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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燕子矶头月(八) ...

  •   古有“魑、魅、魍、魉”,对他们的记载始见于《左传》:“螭魅罔两,莫能逢之。”

      魍魉山深每昼行——在普通百姓的眼里,这不过是些山川精怪,是成不了气候的小鬼小怪罢了。

      然而,沈兮迟却知道,魑魅魍魉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见寇淮仍是满脸犹疑之色,沈兮迟声音冷肃,单刀直入问他:“你可读过蔡邕《独断》?”

      蔡邕是为东汉蔡文姬的父亲,史上有名的文学大家。身为大越曾经的探花郎,寇淮自然是读过的。

      见寇淮点了头,沈兮迟的脸色总算好了些,道:“《独断》虽是记录汉室生活的史料,其中却有提及过 ‘魉’。”

      寇淮记忆极佳,向来过目不忘。适才也是因为熙平公主的事让他神思不宁,如今被沈兮迟一提醒,他蓦地恍然,轻声诵道。

      “帝颛顼有三子,生而亡去为鬼。其一者居江水 ,是为瘟鬼;其一者居若水 ,是为魍;其一者居人宫室枢隅处,善惊小儿,是为魉。”

      他抬头,看向沈兮迟:“所以,母魉是……?”

      “母魉又为子母魉,不同于你体内的这只噬魅,母魉是专吃小儿血肉来提高修为的。”

      “提高修为后,它也会像噬魅一样,到处作乱?”

      沈兮迟抿抿唇,微眯杏目,道: “蔡邕死后,东汉王室很快被董卓把控,随即四分五裂,天下大乱。这混乱持续了数百年,你未唱罢我即登场,兵荒马乱,民不聊生。”

      寇淮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倏地抬起头:“你是说——”

      “嗯。”沈兮迟点点头,“我怀疑,这乱世的出现,并不完全是因为纯粹的权力相争。也许有人在那时候养出了魑魅魍魉,最终引得妖鬼出世,百姓颠沛流离,哀鸿遍野……血染中原大地。”

      沈兮迟的声音不高,清晰平缓,十分冷静。然而在深夜里听来,却让人无端脊背发凉。

      寇淮的脸上终于染上了难得的肃穆之色。

      沈兮迟继续道:“不知东汉末年时,妖鬼之乱始于何地。但我担心,眼下将要发生的这场妖鬼之乱,必然是始于金陵。”

      她垂目,认真看向寇淮的眼睛。

      “寇淮,我们必须阻止它们。”

      我们必须阻止它们。

      重要关头,沈兮迟哪里还顾得上继续伪装自己。在她看来,天下太平是首要基础,黎民苍生的性命是重中之重,至于若寇淮问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少女为何要如此关心这些事?

      ——随他怎么想,反正她管定了。

      沈兮迟站在寇淮桌前,小小瞳仁中映出案台上那一簇微细烛光,若濯濯沮洳,潋滟清明中,带着动人的力量。

      寇淮定定看了两秒,像是陷入什么回忆。

      末了,他一勾唇角,不同于之前的邪痞不正经,这回露出的这个苦笑略带酸涩。

      “好。”他答得郑重,伸出五指,举在脸畔,“五天,我只有五天的时间。这五天内,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捉住这只母魉。五天后若还没有捉住……我也得离开。”

      五天对于捉住一只母魉也太短了。沈兮迟微微蹙眉,问他:“你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要五天后必须去做的?”

      在沈兮迟眼里,除掉这只母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除非是性命攸关的事,否则他们都没理由弃百姓安危不顾。

      寇淮深深掐了掐眼窝,声音略显疲惫,答得极其模糊。

      “我要北上……去找一个故人。”

      北上找故人?

      沈兮迟心下一疑,又想到寇淮是在燕都长大的,若说北上去找故人,只要不去燕都,倒也没什么问题。

      怕他起疑心,她便没多问,只想着五日后再从他这儿探些蛛丝马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捉住那只母魉。

      想到这儿,她当下告辞,回到房内一夜未睡,直研究了一夜如何捉住母魉的方法。

      *

      范月娥一宿未睡。

      成宝不见了,她也没了活下去的动力。整个人就像水里游魂,能捱一天是一天,若捱到最后成宝回不来了,那她也就随着他去了。

      ……不,玄空方丈都说了,成宝一定能回来的!

