬的挚友莫里茨、一战时候德意志帝国驻英国大使卡尔·马克思——就是我后来被人评论得很多的外祖父辈等人。

      即使经历一战后,她们家失去了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与现在波兰西里西亚的地产,但在柏林与萨克森、奥地利依然有大片产业在,所以,一战后那段日子,我的母亲一家过得并不差。

      另外我知道的是,我的外祖辈与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还有些血缘关系,而我的外曾祖母是个大公夫人,所以当时,我的外祖母嫁给了外祖父还算是屈尊呢。

      较为宽裕的家庭条件和家里先进的观念让我母亲能不用去学校学过时的家政学,而是长大以后去了巴黎大学修习法国语言文学,在东方语言与文化学院辅修中国历史与汉语。因此,我特别的母亲会说流利的德语、法语、汉语、英语和一些俄语。听我母亲说,在1938年中德蜜月期结束前,她一直帮着纳粹政府做特别办事处的口译与文书翻译工作。因此,我们从小就接受着不同文化的熏陶。

      而在二战正式开始后,我的母亲又被调进了外交部——那个时候德国急切地需要多语言人才。

      经历了接近七年的战乱,我的母亲最终在纽伦堡遇见了我的父亲:一位她原本很讨厌的美国大兵,她那时候并不知道父亲是家财万贯的美国继承人,只是误打误撞地跟他谈起了不算恋爱的恋爱,而后来,按照母亲的话说:“我就成为了几十万嫁到美国的战后德国妇女中的一个,没能抵抗住美国的丝袜和巧克力,以及蛋白-粉和骆驼牌香烟,抛弃了我的德国姓氏,成了哈罗德·曼斯菲尔德夫人,生下了你哥哥与你,没什么精彩的。”

      我听够了父母的故事,也知道了父母的伉俪情深,可我和哥哥都注意到,母亲在我们好奇的时候总是会避开她在战争年月的情–事。我与哥哥纵使好奇,也没法子去厚着脸皮问别的亲戚。我隐隐感觉到在战争年月,我的母亲一定经历了什么特别的事——她总是戴着一枚明显是男款的刻字银色戒指,一直不离身。

      在乡间待了几天,每日睁开眼睛看到一片蓝绿,大口呼吸着空气滋养着我的肺,坐船在峡湾间穿梭,拍照,写生后,我与母亲坐上了去格拉茨的火车。

      到格拉茨后,一堆亲人不免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母亲被来自德国的克里斯塔贝尔姑姑叫去说话后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的雷司令酒闲庭信步。直到我无意间走到廊下听到母亲与姑姑的谈话。尽管她们说的是快速的德语,还带口音,但我依然能听懂。

      “海因茨那个小伙子说什么也拗不过伯恩哈德,说是一定要学他的小叔,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克里斯塔贝尔姑姑听起来忧心忡忡。

      “哈哈,多亏了‘山姆大叔’和阿登纳,现在那群小伙子们都有事情可做了。”母亲听起来有些奇怪,她好像并不担心,又有些喜悦在里面。

      “你记得京特·拉尔吗?现在他去美国做教练了,当初那些我们认识的小伙子现在都被叫出来学如何操作新的星式战斗机了,还有约翰内斯·施坦因霍夫。”姑姑的语气有些缥缈了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

      屋内很久没有人说话,我甚至都怀疑母亲她们是不是发现了我在偷听。

      “我总在想,如果曼弗雷德现在还在,他会做什么。他是不是也会继续进入国防军空军呢?真是可惜,他那么一个爱飞行的人,那样一个爱德国的人,怎么就看不到德国再次崛起的这一天。”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母亲才讲了这句话。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非常别样的感觉,这种语气,她之前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

      克里斯塔贝尔姑姑没有再说话,只是叹气。

      那个曼弗雷德,母亲也从未向我提起过。我不禁想,曼弗雷德是否就是母亲的禁忌呢?母亲是否在战争年月深爱着他呢?刚才她的语气是如此眷恋和落寞。

      我心如乱麻,想赶紧逃离,这时候,姑姑又说了话。

      “无论如何,玛丽娜,他永远停留在27岁。你对此应该感到欣慰。”克里斯塔贝尔似是一口喝干了一大杯水,安慰着母亲。

      “可他竟然忍心抛下我就这么走了,呵,去了他的瓦尔哈拉殿堂。他连一个像样的东西都没留下,连他的墓都在荷兰。”母亲的声音颤抖起来,“他可真是个自私的人。”

      我的腿还悬在半空,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踏在地上,钻心的痛袭来。我的脚应该是扭了,而我没能忍住,发出了痛呼,母亲与姑姑闻声而来,看到我在廊下,脸色变得很奇怪。尤其是母亲,眼眶还红红的。

      她们将我安顿好后叫了医生,一顿倒腾。晚间,我洗漱完毕后,正坐在床上怔怔盯着茨威格的书看,十五分钟也未翻一页,心里一直想着母亲与姑姑的谈话。

      这时候有人敲了门进来了,是母亲。她走到我面前抚了抚我的头发,笑容安详美丽。母亲一直是风韵犹存的,像是老了的劳伦·白考尔。她和我睡到同一床被子里,我躺着,她靠着。上一次我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十几年前,她也和现在一样,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你想知道妈妈的故事吗?”她讲,语气温柔如水,仿佛我还是当年的小女孩。

      我点点头,挪动身子,将头枕在她大腿上。

      她的手有节奏地拍着我的背。

      “那是1939年,波兰战役结束之后。我应邀参加一个在拜罗伊特的音乐会。那天晚上下了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I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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