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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拾骨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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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建国近百年,自当今的圣上登基之初,实行新政,又免除一切苛捐杂税,鼓励农桑。如今不过七载,河清海晏、国富民强。大宋繁荣,四海皆为之朝贺。
距离汴京百余里的永安县,街道上敲锣打鼓,正是李家在迎娶新妇。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挂满了红绸,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皆面带笑容。
新郎官是今年科考进士二甲,圣上亲赐进士出身,暂任永安县令,风光无量。是以此次大婚前来恭贺者之众,不仅集齐了永安县所有的富户名流,就连汴京也有许多身份尊贵之人前来。
李家本就是永安县富户,新郎官又大方,前来祝贺的众人无论身份,都能得一份沉甸甸的回礼。
拜堂用的正厅后面,穿过铺满小石子的僻静甬道,正是李家明日用来招待客人的宴饮之处。占地十余亩,亭台楼阁,园子里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草木,取‘曲径通幽’之意。
姜宁透过柴房狭小的木窗,仅能望到花园一角追逐打闹的几个孩童,以及偶尔驻足穿着显贵的妇人。
曾几何时,她也爱领着他到那里扑蝶嬉戏,那时的他还会软糯糯的喊她娘亲,一转眼他都要娶妇了。
她在这富贵宅院里与人争了一辈子,吃过山珍海味,穿过绫罗绸缎,斗倒了两任主母。到头来,落得个夫君厌弃,母子离心,孑然一身。
外头锣鼓震天,她隐约听到一丝唢呐欢快的声音,大约新媳妇就要过门了。只是不知老爷定的新妇是黄氏还是刘氏,为新妇‘撒谷豆’之人可选的妥帖,那牵巾选的颜色可相称……
姜宁用力爬上窗边堆着的一堆木柴那里,她想靠近窗子,仔细看一看外面热闹的场景,最好能看到今日的新郎官,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李承谦。
“哗啦,砰!”
如今是夏日,还未屯柴,是以柴房里的木柴除了伙房做饭偶尔搬运,根本就没有人打理,堆得十分不稳。
姜宁从上面狠狠的摔下来,流了一地的血,可她喊不出也动不了。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最后竟死在了自己手里。
之后的两天竟没有一个丫鬟给她送饭,自然也没人发现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掩盖在散乱的木柴里,免受了蚊虫的叮咬,只是流出的血早已干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
直到第三日,柴房的门才被人从外面打开,清晨的阳光照进昏暗的柴房,姜宁看到进来的是自己刚刚成婚的儿子。他高大英俊,文武俱全,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即使她已经死了,死的还这样凄惨,但只要想到还有一个如此争气的儿子,她心里也欣慰很多。
老爷房里那几个姨娘能有什么本事,等到年老色衰,一样要独守空房。而她的儿子将会是这李宅的新主人,这里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你终于死了!”
姜宁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李承谦,即使那时候,他也不曾这样扭曲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脸上的表情。
他大概是真的把她当成仇人了。
也好,她死了,他就不会太痛苦。
“我亲眼见你推林氏下水,害死了她肚子里已经八个月大的男婴,然后是薛姨娘、郑姨娘、李管家……,你害了这么多人,夜里就不会做噩梦吗?”
姜宁看着坐在自己尸体面前,面无表情数着自己罪状的儿子,心里剧痛,他是在怪自己吗,可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林氏腹中胎儿早已死去,故意走到河边,是为了嫁祸给她。
薛姨娘心肠狠毒,让人在李承谦的饮食里下了使人痴傻的附子。
郑姨娘和李管家通奸,证据确凿,浸猪笼是老爷的决定。
“你还下毒杀了蓉儿,她死的时候,七窍流血,仵作说她全身都被指甲划烂了,你说她得有多痛啊!”
蓉儿?她不记得老爷身边何时有这么个人,再说她杀人从不用毒!
“你杀她的理由居然只是因为我多看了她两眼,她那时还只有十五岁,你怎么忍心!将剧毒掺在她为我研墨的砚台上,你就不怕我先死了吗?”
姜宁想起来了,蓉儿就是那个打扮新奇,行为孟浪的娇俏小丫鬟,她是不喜欢她,因为她勾引承谦。
她的儿子是要做大事业的人,不能学旁人早早收了通房丫头,将心思都用在闺房情趣上,所以她将那小丫鬟调到了伙房当差。
“所以是我告诉父亲你与城南瓦肆的柳梦楠有染,证据是我伪造的,父亲早就对你没有任何情义了,自然深信不疑。”
他怎能陷害娘亲,他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此时姜宁看到他面容上升起的一抹笑容,狠辣无情,这是自己一口饭一口奶亲手喂养长大的儿子吗?
“认贼做母这么多年,我只是为亲生母亲讨回一点公道,她如何死的,我不想知道,只是想来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的母亲,谁告诉他的?当年他还那么小,受了刺激,全然不记得之前的事,其余知情的人也全都已经死了。
老爷,还有老爷!对,是老爷让自己抚养许氏的孩子,许氏也是被老爷害死的。难道事情败露,老爷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我确实喜欢蓉儿,所以自蓉儿死后,我就将那毒物逐渐下到你的饮食里,想让你也体会体会剜心蚀骨之痛,只是可惜你就这么轻巧的先摔死了。”
他想杀了自己!
姜宁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承认,她这一生过得何其悲哀,自以为打败了所有人,其实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场笑话吧,竟然为了别人的儿子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你也别怪我,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害死了那么多人,你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姜宁的确想过许多种死法,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害了自己。
她这一生或许从嫁入李家那天就错了,她若安安稳稳待在乡下找个淳朴汉子成亲生子,未必会这样大富大贵,但她有信心会一生顺遂。
姜宁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丢在了一处臭水沟旁边,他们竟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连裹身的草席都吝啬,还将自己扔在这千里之外完全陌生的地方。
大约不得入土为安,她的魂魄一直停留在尸身不远处,眼睁睁看着臭水沟里的蚊蝇成群结队的停留在她身上,然后腐烂发霉,蛆虫开始啃食她的身体……
她发誓若能有个人将她的残躯收敛,让她能够投胎转世,她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他。
只是她或许没有来世了,因为她的尸骨开始支离破碎,被人践踏,被野兽啃食…….
姜宁守在尸身最初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颤巍巍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取出一块蓝布,将她散落四周的尸骨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块干净的蓝布上。
然后不知走了多久,将她埋在了小河村,她的家乡。
姜宁确定自己生前不认识这老妇,自己在小河村不常出门,也不记得结交过什么人,能千里迢迢赶来为自己收敛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