      每每想到这,范月娥都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让自己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带偏,应该全心全意相信玄空方丈,专心致志地等着她的成宝平安归来。

      范月娥就这样在窗下,反复摩挲着成宝的玩具,就这么看了一夜。

      到了四更,四下里静悄悄的,夜已很深。范月娥将头靠在墙灰剥落的壁上,从窗户的破缝隙口往外看一了眼,只看见桃叶里已经完全被薄雾笼罩,霜深露重,周围人家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寂静无声。

      也不知道有多少母亲,正搂着自己的孩子,睡得香甜。

      范月娥叹了口气,低头正要陷入新一轮的自弃自责,却听见百米之外的金家突然传出一声尖叫,随后屋内烛光大亮,有女人边哭边大喊。

      “魔鬼!魔鬼吃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了!——”

      范月娥一惊,手里的玩具掉在地上,倏地站了起来,连外衫也没罩一件,直直从房内冲了出去。

      *

      翌日一大早,又是天还未亮的五更天,沈兮迟便赶到了寇淮的院子,催促着他一道前往燕子矶。

      这回她学聪明了,没容许寇淮在府里摆他那个饕餮盛宴,直催他起床后立马就出了门,又让厨娘卢姨烧了一些便于携带的早点,备在马车里,准备在去燕子矶的路上草草解决一下。

      从前沈兮迟做长公主那会儿,经常要在偌大的燕都城中跑来跑去,常常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饭,后来便养成了在马车里用膳的习惯。今天又这么做,倒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还在燕都执掌朝政的时候。

      寇淮眼下乌青,似乎一夜都没有休息好。相比前两天,他的情绪也低落了很多,时不时还露出一丝魂不守舍的神色。

      沈兮迟在一旁狐疑地观察了寇淮半天,直以为是不是他阳气压不住那只噬魅,所以现在那妖物开始反噬宿主了?

      她边咬了口卢姨做的粢饭团,边在心里琢磨:待会儿若是遇上玄空方丈,一定要让他给寇淮看看,那只噬魅到底在他体内发展到哪一步了。

      虽然魂不守舍,但寇淮好歹还记得吃饭。他的胃口比起前日倒丝毫未减,吃了一笼热腾腾的汤包还不够,又吃了三四个五谷馅儿的梅花糕。

      沈兮迟愈发疑心他已经被噬魅反噬了一部分,趁他没注意的时候,往离他远的方向挪了几寸。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到了燕子矶外桃叶里。

      刚下马车沈兮迟就觉得不对劲了:昨日沈阿公和玄空方丈都来了,这小小村墟也未这般闹热。也不知今日是有喜事还是怎地,倒聚集了这么多人?

      她走近看,更觉疑惑。

      ——围在村墟外头的一圈人不是普通百姓,竟然是持刀带剑的正经官兵。

      有官兵注意到她在一旁观察,沉着脸训道:“看什么看?快走快走!”

      寇淮走至沈兮迟的身边,对那官兵开口,嗓子有些低哑:“在里头的可是刑部何有年?让他出来说话。”

      那官兵上上下下打量了寇淮一番。虽然他旁边这姑娘衣着不怎么样,这个男子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似乎是个有身份的人。

      可何大人刚刚可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的……

      他一时左右为难。

      半晌,那小兵还是凶狠着脸粗声粗气问了句:“你是谁?竟敢指名道姓让我们大人出来!”

      “寇淮。”这厢轻飘飘报上姓名。

      那小兵反应了三秒,脸一下变得煞白。

      寇淮?这不是传说中他们的首辅大人吗?怎么跑这犄角旮旯来了?

      他连忙匆匆应了一声,转身跑进院落。

      不多时,何有年微微佝偻着身子,带着一脸献谄的笑,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沈兮迟冷眼旁观。

      这位金陵刑部尚书大人不过年过三十五,面上却已沟壑纵横,老态横生。

      犹记得,当年他的封官诏书还是她示意燕都吏部下的。因为杜景时和她都认为,若金陵六部官员软弱无能,城内大部分事宜都要寇淮来主持,那他分身乏术,便也分不出多余的功夫去肖想燕都,肖想某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当然,这金陵六部官员中,隶属兵部和户部的权力,他们还是要牢牢把控在手里。

      何有年在成为金陵刑部尚书之前,不过是一小小知府,调至金陵,不算一步登天,也算高步青云了。

      只见他边弯腰边小心翼翼地陪笑着,问寇淮:“不知寇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寇淮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这是下官妻姐的住处,”何有年一指身后院落,直笑得面上皱纹横生,匆忙解释,“然而下官今日应卯时来此地,绝不是因为私人原因。”

      妻姐?

      沈兮迟目光一闪,看向这座院落。

      看起来普普通通,并不像堂堂一个刑部尚书的妻姐会住的地方啊。

      只听见寇淮问道:“哦?那是什么原因。”

      何有年答:“今日一早我便接到了口信,说是这儿闹鬼,昨夜,我夫人的那位娘家外甥……不幸被鬼物咬死了。”

      “咬死了?!”

      一旁的沈兮迟惊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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