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女子图鉴》夏季青池

15、出海

　　五月初十清晨，伏波港阵阵惬意的凉风吹过。湛蓝的海水从湾口微漾着流进来，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晨光还只是明亮的光线，温柔地招呼着苏醒的港口和开始聚集的人群，海鸟自在地在海面飞翔。

　　两伏波祠就在港口边上，一棵大榕树半掩映着。翠绿茂盛的树叶，略显古旧的红瓦黄墙，以及暂时从海面上飞来栖息的白色海鸟。

　　宣慰司的船只已经集结在港口，陈大老爷向民商征用了五艘帆船，其中一艘是芙蓉楼出的。

　　每艘帆船上配三十人，刀、弓箭等武器若干。这一百五十号人里，五十人是芙蓉楼花钱雇的，其余一百人里只有三十人是宣慰司的差役，剩下七十人则是宣慰司出榜每人花三十两招来的。

　　除了这五艘帆船外，还有吴挺先停在崖州的一艘大帆船。我们约定巳时从这里出发，但是现在时间还早，陈大老爷的身影还没见着。

　　我踱步到榕树下的两伏波祠。

　　两伏波祠，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两位伏波将军而立的祠。关于两伏波将军的故事，还是父亲告诉我的。

　　西汉朝武帝时期，汉武帝下诏派伏波将军路博德远征交趾，并在建武十九年于琼州岛上设珠崖、儋耳两郡，这是琼州岛第一次归属皇权管制。后来东汉又有一位被封为伏波将军的马援在年迈时主动请缨为国征战，南至交趾（琼州府更南的地方），立下赫赫功勋。

　　两位伏波将军靖边有功，为琼州岛上民众感念，久而久之，两伏波将军也被渔民奉为海上保护神之一，多在港口处立祠供奉。

　　我步入伏波祠中，拜了拜两位伏波将军，心中暗暗祝祷他们保佑我此行弄清父母亲当年失踪的来龙去脉。

　　在香炉中插了一炷香后，转身准备出去，刚一转身，就看见了门外榕树下站着几个我的家丁，其中一个还是好久不见的老人。

　　“少主。”

　　我才刚跨出伏波祠的门槛，那人就快步迎上来向我施礼。这人不到四十岁，身形魁梧，左脸颊上有一道自耳根处到下巴的大刀疤。

　　“忠叔，你怎么来了？”

　　这就是福元大爷的儿子，当时和父亲出海后与吉道公侥幸逃脱归来的徐忠诚，他脸上的刀疤就是那次海难留下的。

　　他原是芙蓉楼里数一数二的船长，出事后就离开芙蓉楼不再行船了。这次去会莫鬼我并没有告诉他，不过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

　　“我听说少主要去找莫鬼，特地赶来劝少主。”忠叔直奔主题说道，“莫鬼不是一般人，以前就从来没有人知道他藏在哪里，现在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找到呢？而且，少主”。

　　他说到这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莫鬼绝不是好对付的，凭着这些……（声音低了下来）这些临时招雇来的民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少主，芙蓉楼还要靠你，要去就让别人去吧”！

　　忠叔一脸忧相，苦口婆心地劝着我，远处葛师父、田爷、阿月和几个家丁已经来了。

　　葛师父认得忠叔，田爷和阿月来的时候忠叔已经离开芙蓉楼，但是他们也知道有这么个人，偶尔忠叔到芙蓉楼来向祖父请安时他们也见过。

　　“葛师父。”忠叔先向葛师父问了好。葛师父有些诧异他的到来，回了句“徐船长好”。

　　田爷和阿月也叫了声“徐船长”。

　　“少主，老爷让我们来请你回去，他说咱们出钱出人就行了，你不能去。”田爷爽直，没等葛师父开口就先说了来意。

　　“是啊，我正劝着少主呢。”忠叔见来意相同，连忙插上话来，“莫鬼绝非一般人，少主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阿月：“老爷气得很，让我们无论如何把你带回去。”

　　葛师父也道：“你要实在不放心别人的消息，我随船去。”

