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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天注定 ...

  •   第四十八章

      九月一过,市内迎来国庆长假。
      十月天气渐凉,风堂也即将满二十五岁。二十岁对于人来说是成长里程碑,二十五岁则为分水岭。从此以后,风堂算得上彻底地“不能再幼稚”,要考虑人生、考虑家庭,还即将面临而立之年。

      在风堂生日的前夕,封路凛在专柜挑了两块男士表。

      专柜里的情侣表他都看过了,男女分别过于明显,都不太适合他和风堂戴。两个男人,自然戴两块男士表最为合衬。封路凛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刷卡付钱,倒还挺满意。
      为了好好一起过个生日,封路凛提前订了市内一家高档法国餐厅。环屏包间,高空玻璃,烛台圆桌,氛围恰当得体,他为此还专门点名让夏三儿跑了两趟去确定菜单。

      过生日的事,风堂提前跟封路凛提过,说是前二十多年每年都热热闹闹的,今年遇到你了,想安定点两个人过。不用费太大劲儿,在一起吃个饭就成。别找火锅店啊,川菜也不行,吃完一身味道,闷得我不想亲你。

      二十五岁开始进入新的年龄段,封路凛自然了解风堂的顾虑。

      以往呼朋唤友,几千几万的包间费都砸得出手,更别说区区一顿饭。年轻的时候,觉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一天都是自己的,那不得大张旗鼓吗?现在倒觉得,哪有什么哪一天属于谁,“我”太渺小了。

      二十四岁是最好的年龄,二十五也是,二十六也是。但他不敢去想,已经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了。剩下的三分之二过得好不好、谁来陪,都不重要。

      生日当天,十月十五。

      风堂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柳历珠房间外去敲门。柳历珠过得精致,比风堂起得更早,正在饭厅吃保姆做的早餐。她听儿子在楼上敲门,放了面碗,走到客厅往上抬头:“别敲敲敲的,醒了就赶紧下来吃饭。”

      一下楼梯,风堂听见客厅里放的《花田错》,跟着哼哼几句,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他端过热水喝一口,眨眨眼:“妈,今儿我生日。您辛苦二十五年纪念日呢。”

      “喏,昨天去给你买的衣服,试试合不合身,”柳历珠捋起耳发,“二十五了还一副小孩儿样子,没出息。还跳楼吗?咱家就三层,够你跳吗?不摔死也得半残,你吃完饭收拾收拾就给我上屋顶去。”

      风堂理亏,也知道柳历珠还在跟自己生气,乖乖地答:“妈,我错了错了……我这不是在社会上闯荡嘛,得多历练历练。下回我不这么干了,下回我……”

      “还想着下回?岑家那小子死得可惜,你别不想死还给拖着垫背!”柳历珠口齿伶俐,骂得气定神闲,“你以为你踏入社会了?没有,你只是活在社会里。有贡献才叫‘踏入’,不然你凭什么取得入场券?”

      风堂顺嘴接道:“得得得,明儿我拿咱家扫帚扫小区去,物业也别想拦我。”
      柳历珠当官当惯了的,训他:“端正你的态度!”
      “好,妈……”风堂瞬间挺直背脊。
      惹不起,是真的惹不起。

      小时候风朗鸿也老这样,拿竹棍子吓唬他,但不打他。罚站墙根儿,站了没五分钟风堂就喊累,站着站着蹲了,蹲着蹲着睡了。

      风朗鸿和柳历珠在风堂成年之后都没想清楚,怎么严厉家教和正统教育下,出来了个娇气又放肆的儿子。

      作为男主角的风堂也想过这个问题,后得出结论:量变产生质变。
      母子俩在沙发上干瞪眼一阵,风堂拿着新衣服拆了包装,是一件深蓝色棒球服。白拼肩宽版型,后背干干净净,并无乱糟糟的图案,胸前一枚小闪电,衣摆及臀,特别时髦。
      风堂满意,柳历珠给自己买衣服就没失手过。但这样式分明还是拿他当未步入社会的小男生打理。

      他开口道谢过了,柳历珠又拿着儿子长相、身材一顿夸奖。风堂刚想反过来狂夸柳历珠几句,就听到电视里《花田错》唱道:“关系你患难鸳鸯,永宿在池塘啊——”

      “妈!”风堂一声喊。
      柳历珠没回过神,吓得一愣:“叫魂哪!”

      “我、我,”虽说出柜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风堂还是有点紧张,认真道,“您还记得我屏保那个男的吗?”

