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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诡事 ...

  •   今年的槟榔收获很多,全峒的青壮年都出动还收了四天才收完。槟榔从谷里运出到峒里后由我们自己的牛车从黎母山拉回琼州府。

      这是田爷的活,他原来是个武师,后来被请到芙蓉楼来教我强身健体之术(说白了就是祖父怕我被有心人加害而想出来的对策),所以楼里押送的活多交给田爷来办。

      田爷带着槟榔慢慢返回芙蓉楼,我则与阿月骑着小马先行,来人说今年收槟榔的第一批闽商已经到达白沙津,我得赶在前面先摸摸行情。

      离开太平峒的时候我既有点不舍又觉得有些轻松,望着黎母山上的大树,我知道不久我又会再回来。峒主高加义在我回程的前一天晚上把那只箭猪宰了,他说反正峒里也没有地方圈养,箭猪也会自己挖洞逃跑。剩下几只小崽子再试着养一养,如果养不上手,过段时间也一起宰了。

      吃过箭猪肉后,高加义让人给我送来一枝长而坚硬的箭猪刺。他说这是这只箭猪身上最长的一根刺,带在身上一路可以避邪。

      于是我带着这枝箭猪刺上路,从芙蓉楼里出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家里有否新鲜有趣的事?

      我们沿着熟悉的老路回去,一路上我都兴致很高,因为进黎乡的这一次收获不小。但是阿月看起来却不是,她从太平峒里出来时就显得有些恍惚,一路上也总是愁容满面,最后进入琼州府地界时居然一个不小心从马上翻了下来。

      当时正在乡野外,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弄进村子里救醒。结果她醒来的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问,“峒长说的,你不害怕吗”?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还在为金环蛇的事耿耿于怀。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我说。

      但是阿月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件事非常严重,因为高加义在和我说那番话时,她也听到了。

      我们走到远离人群的一棵椰树下,高加义犹豫再三才压低了声音极不想说却又被逼无奈地把他对于金环蛇事情的看法说了出来。

      “这可能不是件好事……”高加义试图委婉地说,“也只是可能,我也说不好……”

      “那就直说,是不是跟下禁有关系。”

      听到“下禁”两个字,高加义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这也证明我说的是对的。

      “我们黎人……有的事大家都知道,但是都不会说出来的。下……禁……这种事,不能拿出来说的。几乎每个峒里的都有人会做点法术,但那个大多数是祛病消灾、保自己平安的。像真的给人下禁那种,就是可怕的。我们黎峒有两种会下禁的人,男的叫禁公,女的叫禁母。碰到禁母还有的活,碰到禁公就坏了,禁公下的禁很厉害,很多都没得解,碰上了不死也废了。”

      “那和我在山上看到的石头有什么关系?那更和金环蛇没关系了,难道那条蛇还会听人的话吗?”

      高加义正说得玄乎其玄的时候,我突然插进这么两句无所谓的话,大大地破坏了神秘的氛围。

      他看了我一眼,却没走进我营造的轻松氛围里,而是神色更加严肃。

      “我们黎母山有一个世代相传的传说。传说天上的七仙女因为贪玩来到人间,当她到这里时爱上了这里的山水。于是七仙女就变成一条金南蛇,生了一个蛋。这个蛋被雷公划破,生出了黎母,所以这座山叫黎母山,我们也叫它始祖山。没有人见过金南蛇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高加义停下来看了我一眼。

      我大概明白了他要说的意思,他觉得我看见的那个石像代表的是黎母,而那条被我甩死的蛇就是生出黎母的金南蛇?

