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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芙蓉楼 ...

  •   我叫王冰玉,刚过了二十岁的生辰,目前是这座芙蓉楼的主人。

      我的曾祖父徐荫荃、祖母陈氏已经成为小祠堂里的牌位。曾祖父在到了琼州岛后不到一年即郁郁而终,祖母朱氏死于一场海难。祖父徐诜今年六十五岁,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心里一直有遗憾。

      至于为什么我姓王,他们却姓徐,以后再说。

      我的父亲徐修达和母亲陈可琴,大家都说他们已经被龙王收纳,但我和祖父绝不相信这点。我们相信凭着父母对大海的深入骨髓的了解,除非他们自愿投到龙王麾下,否则没有虾兵蟹将能够带走他们。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白沙津的长滩上正在举行祭海仪式。

      祭海是海边人每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人们的衣食住行全都仰仗着大海的恩赐,所以每年都要向海神献祭,请求他老人家保佑每一个出海的人平安顺利。

      海神指的是南海龙王敖钦,他是龙族的一员,负责掌管这片浩瀚无边的大海。

      每当老人们这么告诉我的时候,总有一个问题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南海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呢?

      我乘船北上途径潮州府到过泉州,那里的海域显然已经不属于南海龙王的管辖范围。除了南海龙王外,琼州府上还有其他可以保佑出海人的神明,其中著名的两位是天后娘娘和冼太夫人。所以,今天的祭海大典主祭南海龙王,天后娘娘和冼太夫人为陪祀。

      这一年一度的祭海盛事由琼州府宣慰司帅府的宣慰使张谦负责主祭,宣慰司是负责管理琼州府本地军民的衙门,可以说是本地的父母官。

      除了张宣慰使外,参加祭海的重要人物还有本地有名望的乡绅等,几乎临近的村镇都会去目睹这场盛祭和祈求平安。

      我本来也在受邀之列。也许第一次听说芙蓉楼的认为我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我必须要说这是个事实。

      事实就是,芙蓉楼在琼州府的名声,就好比黄鹤楼之于武昌府、滕王阁之于南昌府,更有的人直接称呼芙蓉楼为琼州第一楼。

      身为“琼州第一楼”的楼主,琼州府的大小盛典都会收到请柬,但是我一般不会出面,而是由我的祖父徐诜前去,这样既不耽误我自己的事情,又不会老爷乡绅们觉得我“人小脸面大”,实在是一举双得。

      不过打心里说,我确实懒得去参加这类事情。

      因为我既不觉得见到父母官老爷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也不觉得被一大群人用殷羡的眼神注视是充满自豪的事。大海上有趣的事太多了,用一时一刻来做别的事我都觉得是种浪费。

      而且,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我都得比平时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这使我觉得麻烦。当然,这不是因为我在众人面前格外要面子,而是我只要稍一不小心,总是有人的话会传到我耳朵里。

      他们是这样说的,“王老板真像个女子”!

      我本身就是个女子,但是他们不该这么说,因为我是以男子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

      至于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这绝不是因为我对男子的装扮有什么执著,也不是我要故弄玄虚,这实是一种保护的策略。不过,保护策略保护的不是我,而是比我大一岁的哥哥王念祖。

      这件事说来话长,姑且放置,总之,现在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人外,在其他人眼里,我就是王念祖。

      芙蓉楼虽然身处琼州这片“化外之地”,虽然“往来多白丁”,但是也“谈笑有鸿儒”。

      当然,这些鸿儒不是自愿来的,主要是被贬谪或者流到这里。

      他们被贬谪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大多数不要抱着能够回归故里的期望,否则他们已经饱受摧残的哀心只会更加感到绝望。

      所以他们得有一个聚集在一起谈论乡愁的地方,芙蓉楼倚琼州第一江而建,又在琼州岛的最北端,正合适这群迁客无事可做的时候登上三楼向北眺望中原,流一流思乡的泪水。

      葛师父陪着祖父去参加祭海大典,他是芙蓉楼里最适宜参加这种场合的人,谈吐从容、一表人才,使人一见就知道是芙蓉楼里出来的人。

      葛师父去了长滩参加重要的祭海大典,而我呢,则有比祭海大典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现在是二月,闽浙地区的商船已经在来琼的路上,也许要不了几天他们就要抵达白沙津或者澄迈石躩港。