　　“不用葛师父冒险，当年是我没保护好主人，今天终于有机会，我去再会会这个海盗头子！”忠叔抢道。

　　等他们都说完一通，我才开口。我也没有多说废话，因为这好些废话在祖父知道我要亲自出海去会莫鬼时就已经说得够多了。所以，在他们劝了一通后，我只回了两句话。

　　“芙蓉楼有阿公在就没事，十年一机，我绝不会错过。请葛师父回去好好宽慰阿公，我也一定会保重自己，绝对不做蠢事。”

　　其实，我这次可以大胆放心离开芙蓉楼去会莫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念祖马上就要归来了。虽然祖父没有告诉我他的具体归期，但是我已经看见仆人在打扫原来父母住过的旧房子。

　　从祖父做出让我顶替念祖留在芙蓉楼里的决定开始，我就知道日后我所为芙蓉楼做的，都是在等念祖归来。既然现在念祖归期已近，仇人又巧合地重出江湖，这不正是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会一会这位海上神人的最好时机吗？

　　这既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也是我梦乡要做的事。所以，谁也阻止不了我登上出海的船。而且，这次谁也取代不了我作为船长的地位。

　　“可是阿公让我们一定要把你带回去。”阿月急着说，“他要不是腿脚不便，肯定就自己来了”。

　　“你们回去多宽慰宽慰，葛师父，阿公一向最能听你说话，你就告诉他，我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看见我的家丁们都上了船，两个火长也上船了，所以也没了心思再和他们扯话，招呼田爷准备上船检查。

　　他们顿时一脸为难，尤其是忠叔，一副十分揪心、恨不得当场把我绑在榕树上的样子。但是他不会拉扯我，一则我曾是他少主人的身份，二则他现在还没到“马前死谏”的情分。

　　忠叔看着葛师父等人，似乎希望他们情急之下使用点“蛮力”来留住我。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葛师父和田爷都知道我是个女的，至于阿月，即使“动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走吧，田爷，上船查一查。”我再次招呼他，葛师父和阿月则要留在楼里帮忙经营。

　　田爷没办法地看向葛师父，葛师父也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田爷只好跟着我朝泊在港口的帆船走去。

　　“我也去！”阿月急着跟过来。

　　我站住脚，面色严厉地拦住她。

　　“船队还要在崖州跟吴挺先的船会合，你忘了吴挺先怎么对你的了？”

　　阿月的脸上顿时一片委屈，但这委屈并没打消她要跟上船的念头，她仍然站在原地。

　　港口的阳光逐渐地刺眼起来，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

　　“我不许你去。”我对她命令道，“待在芙蓉楼里帮葛师父的忙”！

　　阿月就怔站在那儿了。有的时候我就是这般使用命令的语气要求他们遵照我的意愿做事，他们也知道这不是玩笑的话。

　　葛师父赶了过来。

　　“念祖，你既决定要去，务必使人随时来信，教阿公知道你的状况。”他说，随便对阿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返身回去。

　　“好，楼里的事物拜托葛师父了。”我稍缓和了语气，也不再同他们多说，与田爷一径往船走去。

　　潮水已经涨停，正是船出港的最好时候。长木板两头搭着港口的地面和船舷，我和田爷就从这木板上踏上船去。刚才上了船甲板，后头一个人紧随而至也跳了上来。

　　“我与少主同去！”忠叔跳上甲板说。

　　我见他已经上船，也就不再拒绝。

　　港口的人越来越多，葛师父和阿月被挤在人群中，不停地往前面挪动。空气渐渐闷热，港口的咸腥味也努力地从海水中发散出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巳时过了，港口已经被围观的人群围得里外三圈水泄不通，别说挤成一团的人群，就是在船上吹着些许海风的我，背上也渗出了汗。而被总指挥宣慰使陈大老爷，也终于在众首翘盼中、在锣鼓开道声里来到。

　　陈谦在数十号人的敲锣打鼓中来到港口，船上、岸上全都挤满了观看父母官的人群。他穿着官服、戴着官帽，大摆威风地站在港口众人为他腾出的一片地方中间，先向众军民问了好，再到伏波祠中拜了伏波将军，最后又在一阵群情激动的围观中讲了一长篇慷慨激昂“为民除害”的“出师辞”，最后才带着三十个亲信及七十个雇佣兵上了最大的一艘帆船。