      “王少爷,我不知道你到的地方到底做什么用的。但是大概看起来,是山上人都会去做法的地方,所以从那里带回来的东西不能留在峒里。要把它扔到大路上,让过路的人带走晦气,才能消灾。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反正箭猪刺能替你破恶运,路上就不用担心了。”

      虽然高加义说的是“不用担心”,但我从他的眼里看到的都是满满的担忧。

      离开太平峒,一路上都很顺利,我的身体也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但是阿月却不同,她一路上忧心忡忡,进了琼州府地界后就病倒了。而且这一发病就很严重,东西吃不进去,一吃就上吐下泻。把她救醒后我连忙托人迅速到芙蓉楼去叫人。

      结果去传话的人没有说清楚,祖父以为是我病倒在路上,连夜让葛师父带着三个有名的大夫赶到村子里来。

      葛师父火急火燎地带着三个大夫、四个家丁赶到村子里,把村长都惊动了。

      他骑着小马,连家丁大夫也都骑着小马,轰隆隆地就驰进了村子。村里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马,只当是村里突然来了什么大人物,一下子全村老幼都挤上来看。村长也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一家人的搀扶下走出来。

      葛师父来的时候我正在村民家里吃早饭,我给了主人一两银子,这在他们看来是很大的一笔钱财,所以我和阿月都得到了很好的关照,只是这种关照对阿月来说毫无起色。

      我正吃着早饭,院子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刚刚伸出头想看怎么回事时,只见葛师父匆匆地走进柴门。狗一下子冲上前去,却被跟在葛师父身后进来的房主人喝止了。

      “葛师父!”我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去,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葛师父一见我走出去,脸上颇有些意外,但是意外中又夹带着欣喜。

      “怎么回事?”他见面就问,这时候跟着他一起来的大夫和家丁也都进门来了,赶来围观的村民都堵在柴门外张望。

      葛师父今年三十五岁,是教我读书的老师。从我六岁发蒙读书开始,祖父就为我择定了葛师父作为我的先生,一直到现在。

      他祖籍也是浙江,浙江兰溪人,同样是因为官场政治的原因被流放到这里。然而,葛师父虽然博学多识,但是他身上却没有祖父那样的书生习气,对于琼州岛的一切,他都十分适应。

      “先给阿月看病吧,晚点说。”我看见那三个常常出现在芙蓉楼的大夫,祖父觉得他们的医术是琼州府里最高超的。

      葛师父大概明白是传话的人搞错了,于是我们马上先带了大夫去看阿月。

      阿月被安置在一间闲置的老屋里,因为主人忌讳病人靠近自己的卧室,所以央求了许久才肯让她在老屋里暂时躺着。

      经过了一个晚上,阿月的情况又更严重了,她不仅吃不进去东西,而且神志也变得恍惚起来。她有的时候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眼睛闭着,嘴巴里却嘟嘟哝哝说着什么,有的时候又突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和我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今天是几月几了?是不是时间要到了”?

      虽然病人糊涂的时候也会说胡话,但想起在黎母山上的遭遇和高加义的话,未免觉得这事诡异。

      所以为了使诊断的情况更有信服力,我让三个大夫依次进来问诊。如果阿月真的是生病,那大夫们看的结果应该相差无几。

      三个大夫依次进来了,阿月这时候正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身上还烧了起来。

      第一个进来的大夫给阿月搭了脉,看了面色、舌苔,又问了些情况,最后斟酌一番后下了结论——暑热。

      “虽然这时节暑热少见,但近几日天气骤热,连日在山野中赶路,又可能心神不宁,所以被暑热侵袭。见高热、面赤、脉象洪大,都是暑热之症。”第一个大夫这么说。

      他出去后,第二个大夫进来了,照例是望闻问切。不过他用的时间比前一位稍长,最后下的结论也完全不同。

      “应该是中了湿热之毒。山中湿气瘴气重,平素不居山中的人气质虚弱则容易被湿邪之气入侵脏腑,又加上连日奔波,积劳成疾。”

      等到第三个大夫进来时,阿月已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睁开眼睛。

      大夫照例又是望闻问切一番,只是这次他询问的对象主要是已经醒过来的阿月。

      “姑娘,你觉得哪里不好受呢?”大夫问。这个大夫比起前面两个大夫来显得更加从容。

      阿月睁着眼睛盯着大夫看,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你离我远一点,老怪物”。

      大夫尴尬了一阵,但是很快又平下脸色来,又问道,“你怕什么呢”?