      这些商船上会装满酒、米、面粉、纱绢、漆器、瓷器等货物,到了琼州岛后卖给当地,然后再装满这里的生槟榔运载回去贩卖。

      今年的槟榔比去年长成得早,我得尽快带人进山把槟榔砍下来运到港口,赶上商船四月乘风回航的行程。

      我要去收槟榔的地方叫黎母山,在琼州岛的中部,据说正对着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女宿,故得此名。黎母山的形状远远望去如人手掌竖立,翠绿盎然、郁郁葱葱。

      我和田爷乘着各自的小马一起从芙蓉楼出发前往黎母山,小马是崖州地区产的一种马,身形较内地尤其是北方的马小,但是性格温顺、脚力也好,十分适合多小山丘陵的地区使用,所以也是琼州岛上炙手可热的产物。

      我的这匹小马是我十二岁那年跟着葛师父到崖州时从五百只小马中挑出来的,它的毛发近乎赤色,身上的肌肉无不散发着健康的气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一眼看中了它,它也欢快而温顺地迎着我,就像一切都是缘分注定好的。

      我给它取名叫“赤鹿”,因为崖州有一个关于“鹿”的传说,而它在翠绿的山路上奔跑时也确实像那只在爱情的追逐下猛然回头的可爱的小鹿。

      我们在马上行了好多天,终于望见了茂盛碧绿的黎母山。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黎母山脚下一个熟黎聚居的地方——太平峒,那里有琼州岛最多的槟榔树、最好的槟榔果。

      我们到了太平峒入峒的路口,赤鹿已经熟悉这条道路,不待我多下指令就欢快地将头昂向两排椰树中间的小路走去。

      田爷见状,哈哈笑道,“赤鹿知道有吃的等着它了”。

      我们循着入峒小路进入黎峒,中原人呼为村、镇,黎族人聚集处则呼为峒,首领称为“峒主”。

      刚行进一小段路,就遇上两个只穿着上衣、光着屁股的孩童各手持着一根竹枝打闹着出来。他们是峒首的两个孙子,一见着我们就高兴地围上来,一边来到赤鹿身下一边大声地朝峒里叫着,“红马来啦!红马来啦”!

      峒里很快就有几个青年男子快跑出来,头戴六角帽、穿着筒裙、光着膀子。他们见了我们也十分欣喜,很快地迎上来,并有人赶去向峒首报告。

      我下马步行入峒,两个小孩寸步不离地紧跟着赤鹿,并且试图摸一摸它。小马虽是琼州岛的特产,但寻常人家却难得一见,尤其是像赤鹿这么温顺的红马。我许他们轻轻摸一摸马身,乐得两个仔子开心地把竹杖也扔了。

      “王少爷,你总算来了,我们还怕你晚了呢!”前来迎接的黎族小伙高顺亨高兴地说。王少爷,这是他们对我的称呼,我觉得比王老板雅致多了。

      黎人有自己的语言,但是没有文字,他们的黎名顶复杂,有三个部分,还得用黎语念记,十分费事。所以在和汉人打交道后又就取了汉名,高顺亨的名字是葛师父取的,很符合葛师父的脾性。高顺亨是太平峒里少数会说汉话的人之一,常常充当我们的转译。

      很快,峒里的男女老少都从他们的船型屋里或者其他地方出来了。黎人们住的屋子用木建起框架,屋顶用茅草编织覆盖,整个形状就像船倒扣下来的形状。这种热情的场面我每次到太平峒来都会看见,虽说这里的黎人也会和汉人打交道,但像我这样的汉人对他们来说还是“稀罕”的,至少我是个能给他们带来钱财的汉人。

      见此情形,田爷不禁打趣道,“这像是在黎母山里见到了老虎”。

      峒首很快来了。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小个子男人,皮肤黝黑,同样头戴着六角帽、光着膀子穿着黎族筒裙。

      黎峒里女人比男人的地位高,女人即使结了婚也“不落夫家”,仍在娘家居住,峒首往往也由女人担任。但是太平峒的峒首是个特例,他是个男人。

      他的汉名叫高加义,是我取的,我认为也很符合我的脾性。

      高加义打着赤脚走过来,他向来不穿鞋,一双大脚像一块板贴在地上,一层老茧比牛皮还耐磨。他是黎峒中少有的开明首领,愿意为了族人的生活而和外界接触学习,他也是太平峒里第一个学会汉话的人。

