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Pander

24、珍宝

　　鸟兽嘶吼，飞虫啼鸣。
　　阴暗的山间夜路上，远远传来踩踏落叶腐枝的沙沙声。
　　杨清举着手电筒，在只一人宽的小路上踽踽独行。
　　可杨清运气不怎么好，山路走了一半，手电筒的光便微弱下来，坚持了数十米后，终于完全熄灭。
　　杨清叹一口气，将手电筒放到身后背包里抹黑而行。
　　其实今夜月朗风清，本该是个好月色。但林里树木高大，枝叶繁茂，将那大好夜景俱都遮挡在冲天树冠之上，只有零星的光点挤过层层树叶的间隙。
　　然聊胜于无，借着这些微月色，杨清走了大约十来米，双眼渐渐适应黑暗。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山林里最高最粗的一株合欢树。
　　单论生长速度，它本不该是这山里最高最粗的一株，但据刘爷爷说，这树生了个好位子，恰是整个山上日月精华最浓郁之处。因此便得了道，生的比一般树木高壮了。
　　杨清对这说法是不信的，但对这株合欢树，却是喜欢极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树，是在刘宏民的带领下。那时刘宏民日日带他到山中探险寻宝，而这合欢树，便算在寻宝之列。

　　刘宏民说：“整个山上，最高最壮的，便是这一棵合欢。”
　　当时杨清年幼，待在刘宏民的怀抱里，伸直双手，伸向高不可攀的树顶。
　　“爷爷，树顶有什么啊？”
　　“树顶？月中的时候，那里有这山上，最贵的珍宝。”
　　杨清记住了这句话，月中那天，拉着刘宏民一道出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二十几米高的树顶。踩在树冠上那一刻，只一眼，便摒住了呼吸。
　　头顶银河光华璀璨，从天的这头流向那头。天空似乎近在咫尺，伸手一捞，就是满手星子。脚下如银月色铺满山林，随着山林树冠起起伏伏。风吹叶动，波涛汹涌，有如银海般波澜壮阔。
　　果真是这山上，最贵的珍宝。

　　如今，杨清距离这珍宝，只有一步之遥。
　　他仰头，看着黑暗中高不可攀的合欢，笑道：“嗨！我又回来了。”
　　风吹过，合欢树枝叶颤动，似乎在欢迎杨清的归来。
　　杨清放下背包，向手心吐了口唾沫，便沿着树干一路攀到树顶。登上树顶那一刻，他放在树根处的背包里，手机震个不停。发光的界面里，时钟显示，午夜十二点。

　　七月十五，鬼门开。

　　树顶杨清听不到脚下手机振动，闭上眼张开手臂，迎接午夜凉风。
　　这时，有一双青黑的手臂，从后绕过他的肩窝，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深情的唤上一句：“阿清。”
　　杨清自然是听不到。
　　他睁眼，坐在一处开叉的枝干上，望着远方天地交接处，怔怔出神。
　　赵焱飘在他身后半空中，拥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他曾不止一次听杨清说过此处景致，也曾不止一次设想过两人携伴在树冠之上欣赏月色的情景，独独没有料到，这愿望会是在他死之后才实现。
　　而此时的杨清，看不见他。

　　他转眼，看向山间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失笑道；“阿清，你胆子这么大，不怕叫人勾了魂。还是说，仗着这是你家祖宗的地头，旁的鬼怪不敢近身么？亦或是……”他垂眼，自嘲道：“我忘了，你这样的好学生，怕是不信鬼怪的。所以，你大概只是不信吧。”
　　“不信也好，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活着时叫你伤心，死了要是还被你记挂，杨舟他们怕要恨死我了。”
　　“不对，他们早就恨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你来葬礼，你才走，杨舟便骂我说，‘焱小子你就烂死在里面好了，最好永远不要再出来找我们小清儿麻烦，连梦也不要进去。’”

　　他顿了好一会儿，“我不敢进你的梦。怕你不想见我。”但他没忍住，进了一次，却只看到杨清平淡无波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化为实体出现，你会害怕么？”
　　说着，松开杨清立于他身后，自头开始，他的身体渐渐显现。模样一如往昔，漂亮的不似凡间人物，只是肤色惨白。
　　他伸手，试图碰一碰杨清。

　　杨清却在此时突然回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有风声呼啸。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俯视脚下幽黑山林。
　　忽然，他笑了，眉眼艳丽。

　　“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你会接住我么？”
　　无人应答，杨清便迈出一只脚去。赵焱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唯恐杨清真的迈出去。
　　半晌，杨清收回脚，“算了，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再没有观景的兴致，沿着树干滑下，拿起背包走了。

　　第二日，祭祖正式开始。
　　杨清等人准备好香烛祭品，便去了后山。
　　祖坟一列列的，杨清他们挨个拜祭。最后轮到杨清父亲杨仲时，杨清悄悄看了一眼陈秀芳的状态，没有异常之后，才在坟前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陈秀芳突然开口了：“刚结婚那会儿，我和你爸就说，等我们两个老了以后，要葬在一起，躺一个棺材里头。一起去见阎王，一起去过奈何桥，一起去喝孟婆汤。可惜世事难料，你爸走的太早。这木多年过去，怕是早就过了奈何桥重新投胎了。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无论当年情话说的多么好，到头来都抵不过阎王的轻轻一推。”
　　杨清杨红都沉默着没有搭腔。刘宏民也没有话说。他年纪大了，看惯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已经提不起什么难过或悲伤的感觉了。他眯着眼睛，叼着一个烟斗，每吸一口，都会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
　　等了一会，陈秀芳继续道：“清儿，你该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你爸应该早就投胎了。他现在应该快快乐乐的活着，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活着。不止你爸，所有的人，从死的那一天起，就跟活着的断了联系。他们都会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所以，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应该好好的，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说完，手指轻抚石碑上‘杨仲’两个字，眼神温柔，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段日子。
　　“清儿，无论怎样，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
　　刘宏民继续抽他的烟斗，杨红伸手拍了拍陈秀芳的背脊，杨清叹了口气。
　　“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年前赶一赶，不知道能不能叫俩人见上面。