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时代变了!》南野扬

15、太阳雨

　　蟋蟀，杂草，野雏菊。
　　少女衔着草叶，将木屐在上山路上凸起的青石上踢踢踏踏，甩掉底部沾上的泥土。

　　草叶波折了光影。
　　她们并肩走在狭长蜿蜒的山路上，林声杂乱，除此以外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没有富冈，也没有炼狱。
　　这令她们空前的放松下来，有时交谈，有时安静，有时嬉笑着打闹。弥弥弯下腰，替早夏拨开路上带刺的酸枣棘。

　　尽管那一句‘大家就都交给我来照顾吧’，听上去如同泪水一般的温柔，将温暖点燃了整个胸腔。

　　但是，不行就是不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如果只是单纯的去探望阳叶，她们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然而，她们还要偷偷的回一趟曾经居住的村子，要去找一个人。

　　这意味着，她们注定不能以常规的方法进去村落里，而这些，都是不能明说的理由。
　　如果，只是说如果……在一开始，就没有过‘河神娶妻’就好了，如果双方都没有那么多不能言说的理由，能在更普通的情况下相遇。

　　少女垂下眼睫，半敛着眼底通透如日光的，那泓湖泊。

　　‘我们要去做一件，只能我们自己去做的事。’驳斥了对方的好意，弥弥留下这么一句范围近乎大到宽泛的解释。

　　不过还好，尽管不赞同，炼狱先生和富冈先生还是选择了理解她们。

　　少女与他们道别，羽织和制服，藏在宽大羽织下的刀。
　　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双方之间的交集，只剩下最后一句近乎苍白的‘武运昌隆’。

　　“――弥弥？”

　　“嗯。”少女目光微恍，抽离思绪。

　　“还在想早晨的事吗？”早夏将竹筒的塞子拔掉，递了过去。

　　“稍微回想了一下。啊，已经是正午了呢。”少女眯了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林梢之外的日光，在心里大体估算了一下时间，“早夏，前面就是我从前住的村子了。”

　　她指了指山下的村落，咕嘟咕嘟喝着竹筒里的水。
　　她们和村子的距离已经不远了，从所驻足的地方能看到指节大小的屋舍，在这片日光温柔的土地上，长成了固执而腐朽的模样。

　　“果然离我以前的‘家’非常近。”早夏点点头，“木屐走这种路真的好累，早知道应该背上草鞋的。”

　　“为什么不穿西洋靴？”弥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虽然皮靴走山路很蠢，但是起码不容易甩脱和硌脚。”

　　“有些好奇弥弥以前是怎么养活自己。”早夏无奈道：“我指的是钱财方面。”

　　“这个嘛……有时候会接一些洋文翻译方面的工作。”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后，少女兴致勃勃的，“最近外国诗在文豪之间很受欢迎哦。等这次回去之后，我打算再把这方面的工作重新捡起来。”

　　“真好啊。”早夏不无艳羡的感叹道。

　　“所有人都会认识字，能够读书。”弥弥盯着她充满渴慕和希冀的眼神，突然开口道：“在未来，这些东西，一定人人都可以学习。”

　　“唔，我相信弥弥啦。”早夏笑着。

　　“不是相信我。”少女的神色变得非常认真，她坚定的，望进早夏的心底里，“而是相信这个时代。”

　　“大正以前，火车和电气，不也都是不可想象的东西吗？”弥弥想了想，又补充，“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我保证。”

　　“那……”早夏瑟缩的，略带畏惧的嚅嗫着，试探着去相信：“我愿意相信，弥弥相信的这个时代。”
　　“这就够了。”少女豪爽魔性的笑声惊起了林梢上的乌鸦，“早夏你就好好看着吧！”

　　“好大只的乌鸦。”早夏有点脸热的转移了话题。

　　“说起乌鸦！”弥弥说出了一条奇怪并且没有卵用的知识，“它们能记住九千多张人脸，而且绝对不会忘记哦？”

　　“嘶――看来以后要注意不要得罪乌鸦了。”早夏心有戚戚的说道：“不然肯定会被报复的。”

　　“但是今天还真安静啊……”眼见着村口都隐隐可见了，弥弥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完全没有做什么隐藏措施和乔装，“以前这个点，山路上多少都会有人走的。”
　　“是有点太安静了。”早夏赞同的附和道：“不过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弥弥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是――

　　这个念头，终止在几分钟之前。

　　弥弥想过，行踪暴露后的情形。
　　她们可能会面对斥责和无理的愤怒，或者镐头棍棒之类的东西。

　　如果发展成那一步，她一定会按着那些愚蠢的人的头一通暴打，打的他们跪下来哭着求她原谅，承认自己的愚昧和无知。

　　但是……现在正面对的，是唯一一种，她没有想过的结果。

　　静的不可思议的村落，没有一个人。
　　没有炊烟的氤氲，没有孩子们在村口打闹的欢声笑语。

　　她们顶着一身破绽百出的乔装，脸上涂了灰土，显得脏兮兮的。
　　于是，当表情凝固在脸上时，显得格外滑稽。

　　什么都没有的村子，像是被时光禁锢在这里一样，只剩一层空空的，未来得及腐朽的外壳，内里散发着冷锈的腥味，血气浓重。

　　弥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着早夏进去的，又是怎么迈开的脚步。
　　熟悉的草垛，那些树下的石墩，人们拴在屋下的风铃。

　　饿死在木桩前的牛，早已不知所踪的狗，人家门前蓄水的大缸发着恶臭。
　　天上流云雪白安静，眼前是血泼后干涸的污迹，杂褐色的，冷硬了整个村庄。

　　早夏早已出了一身虚汗，冷风一吹，腿软的直接站都站不住，砰的一下摔在地上。
　　她应该喊出声的，眼前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了这个女孩子的认知。

　　那些干涸凝结的脏褐色是什么生物的血，没有人直白的告诉她，但是她知道，那一定……是人类的血。
　　夏日炽烈的太阳光，只吹来了一股子阴冷感，早夏蓦然想起从小听到大的传闻。

　　‘――晚上不可以随便出门，会被鬼吃掉。’

　　“呜、啊……”早夏柔软的唇角，扭曲出似人非人的呜咽和低吼。

　　如果是以往的小早川弥弥，大概早在她腿软的那一刻就会发现对方的异常，并且一把将她扶住。
　　但是眼下情况显然要另当别论，弥弥虽然似乎没有流露出什么明显异样，却显然状态并不比早夏好到哪里去。

　　明烈的阳光里，少女面色苍白如鬼，拢在袖里的指节颤抖，无法握紧。
　　光辉的粒子里凝实的短刀就在她的手臂上躺着，她几次探出指节去拾，却只让短刀滚落在近袖口的边沿，露出一节划出刃光，微微脱离了鞘的刀柄。

　　‘吧嗒，吧嗒……’

　　下雨了。
　　一场太阳雨，一场无法掩饰的罪孽。

　　那些喷溅在屋墙上的，干涸的血迹，最终被越下越大的雨所覆盖。

　　冲刷着，冲刷着。
　　在石做的空阶上，嘀嗒嘀嗒，泥泞罪孽。

作者有话说

　　善逸没死善逸没死善逸没死（重要的事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