      族人的生活在高加义的带领下一年过得比一年宽裕,所以他在族人中很有威严。但是这个富有威严的首领,长相却有些喜气,黝黑的皮肤、长而方的脸颊、眼睛深陷而门牙外凸,我看见他总有种莫名的喜感。

      “王少爷,槟榔都长好了!你来的真对!”他一见到我就高兴地说,露出两颗因为嚼槟榔而有些发黄的大门牙。

      “那就好!带我去看看。”我说。和黎人打交道有一点我很喜欢,那就是凡事都做得很直爽,而且他们很认诚信,双方约定下的事说一不二。

      高加义于是马上就带到槟榔林去,其实不稍到那里去我就知道他没说假话,因为峒里船屋前后的青果累累的槟榔树已经证明了他说的是真的。

      几乎整个峒的黎人都跟来了,每年都这么壮观,因为一年一收的槟榔关键到太平峒整年的收成。

      我把两匹小马交给高顺亨,让他给马喂够草料,孩童们见高顺亨牵着小马,一溜烟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我和田爷就在高加义的领路下,在一族人的簇拥下往种植槟榔的山谷走去。

      太平峒的槟榔林种在黎母山脚下的一个山谷里,这里较之其他地方种植槟榔最有利的是能够减小台风的摧毁。只要没有病虫害的侵袭,太平峒的槟榔年年都能丰收。

      “王少爷,尝尝!”高加义递过来一瓣槟榔。

      槟榔是黎人生活里最重要的吃食之一,无论是日常还是待客,连婚丧嫁娶的礼都一律要有槟榔,而且有的时候槟榔甚至可以取代一切其他的东西。

      黎人吃槟榔一般还要配上一种专用“捞叶”和一种用贝类烧制成的白色粉末,捞叶抹上贝粉再裹上一瓣槟榔,这在黎人眼里就是最好的吃食。

      我对吃槟榔没有嗜好,但是为了做好这桩生意,我也得和自己的货物打交道,否则就不能知道自己拿到手的到底是什么成色的东西。

      我接过高加义递来的槟榔,他已经裹上了抹好贝粉的捞叶,看上去这一小瓣槟榔就像黎母山上翠绿的一片叶子。

      把它放到口中,要下的第一口是槟榔清脆的折断声,伴随着进入舌头的是一股槟榔心的清甜和槟榔的涩味自己捞叶的“草味”。

      再连续嚼上一阵后,贝粉发挥了作用,小小一块槟榔开始散发出“冲劲”,像小饮了后劲十足的酒,一股子热胀开始从腮帮慢慢冲到脑门,很快我就感觉到自己脸上热乎乎的。

      到这里,我把槟榔吐了出来,这确是不错的槟榔果。捞叶和贝粉已经把绿色的槟榔变成了赤色的,连同槟榔一起被吐出来的还有一口红色的口水,就像我突然呕了一口血。

      劲道十足的槟榔会使人像喝了浓酒,脸红发热头晕,也叫“槟榔醉”。所以黎人把槟榔奉为暖身提力的宝贝,而在医家眼里它也是一味药。然而国中产槟榔的地方有限,闽湘地区的人又爱食槟榔,所以琼州岛上这桩生意年年不衰。

      “好漂亮。”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突然指着我嘻嘻笑着说。虽然我会的黎语不多,但是常用的还是能够听懂。这肯定是因为吃了槟榔后我的脸口都发了红,看起来更像个女子。

      “别乱说话。”高加义低声斥责了一句。

      我把肩头又抬正了些,步子也迈大起来,装男人真累。

      没有多久,抬头就看见了山谷里一棵棵直溜溜结满青果的槟榔树。它们像秀气的黎家少女安静地站立在山谷里,只等着我一声令下就奉献出她们的果实。

      傍晚的夕阳从黎母山后照射到山谷里,正照在亭亭玉立的槟榔树上,把槟榔林和黎母山分了一条界线。这条界线也真巧合,正巧把太平峒和另外一个汉人不能越界的地方分割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来了:1、有谁吃过槟榔吗?鲜果的那种,不是口味王。
    2、吃槟榔开车算不算酒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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