      阿月这次答得很快:“怕蛇咬我!”

      说完就又闭上眼睛迷糊了过去。

      阿月昏迷过去后,大夫问,“敢问少主和阿月姑娘在山里遇到过蛇吗”?

      我把遇到金环蛇的事大概和他讲了,但没有提“禁”的事。

      “阿月姑娘看人紧张,眼中是惊惧之状,再加上方才的问话,考虑是惊惧致病。心乃人之所主,又心为养血之处,心绪不宁,血亏气虚,神气不能守中,则容易惊惧致病。目击诡异之事,或者心中恐惧之事,加之外邪入侵,则容易急病。”

      “到底怎么治?”我听他说得比前两个靠谱,连忙问对策,至于再说那些一大串的原理我也是半懂不懂。

      大夫:“惊惧首要是心血不足和肝肾亏虚,心血不足可用党参、白术、熟地、茯苓、当归、龙眼肉、黄芪等药煎服,肝肾亏虚可用熟地、山药、山茱萸、枸杞子、杜仲、炙甘草、肉桂等煎服。这是治身,惊惧还需治情志。俗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因为情志内伤引起的病要从根上断除还需调理情志。简单地说,就是得知道阿月姑娘为什么惊惧,然后使她不惊惧。”

      三个大夫开了三种不同的药方,在和葛师父商量后,决定先用第三个大夫的药试试。可喜的是,阿月在吃了两天药后,果然好转了些。虽然不比康健的时候活泼有力,但不至于昏迷糊涂,连烧也退了下去。

      我很高兴,连忙让人寻一辆牛车来准备搭载阿月回芙蓉楼。因为如果我们再不走,主人家就要被村民叨扰够了。为了表示感谢,临走时我又给主人两锭银子。

      从村子里启程回芙蓉楼,如果是平日里骑马的话,一个白天就能回到。但是由于阿月还得躺在牛车上慢行,所以用时要比平时慢一倍,而且晚上也不敢着急赶路,就在一个小客店里住下了。

      但是这天晚上,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情。

      野店没什么客人,到掌灯时分就差不多都安静下来。我从黎母山出来连续赶了十来天路,又遇上阿月生病,到野店住下时也筋疲力尽,于是简单地吃了一点晚饭后很快就倒床睡下。我睡得很沉,以至于连梦都没做,一直到家丁急忙地来扣门叫醒我,期间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少主!少主!快醒醒!快醒醒!”家丁使劲地扣门叫着。在他们眼里我是个男主人,所以除了尊重外,没有任何温柔。

      拍门没有叫醒我,他们果断把门撞开,好在我从十二岁后就养成和衣而睡的习惯,所以没闹出什么别的事。家丁闯进屋子,突然的声响使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匕首。

      “少主!阿月姑娘疯了!”他们一见我坐起来就奔到面前来抢说,其实我只是惊醒,还没怎么明白自己的身体在做什么。

      “少主!阿月姑娘疯了!”他们又说了一遍,而且比刚才声音更大。

      这一次我已经完全听清楚并且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我连忙跑出店外,因为阿月已经奔了出去,葛师父和两个家丁也已经跟着出去了。才跑出野店的柴门,就听见旷野外传来几声凄厉的啸声,甚是尖利刺耳。

      “这边!”家丁给我指路,我们循着声音奔过去,旷野里黑漆漆的,石头差点绊脚。

      我们奔到离野店大约一里地远的地方,看见葛师父和两个家丁、以及正在发狂的阿月。

      阿月披头跣足,正在发狂乱叫,就像街上完全不顾脸面的泼妇。不仅如此,她还自己残害自己的身体,一会自己拍打自己,一会又想把头往大树上撞。两个家丁连忙地上去抱住制止,但是奈何阿月突然力大如虎,不仅两个大男人没有制住,而且反被她拳打脚踢一顿。