　　帆船上立刻扬起宣慰司的旗帜。

　　忙完这整套事情，时间已经接近午时，葛师父和阿月还挤在人群里等着送我们出港，祖父又派来了几个家奴想阻拦我出海，但他们还没挤到海边我就让人收起登船的木板。他们好不容易挤到船下，但却只能在船下干看。

　　陈大老爷不知又磨叽了多久，太阳已经热辣辣地从头顶照下，船上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连岸边围观的人群也渐渐地散去。

　　“大老爷有令！准备开船！”陈谦所在的首船上终于传来这句话。

　　顿时，五艘船一起锣鼓喧天，伏波港马上从闷热的萎靡中振奋起来。

　　船准备收锚出港。

　　葛师父和阿月向我们挥手，岸上剩余的群众都挤到水边来。

　　“等一下！等一下啦！”

　　突然，岸上一个急促地声音传来。

　　是吉道公。他正背着个箱子、拖着木屐嗒啦嗒啦地朝这边狂奔。

　　田爷：“是道公，放不放他上来？”

　　首船击响第一通出师鼓，鼓过三巡，船就正式出港了。

　　吉道公跑到一半听见鼓声，迅速地脱掉木屐提在手上接着朝这边奔来。

　　“喂！！”他一手提着木屐，一手划桨似的朝我们的船上招手，“少主啊，等一下啦等一下啦”！

　　“喂，田爷！放下板啦放下板啦！”

　　我没吭声，首船第二通出师鼓响。

　　“没有我谁给你们算日子啦！”吉道公已经气喘吁吁地奔到船下，“快点快点啦！少主，我还知道有个地方很多珊瑚的啦，回来一起去啊”！

　　我忍不住笑了。

　　田爷准备给他放上船的木板。

　　忠叔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见船下招手的吉道公，脸上突然露出嫌恶之意。

　　“你来掺和什么！”忠叔突然大声地朝船下急着向我们挥手的吉道公说。

　　吉道公见了忠叔，也不太待见的样子，提着木屐指着他骂道，“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少主，快点快点啦”！

　　我虽然不大相信吉道公神神叨叨那一套，但是他这个人我还觉得有点意思，既然他已经追到这里，而且我也放了忠叔上来，不妨把他也一起带上算了。

　　我示意田爷放跳板。

　　田爷笑嘻嘻地准备把跳板放下去。

　　“不放不放！”忠叔拦道，“这个人光有一张嘴会说风凉话，什么忙也帮不了！何必带着他麻烦”？

　　吉道公看见忠叔的动作，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坏仔！偷偷摸摸说什么屁话？！我上了船比你有用！少主！今天你千万要让我上船，我算过了，不然对你很不利啊！少主，快点啦”！

　　田爷一听见“不利”二字，登时“呸”了一口，准备放下跳板的手也停了下来。“你嘴巴胡说什么狗屁？！”

　　第三通出师鼓喧天闹地响了。

　　“开……船……”首船上传来指令，岸上伏波祠前的榕树下马上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声，港口很快就被白色的烟雾笼罩，吉道公的声音彻底被盖过，只看见他挥舞着两只木屐跳来跳去。
　　葛师父和阿月及家丁们走到船下来送行，我看见葛师父指着吉道公，又指了指船上。他也在替吉道公请求，希望我能带着他一起出海。

　　鞭炮还在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陈大老爷乘坐的首船正在缓缓驶出港口，其余三艘船则紧随其后也在转向出港，岸上的众人在鞭炮声中欢呼送行，烟雾渐渐迷了他们的脸。

　　“放跳板！”我对田爷说。

　　田爷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向岸边放下跳板。

　　吉道公见跳板从船上伸出来，连忙地一溜跳上去，猴子爬杆似的爬上船。

　　“开船！”

　　“开船！”

　　“开船喽！”

　　我向岸边几乎被烟雾吞没的葛师父和阿月挥手道别。

　　船在丰盈的潮水中缓缓地驶出港口，鞭炮还在响个不停，岸边的人全被白色湮没，伏波祠的红瓦也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莫鬼，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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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出海啦，抓鱼摸虾打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