      柳历珠笑道:“哦,挺俊的。但你放心,没你好看,你在妈心中是最帅的。”

      “妈,我跟您说正事儿呢。”风堂严肃起来,“您看面相,觉得他怎么样?”
      柳历珠:“怎么的呢,爱上人家了?”
      风堂:“……”
      果然我这性格随我妈,够直接。

      “您看他,”风堂把手机亮起来,手指戳上屏幕里男人的脸,“看看这颧骨,心胸开阔啊。”
      当妈的只能看着儿子表演,于是柳历珠静静地附和:“天庭地阁都好,是有福之男相。”
      风堂又指封路凛的鼻子:“再看看这鼻子,挺吧?端严有威,官运财运都有!”
      柳历珠被气到想笑,说:“别分析了,我都快爱上了。”

      “那不行!”风堂迅速收手机,就差宣布所有权。

      楼下有司机来接,柳历珠赶时间,做了一句话总结:“眼神儿太凶,薄情。”
      风堂说:“我觉得还行,也不是特别薄,就是有点儿坏。”

      “行,今年谈恋爱,明年分手,后年给我找个姑娘结婚去。”柳历珠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风堂吓得一愣,奋起反抗:“明年不分!”

      穿好鞋,柳历珠接过风堂递来的披肩,秀眉弯弯:“那后年分。”

      “什么啊,妈!后年也不分。”风堂拉住她不让走,柳历珠皱眉骂道:“你还说你成熟了,拉着我做什么?你要谈恋爱我能拦你吗?别以为你爸不在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下班回家我得收拾你!”
      风堂说:“不成,您可以不接受,但不能逼我分手,电视剧才这么演。开明的家长都不这样。”
      柳历珠被儿子拦在玄关处不让走,笑道:“那得怎么样?”

      “得,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风堂不知再如何筛滤,冷静道,“我今儿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可能就这样了,掰不回来了。”

      “可能吗,那还有转机。”柳历珠盈盈挎上包,态度温蔼,“今天你生日,不跟你争。十六岁呢,你就跟我和你爸说过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变化。”
      她侧过脸,像是想强压下喉咙内将出的叹息,却没忍住,还是缓慢地“唉”了一声,眼红了。

      风堂艰涩出声:“妈。”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他知道,二十五岁了,家里开始紧锣密鼓地催婚,如果不早点摊开了说,那就是对封路凛也不尊重。

      “电视剧里,电视剧里怎么演?别以为我不知道,关于‘同志’我可是看了好些书。”柳历珠染过蔻丹的指端揉上眼尾,轻声继续道,“大部分家长接受不了,都喊着要断绝关系,把子女扫地出门,或者送去治疗。当然,这是不开明的。我开明,我能接受,但我也难过呀。我舍不得把你赶出去的,所以再难受也得自己受着。”

      风堂半天忘记了呼吸,怔怔的。
      直到他把柳历珠送到楼下上了车,他都还在发蒙。妈妈的态度就像双刃剑,让他开心,也让他难过。

      柳历珠坐在后座,把车窗摁下来,喊他:“堂堂。”
      “妈。”风堂站得极乖,认真地盯着车内。

      这时他才发现,柳历珠年近五十,一头秀发已生了不少细白,从家里到车上不过几分钟时间,头饰兜不住发髻,被晃得乱蓬蓬的。但他记得,以前柳历珠的头发总是梳得很好。
      柳历珠揉揉眉心,说:“先不要急着许下明年、后年。等到了那一天,自然就有结果了。爱啊,急不来的。你们年轻,总想着要一下就走完一辈子。等真的到了中途,你才知道日子是一天天过的。”

      面对家长教导,晚辈往往语言贫瘠。能说会道如风堂,此时也缄默了,只得小声地应:“妈……如果真的想一下就过完一辈子呢?”

      “拥抱的时候吧?”柳历珠说,“才会这么想。”

      风堂如实说出了感受:“我也没有想很多……就觉得活在当下,有他陪着我就好了。跟他在一起我不累,不用像以前那样,在饭局、酒局周旋完,还要回枕边周旋,防备朋友,还要防备情人。他不一样,他跟我太像了,我们几乎是半透明的。”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柳历珠声音细细的,身上仿佛集结了这个年龄段女性该有的所有从容贵气,“爱、性,甚至经济合适,都很容易遇见。只有懂你……”
      她说话慢,半晌,才继续说:“懂你,才是最难遇见的。”

      车辆慢慢驶出风家车库。
      风堂在二十五岁的清早,看秋风吹起晨意,目送着母亲远去。他在原地又站了十来分钟,仔细想着她的那些话。
      现代社会的人都太忙,难得有空放下手机好好说话。

      今天,他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有。

      他现在都还记得,十六岁那一年,他有一天从床上跳起来,冲到客厅里,心事重重,摆一碗豆浆一碗油条,也是这样叫住了准备出门巡视的爸妈。
      他特别直接地说,爸,妈,我觉得我喜欢男的。

      风朗鸿脾气再好,也没忍得下来,抽起板凳就要打,还没碰到风堂,后者就哭了,哭得抽抽搭搭。柳历珠倒是被吓坏了,拦住那板凳,风朗鸿才收了手。

      他爸说他,毛都没长齐就知道喜欢男人了?
      风堂说,对!
      他爸又问,你是不是喜欢贺情啊?