      踢开家丁后她又要去撞树,没办法,只好连葛师父这书生也一起上去,三个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按在地上。我连忙地就近扯了一条长藤,几个人七手八脚才把她的手脚缚住。然而虽然她的手脚被缚住,嘴巴却没停下来,一个劲地在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衰人!拦着老娘超生!你们这些衰人!我咬死你们!!”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们吼叫,那目光着实有些瘆人,然而更加诡异的是,那说话的声音和阿月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女人的声音。

      我们扛着她回野店,一路上她又试图咬舌自尽。虽然我知道咬舌自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为了防止她伤害到自己,只好把一个家丁的外衣脱下来塞到她嘴里。我们原本想悄悄地把她扛回店里,但是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已经都被闹醒了。

      当中有经常走南闯北的客人看到阿月的状况,很直接地就告诉我们,“这姑娘怕不是着魔了”。

      店老板也连夜来同我们商量退房的事,他说看阿月的状况不宜拖延,应该马上找道公看看才能救命。但是阿月扛回房间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没多久就五花大绑在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又多给了店老板一天的房费,他才准许我们住到天亮。

      阿月睡着后,葛师父来问我黎母山这一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才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峒主的猜测。葛师父听完后没有马上置评,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向来是不信什么巫术的。”葛师父思索一阵后开口说道,他坐在八仙桌边,手里转着个缺口的茶杯。

      “如果世上真的有一种办法能够通过某种仪式就隔空对某些人或事进行控制,那肯定就是做梦。历朝历代的巫蛊之祸,其实全都欲望的体现和政治的手腕,我向来不信有这种不劳而获的办法。”葛师父说,但是他最后那句话的声音却比前面几句的要低。

      “我也不信,我相信胡大夫说的,阿月是惊惧致病。我在想,阿月是不是看见过这种……禁术的后果,所以她这么害怕?”

      我疑问地看向葛师父,但他似乎没有在听我说,而是正在陷入自己的思考。

      “葛师父……”

      “冰玉,你记不记得你十五岁那年上黎母山的事?”他突然这么问。

      “什么事?”

      “你也是从黎母山上下来后就病了。”葛师父把目光转向我,“虽然和阿月的症状有些不同,但相同的是你们的起病都很奇怪,而且汤药无用,并且都伴有神志不清。你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有史以来病得时间最长的一次,几乎看遍了琼州府的大夫,吃了两三个月的药,然而一点用也没有,只有越发地严重。

      “他们说我被禁公下了禁,因为我到一个生黎家吃了饭。”

      “不管怎么说,你的病确实不是汤药治好的。”葛师父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结论承认得无可奈何。

      “您的意思是,阿月也是被下了禁?但是她什么也没碰,我们也没有吃过什么。”

      葛师父:“我们看来是没法弄清这事情的内因。也许所谓的禁术,也是某种毒药的运用。但是不管它是巫术还是毒药,目前只能找熟知它的人来解决。”

      葛师父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巫术熟知的、又曾经成功破过禁术的人、也是救了我一命的道公,整个琼州府里非他莫属。而他对于我的意义,又不只是个道公。

      天终于亮了,我们带着又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阿月,匆匆赶去冼太夫人庙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文已经连载了一周,虽然写的时候早已料到这是个冷门的方向,因为言情不多而重在风俗、冒险,但是目前的景况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然而作者和读者之间,应当是有一种无形的信任关系存在的,我很少弃坑(目前唯一没写完的一部《坐公交的伪男神》也会抽空写完),因为这是一种对自己也是对读者的责任吧。
    我感谢来看此文和想要继续关注此文的朋友,也在此承诺,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更新。而且,作者绝不会因为赶着完结而抛弃质量,一定在自己能力里保证质量,如果你看过我的文,可以相信,我说的故事,不会差。
    感谢一如既往支持我的朋友,明晚八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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