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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燕子矶头月(十) ...

  •   沈兮迟瞥了何有年一眼。

      刚才还是他提醒自己可能会受不了呢,现在倒是自己先吐上了——诚如杜景时当时所说,这个何有年,还真没有什么胆识。

      她再度将目光移回来,却见站在斜前方的寇淮将锦袍宽大衣袖一扬,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转脸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柔声道。

      “这个尸体实在可怖,沈小姐,你还是先别看了。”

      沈兮迟:“……”

      她不看尸体,怎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母魉所为,还是另有蹊跷?!

      再说,若是这种程度的残忍她都受不了,还怎么去收金陵城那些大大小小的鬼?怕是前日的厉鬼就将她吓得半死了。

      寇淮也太小看她了吧。

      沈兮迟丝毫没有领寇淮的情,只道了声“不用”,极快地从他衣袖后头钻了出来,趴近孩子尸体,认真仔细地查看起来。

      这回轮到寇淮:“……”

      还是他小看她了。

      这一幕倒让一旁的何有年和刘仵作目瞪口呆。

      何有年惊叹地是这女子的胆子怎么如此之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还敢凑近那干尸细看,倒显得自己太过无用。

      而刘仵作则极其诧异地看向寇淮,又将那小娘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好好打量了一番,心里嘀咕这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卓绝之处,竟然能让寇大人主动出手相护。

      瞧这温柔劲儿呐……简直是太阳打东南西北四面八方一起升起来了。

      他暗自啧奇,默默把这小娘子的样貌记了下来,直提醒自己这绝对是日后不能惹的主儿。

      沈兮迟没注意到二人变幻莫测的试探眼神,只专心致志地弯下身子,仔细查看孩子脖颈上那个平滑整齐的伤口。

      刘仵作在一旁赶着上前,解释地更加仔细:“沈小姐,您请看呐,这个伤口外翻,颜色呈暗红,显然是在死者活着的时候留下,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下官解剖过二百一十七具尸体,这种伤口见得多了,绝对没有问题呐!”

      沈兮迟点点头。看起来,这确实是致命伤口。

      然而……

      她努力忆起《百鬼谈》中对于母魉的记载。

      “《易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万物。母魉性狡,藏于居室,若得阴阳小儿八人,置其于八卦阵中,由坤至乾逐一吞吃其血肉,则强绝天地,其能亦堪最之!”

      也就是说,如果母魉得到八个生辰特定的孩子,启动八卦阵,那么她将获得这个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力量,无人可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只母魉已经抓走了六个孩子,而严翠的这个孩子必定也是它的一个选择。

      可为什么它选择当场就吸光了他的血,也没有带走这个孩子,任凭它的计划功亏一篑呢?

      她又仔细检查了孩子身体的其他部位,除了脸颊、双臂和肚脐口的淤血擦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沈兮迟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寇淮正想为她有什么发现,却见后院哭声近了,严翠哭得只差没背过气去,抽抽噎噎,被两个女人扶着走了出来。

      何有年连忙闪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严翠孩子惨死的模样。

      严翠哭得伤心,哪里又顾得上眼前是自家妹夫还是金陵首辅,只低头在那里抹眼泪。她左边瘦小的女人连忙拿出一块手帕来帮她拭泪,先开口的反倒是右边的范月娥。

      她微微欠了个身,“寇大人、何大人、仵作大人。”她随后又朝沈兮迟点了点头,“沈小姐。”

      不同于昨日的悲恸,为母则刚,此时的范月娥恢复了理智,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是个识大体、懂礼数的人。

      严翠左边的女人似乎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多大官,被这一长串的头衔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嘴唇嗫嚅道:“寇、寇大人,何大人。”

      一看就是住在桃叶里的村民。

      寇淮问:“你是谁?”

      那女人没料到寇淮会专门点她出来提问,身子一颤,连忙答道:“贱妾……贱妾就住在阿翠隔壁,大家、大家都叫俺袁娘子。”

      ——哦,原来这瘦小的女人就是那个袁氏娘子。

      “是你丈夫去报的案?”

      “是……是的。”在寇淮面前说这些话显然已经花光了袁娘子所有的勇气,她头低得更低,语气颤颤巍巍,活像一只小小斑鸠。

      寇淮“哦”了一声,显见得从她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又看向那大大方方的范月娥。

      “昨夜里,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严翠家出了事的?”

      “四更天上下。”

      “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范月娥道:“寇大人,不瞒您说,昨夜里我思念成宝,彻夜未眠,一直靠在窗下看成宝平日里喜爱把玩的那些小玩具。四更天的时候,无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听见阿翠这边出事了。”

      寇淮点点头:“当时你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范月娥仔细思索了片刻,才道:“特别的异样倒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当时雾特别浓,整个桃叶里都被淹没在白色雾气之中,实在奇怪。”

      现在春寒料峭,有些雾气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那范月娥似乎看出沈兮迟的心里活动,叹了口气,解释道:“寇大人,恐怕您不知道我们桃叶里这地儿的由来。燕子矶旁植满繁缛桃树,春天风起,将零落桃叶全都从我们村吹散而过,景色壮丽,所以这儿才被称作 ‘桃叶里’。”

      寇淮恍然:“所以——此地风大,从不起雾?”

      范月娥点头,“是这个理儿。”

      从不起雾的地方突然起了雾,这就是异样。

      一旁的沈兮迟这才听明白了其中奥妙,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出声反驳,否则只会显得无知。

      同时。她又暗自感叹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从前只困在深宫中的沈熙到底浅薄了些。

      她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只听着寇淮向三个女人有条不紊地问话,将其中思绪也渐渐理顺。

      这整件事情和刚才何有年复述得也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严翠被母魉魇住,醒来发现自己孩子已亡,大哭大叫,引来邻居范月娥和袁家娘子,范月娥又差遣袁家娘子的丈夫去城里报了官……

      待寇淮问完,她也差不多把整件事情理顺,正想去找沈阿公问个明白,脑袋里电光火石,她突然发现了一段断层处——

      “严翠!”沈兮迟急得直接叫了女人的名字,“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发现自己孩子晒在外头的衣服上,突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血手印?”

      严翠愣住,脸上犹带泪痕:“什么血手印?……”

      “就是一个小孩手掌大小的血手印。”沈兮迟一指一旁的范月娥,道,“成宝失踪前,他衣服上也发现了血手印!”

      “我……”严翠喃喃不知如何作答,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见她这副模样,沈兮迟心中疑窦顿生——

      这显然是母魉行动前的一个标记。为什么成宝的衣服上有,严翠孩子的衣服上却没有?

      沈兮迟迅速看了寇淮一眼。

      那眼神很示意得清楚:看吧,我刚才就和你说了,这女人,一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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