      风堂想了会儿,犹豫了,还分不清喜欢的界限,点点头又摇摇头,觉得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他那会儿对于自己的性取向的认识,还源于他们仨聚在一起,在家看**。

      贺情害羞,红着脸不敢看,风堂强迫他看,掰眼皮儿都要他睁大眼睛。最后兰洲和风堂欺负贺情,拿小音响放到最大声,贺情被整得脸红脖子粗,摔门出去买可乐解气。

      兰洲和风堂两个大男生,一个看男的,一个看女的,特别和谐。
      风堂那会儿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自己老瞅男的?!
      算了,想多也没什么用。

      晚上到了封路凛订的法餐包间,风堂一进屋,被四周黑漆漆的氛围弄得有点不适应。
      等靠近了,他才看到圆桌上燃了勾边烛台,雕花滴釉,蹿动的火光正映着封路凛的脸。一如风堂说的那样,整个包间布置简单大方,恰好位于二十五层,往下看能俯瞰城市夜景。

      “整这么高,”风堂小声说着,接过主厨亲自送来的点心,“没服务生?”

      “你不是喜欢高处吗,就订这儿了。”封路凛帮他把凳子提出来,安排他坐下,低头往他耳畔亲一口,“没要服务生,上菜慢慢上。灯也没让开。我觉得比起灯火通明,或许你更喜欢黑暗。”
      风堂唇角一抿,笑起来:“非常喜欢。”

      这种小心翼翼被捧在手上的感觉太好了,哪需要什么生日礼物和惊喜?封路凛本身就是。
      一共十一道菜,先上了两道。风堂肚子空,率先开战,吃了点蜗牛,仍然克制不住往窗外看的目光。能站在高处往下望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封路凛绕到他身后,勾住他脖子:“白天做什么去了?我上班,都没能陪你。”
      “你今天怎么这么二十四孝好老公啊。”风堂抿一口杜松子酒,被辣到,吐吐舌头,“去了趟动物园。”

      “怎么跑动物园了?”
      “市动物园里有只大象,我从十五岁开始每年都要去跟它照张相。今天下午去,听园方说它生病了。”风堂闷闷的,“还好有救。”

      封路凛亲他:“改明儿我陪你去看看。”
      “嗯,你不开灯就是为了亲我吧?”
      封路凛特别耿直:“不然呢。”

      风堂冷笑:“你们隔壁支队的女孩儿呢,没找你约会了?”

      “没,那丫头就是个制服控。从小有制服情结,看我不行就换人,找他们支队洪队长去了。”封路凛解释完,起刀落叉的姿势彪悍潇洒,抬眼瞧人的目光也挑衅起来,“偷看我短信了?吃醋了不知道说,憋两三天了吧?”

      “谁在乎,”风堂嘴硬,低头挖牛油果吃,“谁能在我这儿把你勾走是谁的本事。大不了到时候我追你砍三条街,再挂路灯上,让你迎风招展去。”

      “够狠啊。”笑一声,封路凛把切好的鹅肝放他餐碟里。
      风堂乐得唇角弯弯:“爱之深责之切嘛,彼此彼此。”
      两个人正闹着,封路凛瞥到风堂手机屏幕亮了:“谁加你?”

      风堂咬一口菜,说:“小南河,就之前你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生,灵得能掐出水。哎我说你要瞒我能别露马脚吗?月薪三千能在酒吧抽罗布图?”

      “掐出水?比你还多?”
      “别耍脾气,拒绝验证就行了,”风堂说完这句,耳朵被咬住,疼得缩脖子喊,“行行行,你处理你处理。”

      封路凛满意地把手机拿过来,按了验证通过,直接语音电话拨过去:“你找谁?”

      “堂、堂哥啊……”南河声音软绵绵的,“我一直记得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别想你,想亲口跟你说一句生日快乐,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顺便问问,明晚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我不是风堂,”封路凛沉着气,开了扩音,“我是他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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